筑摩江畔 十一回 四人行

天亮了，到处都是清清亮亮的，阳光透过些许淡淡的雾气，洒在每一处。来往行人虽面色匆匆但都精神的很。

哥哥走在后面，妹妹活蹦乱跳的背影很是灵动，看得他嘴角泛起淡笑。后背被照的有些发烫，可内心却照不进丝毫光亮。哥哥抬头，深吸一口气，脸上前所未有的放松，好似逃出险境的动物，贪婪地享受着片刻的安逸。

“哥！好看嘛？”

妹妹的嗓音清脆稚嫩，似春日初雨。她手里拿着一个做工精细的玉簪，在他的面前来回摆着姿势，眼神中溢着毫不掩饰的喜爱。很般配。

“好看！”

哥哥笑出了声，上前拍了拍她的脑袋，妹妹有点不好意思地低头，粉嫩的嘴唇微微嘟起。

“老板，这个簪子我要了。”

如此的场景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妹妹负责看，哥哥负责买。虽有支出，但他却显满足。谁让他平日里最疼爱这个妹妹呢。妹妹自然也是知道，虽然他比自己大不了多少，但几兄妹之间，他们俩的关系是最要好。

“你少吃点甜食吧，前几天不是刚给你买了许多嘛？”

不远处有非常熟悉的嗓音，哥哥顿了一下，随即看去。是一男子在不情愿地抱怨，可他身体动作诚实的很，并没有什么犹豫，付了钱。同样，他也是跟在一女子的身后，眼神中亦是宠溺。

“广志！”

男子的笑容稍显迟疑，对视一眼，两人都淡然一笑。

“哎呦，还真巧。分开不过几个时辰又碰上了啊！”

“谁说不是呢？”

嬉笑间，女孩笑着上前。

“志哥！”

“大清早就出门，一看又是你缠着你哥出来买东西的吧。”

“切，你不也是……”

“怜儿！”

女孩开心地招手，敏怜随后上前行礼。

“翟小姐。”

女孩名为翟归清，是大将军翟散藤的女儿，他们几人是从小一同长大的好友，算是青梅竹马的关系。尽管敏怜只是一个贴身随从，但好在他们几人年纪轻轻，对这些世俗的东西并非特别的在意。

都说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既然碰上了，那就一同吧。一整个上午，四个人结伴而行，好不欢愉，两个女孩在前面不停地逛，这停停，那看看，两只手里就没空下来过。两个男孩就紧跟在他们身后寒暄着，虽略显无奈，但该有的付钱动作是接二连三的重复。正午时分，几人逛了这么久也饿了，便在一处客栈停下来，打算吃点。

女孩们神情轻松，你来我往地商量着。反观翟隆腾此刻却端坐，神色冷漠地看着桌面出神，似有不少心事。

“诶，什么情况，从早上碰到你的时候就感觉你心不在焉的，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敏广志稍稍坐近，声音刻意地压低。翟隆腾挤出一丝笑容，摇摇头。

“没有。”

“喂，大哥。我们俩什么关系，有什么是不能和我说的啊。是不是又是和你父亲有关的啊？”

翟隆腾抿着嘴点点头。如此，敏广志是显得比他更烦恼，来回抓挠着头发，神情苦恼。

“啧，你这家事，我也不好瞎掺和。”

“我想请你帮我个忙。”

翟隆腾的表情突然正经。

“好！你只管说。”

“火铳的事情。”

“火铳？”

“嗯。父亲对火铳没什么好感。而且我估计马上要忙别的事情，不方便查这些，你帮我探个究竟。”

“行！不过我马上要弱冠了。这两三天挺忙的，结束之后立刻帮你查。”

“谢了！”

“诶，你我之间不说这个。”

翟藤隆的沉着的脸总算是笑了，如此的惬意，如此的舒心，那一刻对他来说如释重负，应是前所未有的轻松。

一阵匆忙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

“公子……”

“不用说，我知道了。”

不用说明，他的心里是清楚的很。

“帮我照顾一天清儿。先回去了。”

“不吃饭了？”

“不吃了！”

说话间，他的身影已消失在了人群之中。临走之前，还将身边的银两丢给了敏广志。

“诶，我哥呢？”

“噢，你父亲找他有急事，他就先回去了，接下来我陪你们逛。”

“噢……”

翟归清肉眼可见的失落，吃饭的过程中也没怎么开口说话，即便敏广志与敏怜二人主动和她交谈，她的情绪也稍显低落。走的时候，她特地问店家要了些包装纸，把一些剩菜给带在了身边。当天的下午，尽管三人又逛了许久，但翟归清并未再买任何东西，最多也就是看看。

傍晚，陈郡城外。三人坐在山坡上，看着远处。

身后原先热闹喧嚣的街头逐渐冷落下来，行人也变得稀少，匆匆而过的路人面容上，多了些许的焦灼，一旁的老树上，盘旋着落下几只鸣叫的鸟.举目四望，大半个天空被火红的霞光浸染，只有高耸入云的山峰好似烧着了一般，在傍晚的微风中簇簇燃烧着，视线所及之处犹如梦幻，有种不真实的感觉，令人深思恍惚。三人并排坐着，看向天边，神情舒适。

“有时候真希望能像那些鸟儿一样，自由自在的，多好。”

“你父亲对你难道和对你哥一样么？”

妹妹冷笑了一下。

“迟早的事情。大哥小时候何尝不是受尽父亲宠爱，可自从大哥的母亲病死后，一切都变了。等到时机已到，说不定哪天就把我嫁给他国世子，而且我看啊，这个日子是越来越近了。我记得他跟我说过，他花了几十年的时间从一个伍长爬上这个位子，早就已经习惯，现在他肩上背负着的是整个家族，是整个司国，所以他必须从国的角度去考虑问题，他已经停不下来了。虽然这样显得他很冷血，但……我能理解。”

敏广志看着身旁这个年纪尚小的女孩，有些惊讶，相处多年，他从来没想过会从她的嘴里听到这些，更没想过，对于以后，她竟早已看得透。

“身处乱世，何来无辜。我们都是一样的人，从我们出生的那一刻开始，就注定要在乱世的舞台上留下一幕，不管这幕戏是好是坏，是自愿还是被迫。都不是我们能决定的。”

“所以啊，像鸟儿一样，多好。”

“我也想和他们一样。”

翟归清看着远处出神，敏广志些许侧头，将眼神的余光投向她，眼神中似有一丝情愫。迎着朝霞，她的面容让人觉得温暖。雪白肌肤上一袭素白长衫，干净的有些扎眼。她的五官不算惊艳，尤其是嘴唇，有些厚，但很耐看，合适而有当，眼睛挺大的，刻意眯着，细细看来，是溢着一丝的阴柔。如此的冷艳和她的衣着显得有些不合时宜。

全程都保持着沉默的敏怜手中的甜食悬停嘴边，眼神中满是他的侧脸。

深夜，大将军府邸，翟隆腾的房间。他推开门，长叹一声，微微弓起的背部和略显迟缓的动作，显得些疲惫，他径直走向一旁的衣柜，匆匆取出几件衣物。坐下来喘口气的间隙，才在桌上看见几个包装袋，还有一张纸条。

“忍不住偷吃了两口。”

字有点丑，他一眼就认了出来，疲惫的脸上笑出了声音。那字，是敏广志的。

不久后，他背着衣物，将包装袋小心翼翼地揣在怀中，匆匆忙忙地离开了府邸，出了城。他的方向，是西北方的西华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