筑摩江畔 十回 不像父子的父子

庭院中的两人还在对峙，看眼神是想来最后一招。只见翟散藤屏息凝神，动作快速变换，长枪横放置于腹部，腰间发力，以双脚为支柱，接连带着长枪横旋数个转身。这动作可完全不像是一个年过半百的人能做出来的。他地速度很快，只能模糊看见些影子，敏岸治应对不及，慌忙跳开。仅那么一瞬，长枪锋锐的枪尖不偏不倚地正好悬停于眼前。

翟隆腾一下子僵住，全身上下的每一处瞬间绷紧起来，双眼死盯着距离自己鼻尖不过半掌距离的枪尖，竖起的寒毛好似能够非常清晰地感觉一阵寒冷的杀意。一旁的敏广志与敏怜二人吃惊地看着父子二人，他们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反观翟散藤，除了急促的喘气声以外，表情却是一脸的冷漠，没有情绪波动，双眼冷冰冰地看着，透露着一股冷血，他蓄着两撇胡子，有些松弛的脸上布满了皱纹还有几道刀疤，应是常年征战留下来的。

“父……父亲……”

翟隆腾有些害怕，说话支支吾吾。面前的父亲并未有所动作，只是静静看着他。

“志儿回来了啊！哟！隆腾也在啊！你这是干什么呢！”

敏岸治将长剑收回，赶忙笑着上前来打圆场。他有些埋怨的模样，说着把枪从翟散藤的手中取下。随后，敏广志三人略显尴尬地笑着行礼。

“氏国的行程怎么样？”

翟散藤整理好衣物，在几人之间率先看向了敏广志，语气冰冷依旧，但表情可要比方才放松了许多。敏广志可没想到他会先问自己，瞥了一眼身旁的翟隆腾，有些不知所措。

“还算顺利。氏休信当天就同意了盟约，也没多提什么要求。”

“是么……”

翟散藤的眉头微微锁起，神情有些怀疑，陷入了沉思，对面前的翟隆腾是视若无睹。

“完成就好！完成就好！这样你也算有了功绩。不错！”

敏岸治轻拍儿子的肩膀，他脸上的笑意就没停过，最后还不忘表扬一下敏怜。

“父亲，儿子的任务也完成了。”

“嗯……”

就这么简单一个字的回答，没有任何的语气，没有任何的动作，翟散藤转身，又去到了无名坟墓旁，留下稍显孤寂的背影。如此的场面，让几个人都倍感尴尬。而翟隆腾也没有什么反应，看样子是早就习惯了，只是面容稍稍有些苦涩地看着远处的背影。

“你也知道，你父亲就是这样子的人。”

翟隆腾没有回答。

“唉……算了，你们几个先回去吧。”

将几人打发走后，敏岸治显得有些沉重。

“诶，他好歹是你儿子，私底下严就严一点吧，在别人面前好歹给他点面子吧？有时候真觉着你俩之间的相处不像父子。”

“那像什么？”

“啧，就像是冷漠的主公和不敢反抗的臣子。”

“正是因为他是我儿子。所以他将来是要做国主的人，可到现在呢，一件像样的大事都没做过。年纪轻轻就顺风顺水，不是什么好事。”

“你自己也说了，他才二十出头。你就不担心他会受不了？”

“受不了？那他就不配做我的儿子……”

敏岸治的表情顿住了，看着眼前十分认真的翟散藤，他显得非常无奈。

“有时候觉着，你真的要向我学学。”

翟散藤没有回答，只是看着面前的坟出神。

清晨，天还未亮，房间内的灯依旧亮着。翟隆腾从房间出来，并未见到父亲，询问之下方知他早些已经离了去。

他回到大将军府，前脚刚踏进大堂，见得父亲正端坐其中，双眼紧闭，面色凝重，像是在等着自己。他回来的路上，有想过这种局面的发生，也做了一路的心理工作，可真的站在父亲的面前，无言的沉默真的让他窒息。

“先跟我说一下，你探查的情况。”

“是。”

“那户商家是做布匹生意的，范围很大，他们供了周边好几个势力的货源。其中最大的就是我们司国。商户的当家是个寡妇，她的相公和妹妹两年前死于一场意外的火灾。”

翟散藤摸索着下巴点头，双眼微微眯起，口中轻声念着。

“寡妇么？”

接下来，便是长时间的一段沉默。

“刚才人太多，所以没有点破你。你和广志明明是两个方向，为何结伴回来？”

儿子的两个眼球迅速旋转，脑海中不断思考着各种问题的可能性。

“儿子是在完成父亲交代任务后，顺便去国境边剿匪，遇上了他。”

“剿匪？这几日并无军队调动记录，你怎么剿的匪？”

“儿子只是挑了些军中好手，人数不多。所幸，此番大胜而归，还收了不少战利品。”

“战利品？”

父亲一听，挺直了身板，似是颇感兴趣。

“是！”

儿子见状这才放松下来，赶忙将先前缴获的火铳递交上去。

“这是何物？”

“禀父亲，此物名叫火铳……”

他将剿匪的前因后果一一说明，那翟散藤也是听得入神。片刻后，翟散藤一个淡笑，让做儿子的倍感轻松。他站起身，缓步走到气喘吁吁的儿子面前，又看了一眼所谓的“火铳”。

只听“哐啷”一声，那玩意儿被随意丢在了一旁，父亲脸上满是不屑。儿子刚放松下来的表情表情一瞬间僵住，再看向父亲的时候，他的脸上所浮现的，又是让他不敢直视的冷漠。

“我问你，你是谁？”

“父亲，我？”

“你是谁！”

“翟隆腾……”

“除此之外呢？”

儿子不知回答些什么，不敢直视父亲，低着头，保持着沉默。

“除了这个名字外，你连最低的官阶都不是，你凭什么瞒着我，从军中抽调人手？还剿匪？战利品？火铳？”

儿子依旧沉默，脸上的肌肉绷紧，心跳早已加快，额头上的虚汗在不断的渗出，他紧咬的牙关发出些许咯吱声响。

兴许是察觉到了儿子的异样，也或许是想起了先前敏岸治对他说的话。父亲的表情顿了一下，紧接着有些不习惯的稍稍缓和。

“我对你只有一个要求，好好完成交代你的事情，不要搞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明白么？”

“明白……”

“记住你说的话。”

翟散藤径直离去，眼神没有片刻的停留。

大堂的烛火熄灭，屋内瞬间陷入一片黑暗，是伸伸手不见五指，翟隆腾整个人和周围完全融为一体。看不清楚他，只是隐约能听见那黑暗中急促的呼吸声和些许的抽泣。

“哥！”

紧闭的房门被突然推开。顷刻间，刺眼的光芒溢入大堂内，黑暗被渐渐驱散，翟隆腾的背影趋于明显。他连忙拍了拍脸，调整着自己的情绪。等到转身一瞬间，他脸上已经浮现出了笑容。

“今天怎么起的这么早啊你。”

“你不是说回来之后要带我去逛早市的嘛！”

“好！哥带你去！”

“好耶！”

尽管他没怎么睡觉，尽管此刻他的心情处于低谷，可看着眼前的妹妹，这些东西，就已经抛诸脑后。他笑着，轻摸妹妹的脑袋，脸上的表情尽是宠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