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济世 第七章 出山(上)

十一年后，古蓬山一如既往在太阳散发的金光中苏醒过来。一缕光线穿过茂密的树叶，偷偷地爬上一扇窗户，一点一点地照亮房间的每一个角落，找到最远角落处的那位少年，然后轻轻地吻了吻他的脸，就开心地大放光彩，也终于惊醒了睡着的少年，他用手挡了挡那稍有些刺眼的光线，微微睁开了眼。

方济伸了个懒腰，一本厚厚的书从他两腿间滑落了下来。他赶紧伸手捡了起来，轻轻拍了拍，然后起身放回了书架上。他往外走了两步，似想起了什么，又走回坐着的地方，弯腰短起已经燃尽了蜡烛的烛台，才悠悠地踱了出去。这一晚上睡得他腰酸背疼，哪哪都不舒服，他要出去舒展一下筋骨，还要找点好吃的填一下咕咕叫的肚子。

长生真人从烟雾缭绕的厨房走了出来，本想换口新鲜空气的他看到正在晨练的方济，眼角几不可见地抽了抽，最后干脆眼不见为净，转身消失在烟雾中。他是没想到自己就收了一个徒弟，这徒弟会这么出人意料的武功废。虽然也没想要他的武功练得多出神入化，但像方济这种，练了十三年，仍旧扎马步腿抖，出拳手软的，他是打死也不会跟别人说自己有收过徒弟的，实在是拿不出手。

方济没觉得自己是个武功废，练得特别起兴，早起晨练已经成了他十三年来形成的习惯，从刚开始的不喜欢到如今熟记于心的招式。就是他使出的一招一式拆开来看还有点像那么回事，一连起来看就有点手脚不协调的滑稽感。

就在他专心晨练的时候，大门被人从外面敲响了。他这才停了下来，快步上前去开门。

“德叔，您来啦！”他打开门，见到来人就问候道。

德叔是古蓬山脚下一座村庄上的药农，除了会在山脚下种一些寻常药材，每周还会上山采一次不常见的特殊药，方济也总会跟着他一起去采药，毕竟实践才能出真知。

采药之前德叔会先把长生真人要的草药给他，然后在长生真人的再三邀请下一起吃点早饭。今天的早饭长生真人煮了稀饭，蒸了包子，当然少不了摆上一小瓶酒。

方济先给他师傅和德叔盛了一碗稀饭，然后才给自己盛了一碗，坐下就开始一口稀饭一口包子地吃着。他觉得他师傅做饭就是个谜，明明每次都把厨房搞得让人觉得吃饭是没有什么希望了，他却总能把香喷喷的美食端到你面前，而且还色香味俱全，简直让人大吃一惊。

长生真人喝了一口酒，问：“德叔，最近草药卖得怎么样？”

德叔喝了一口稀饭，砸了咂嘴说：“卖得还不错。听说最近南国东北边出现了一种怪病，得这种病的人全身像血一样红，见到活物就跟疯了一样围过去，活人一旦被抓伤或者沾染上他们的血，也会变得跟他们一样。因着这件事，草药变得抢手起来。大家也不管有没有用，一股脑买了就是了。趁着行情好，我这几天赶紧多采一些特殊药。”

方济听了德叔的话，对他口中所说的怪病很感兴趣，这种症状他在书上并没有见到过。他放下手里的碗，问德叔：“这个怪病可有人看出是什么造成的？”

德叔又砸了咂嘴，摇摇头说：“没有，别说是乡野大夫了，就是宫里的太医都束手无策，所以大家才这么害怕。”说完德叔端起碗，“嗦”一声就把碗里剩下的粥给喝完了。

方济起身还要给他盛，德叔忙阻止他：“不喝了，我要赶紧去采药了。小济，你今天跟不跟去？”

他想了想说：“德叔，今天我就不去了。”

“那行，我要赶在中午之前完事，不然下山不好走了。”德叔站起来拿了桌上的一个包子，这才道了声别拿起背篓出门去。

长生真人看了眼徒弟，奇怪道：“徒儿不是最喜欢跟着去后山采药的吗？今日怎么突然不去了？”

他本来就在想该怎么开口跟师傅说自己要下山的事情，听到师傅这么一问，他斗了斗胆说：“师傅，我想下山。”

正在一边享受稀粥的美味一边感叹自己手巧的长生真人突然听到自己徒儿这么说，一口稀粥全吃到了鼻子里去。他拼命咳嗽，仿佛要把方济刚刚那句话给咳过去。

方济赶紧走到师傅身边，轻轻地拍着他的背，心里觉得自己真不孝，师傅辛辛苦苦把自己养这么大，自己还没孝敬师傅就想着要下山，他老人家会很孤独吧。

但这次他还是决定做个不孝子，而且他并不是永远不回来了，只要解决了德叔口中的那个怪病，他再回来孝敬师傅也不迟。

看着师傅不咳了，他继续试探着说：“师傅，我想去看看德叔说的那个怪病，只要治好了我就回来，你说好不好？”

长生真人听了又开始咳了起来，嗓子都要咳出血了。

方济没有放弃，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师傅，你不觉得那些得这个怪病的人很可怜吗？原本他们可以跟我们一样，每天过着虽平淡但幸福的生活，享受着天伦之乐，而如今这一切都破碎了。得了怪病的人会无差别伤害别人，也有可能是自己的亲人，即使无意识但内心也肯定会很痛。没得病的人每天都谨小慎微的活着，害怕自己有一天也会得病。如果是自己的亲人得了病，那有意识有感情的他们内心更是痛苦不堪。身为大夫，我如何能置之不理？而且古话说，人命至重，有贵千金，一方济之，德逾于此。这就是我方济应该做的！”

他说得自己都感动了，他觉得师傅肯定也被自己给感动了。

长生真人确实没再咳了，他反问方济，声音有点沧桑：“如果你下山出事了，可有想过为师也是有意识有感情的？”说完没等他回答，就起身往屋内走。

方济看着师傅落寞的背影，只觉得师傅的反应有点奇怪。以前自己也有提过要下山的要求，师傅会说自己还小不应该下山。但如今自己都长大成人了，师傅不应该反对得这么决绝，毕竟他也心知自己终有一天会下山。

长生真人回到了屋里，心里也懊恼自己方才不该对方济那样说，怎么能用情感来绑架他呢？其实长生真人也并不是不想让自己的徒弟下山，他本来也做好了徒儿早晚会下山的打算。只是他偏偏在这种时候提出要下山，他可知他下山要医治的那个怪病可能会给他带来生命危险？长生真人想起了自己已过世的老朋友方回，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阻止方济下山。

这边的长生真人还在苦恼着，那边的方济倒是干脆利落。他觉得自己下山的决定是无比正确的，师傅的反对在他看来就只是对他离开的不舍，并不是真的不让自己下山。于是他就回到自己的房间，快速收拾好了包袱，只带了几件换洗的衣服，还有那块他睡觉时必须握在手里才能睡着的玉佩，他把所有东西都装进了一个箱笼里，背起就准备往外走。

但是他觉得就这样走了很不妥，想了想转身走到书桌前，提起笔在一张白纸上写下几行字：师傅，徒儿走了，请恕徒儿不孝，待徒儿回来再孝敬您！他把写好的纸压在砚台下，这才放心向外走去。

走到大门处，他回头看了看师傅所在的方向，对着那个方向跪下来磕了一个头，这才起身拍拍身上的土，坚决地踏上了下山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