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青布衣裙,一双同色布鞋,一头清水面线似的黑发,一张不施粉黛的素颜,宁千衣挎着小包袱,在廷尉府差役的押送下,跟着公主府的老妈子迈进了陌生的高墙大院。
她最想见的人,也成了最怕见的人。她选择了报恩,放弃了他们的感情,本打算一死了之,可谁曾想到,孩子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到来。叫她如何面对他?她根本已无颜见他。
千衣心乱如麻,幸好,他始终没有出现。
做奴婢她并不陌生,该有的姿态她都驾轻就熟。
高贵的女子就像一颗耀眼的明珠,千衣顿时觉得周遭的画面都变得模糊,只剩这美得惊人的面庞聚焦在视线中央。
“参见公主。”不等人提醒,她乖巧地跪下。
卫如端坐在椅子里,接过小丫鬟递上的茶水优雅地抿了一口,淡淡地扫了一眼跪着的女人,“冯媪,暂且把她编在浣衣组吧,她刚来,你先带她熟悉府里的规矩。”
被唤作冯媪的老妈子是公主府家仆的总管,诺诺答应着。卫如又吩咐:“她是你手下的人,怎么管教都可以,只不许碰到她的身子,否则,重杖打死。”
冯媪吃了一惊,更被最后四个字着实吓到。主人打死奴隶,这是律法准许的,自从公主嫁到忠幸侯府,侯爷最宠爱的小厮就没了命。只不过,冯媪是皇宫里随过来的,自视高人一等,从没想过这种事也会落到自己头上。
“公主放心,老奴会告诫所有人的。”她收敛心神,毕恭毕敬地回答。
“都退下吧。”
千衣看着周围的人走空,自己没有敢动,她熟悉豪门的规矩,这声退下应该是不包括她这个新人的。
卫如缓缓站起身,对她抬抬下巴:“你跟我进来。”
穿过重重珠帘,千衣跟着卫如走进了内室。这里的陈设极尽奢华,处处透露出皇家的尊贵气息。垂挂着朱红帐幔的大床,被子叠得棱角分明,床褥铺得一丝褶皱都没有,显示出主人生活的洁癖。
千衣只是用眼角偷瞄了一下,心里打了个滚,这叠被子的架势,与北凌简直如出一辙……
房间靠窗的地方放着一张花梨木贵妃榻。卫如停下脚步,指指那里,对千衣道:“把衣服脱了,躺上去。”
千衣愕然,红了脸。虽然这屋里窗帘拉着,可是要她在陌生的人面前暴露身体,即使对方是个女人,她也觉得难堪。
“你聋了吗?”卫如冷漠的脸上多了不耐烦。
“是,遵命。”千衣只得忍着羞,将衣物一件件脱去。屋里生着火盆,并不冷,可她因为紧张身上起了一层层的鸡皮疙瘩。
卫如打量着眼前平躺着的姣好身躯,手里拿着一把尺子,用尺子的顶端慢慢从她的额头划过脸蛋、脖子、双乳……
“还是有些本钱的,你就是凭这副模样迷惑尉迟将军的?”她居高临下,满脸的鄙视。
千衣吓得大气不敢出。可是内心的痛苦和羞辱又让她情不自禁地喃喃道:“不……我没有……”
“贱人,还敢狡辩!”啪的一声,戒尺打在她雪白的肩头,留下一条红痕,千衣痛得闷哼。
卫如俯下身来,用尺子抬起她下颚,冷笑道:“你这种货色,只怕在燕王府也不干净吧。怎么,那个老家伙让你腻歪了,才打起了我表哥的主意?”
泪水溢满千衣的眼睛,她咬紧嘴唇不再出声。她已经认罪了,任何辩白都是无意义的。只是想到他曾经宠溺的笑容,心像刀刮一样的痛,公主都这般恨她了,他是不是更恨?终于忍不住眼泪淌下来。
“你还敢哭!”卫如的戒尺再度抽到她手臂上。千衣下意识地双臂抱紧,身子瑟缩,强行抑制住啜泣。
卫如的目光落到她因蜷缩而收紧的小腹,神情变得异样。她扔了戒尺,手掌轻轻落到千衣的肚脐下,徐徐来回摩挲。“月子还小,看不太出呢,这里果真藏了他的宝宝么?”她似是自语。
母亲的本能让千衣不知哪来的勇气,一下子拂开卫如的手,护住自己的肚子,惊恐地摇头:“公主饶我……不要……不要伤害我的孩子……”
卫如对她的反应微微一愣,深深地盯着她:“你的孩子?”
“是……是的……”
啊——卫如一巴掌扇到她脸上,厉声道:“住嘴!贱人你有什么资格!那是尉迟将军的孩子,你只不过借个肚子罢了。以后我再听到你胡说,我就撕烂你的嘴!”
千衣被打愣了,捂着脸不敢作声。卫如竟又轻笑起来:“我表哥的孩子,我自然会疼。还有,我忘了告诉你,你真的以为时来运转不用死了?要不是这孩子,你的人头早就挂在城门了。”
“多谢公主提醒。”千衣忍痛含泪道,“我会……爱护将军的孩子。”想不到在临死前,还能为他生个孩子,是不是命运的特殊照拂?让她得以用这样的方式来报答他的情意。
卫如道:“你识相就好,老老实实把孩子孕大,自己也能多活几天。我会派人看着你的,别想寻死,门都没有。”
“公主放心,我绝不会寻死的。”千衣抬起头,坚决地说。
公主竟然怕她破罐子破摔自寻短见?千衣心中苦涩,谁又能知道她埋藏在心中有多么深的情感,谁又能知道当她得知自己怀孕,是怎样的悲喜交集!她和他的孩子,就是她生命的全部,值得她倾尽一切来呵护。
千衣被安排在下人住地一个独立的小房间,除了一张床和一张桌子,徒有四壁。没有任何尖利的东西,连条索状的东西也一概没有,分配给她的衣服都是宽大的纽扣式前襟,不设腰带。甚至连桌角和床角都被磨成了圆钝。这一切,毫无疑问验证了公主的话,为了防止她自杀。
她安顿下不久,冯媪就领来了御医。千衣心中暗惊,公主竟然劳动了御医。
御医仔细为她搭脉查体,然后提起纸笔写了好几页,才离开了。
过了一阵子,冯媪又提着食盒进来,将一碟柑橘、一碟桃仁、一碗红枣炖猪蹄端到她面前,冷冰冰地命令:“都吃了。”
千衣不知怎地,看到猪蹄立刻泛起恶心,捂住嘴一阵干呕。冯媪撇撇嘴:“这是孕初反应,不用大惊小怪。”
“可是,我……吃不下……”千衣痛苦地皱眉,以前觉得并不难闻的猪蹄味道现在居然变得不堪忍受。
“头三个月对孩子很重要,这是御医开的食谱,你必须吃,不准讨价还价。”冯媪道。
“好的,我吃。”
冯媪扔给她一个铁盆,千衣勉强吃几口就趴在盆沿呕吐,吐过了,她又咬牙继续再吃……冯媪在旁边严格监督,这顿饭吃了吐吐了吃不知持续了多久,直到她吞下了要求的食量,才算放过她。千衣一头栽倒在床上,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斜阳投射在初霁的雪地,跳跃着金色的光波。隔着公主府外一条街,高大箭楼的阴影下,站着一个人。
他穿着月白色金色云纹滚边的锦袍,身材高挺,背靠着墙,双臂交叉在身前,似乎在等人,又似乎在独自想着心事,雪地里投下他长长的影子,显得落寞萧索。
不一会儿,街角出现了一个穿着风雪连帽披风的女子,她望了望,急步朝箭楼的方向走去。
“表哥,我就猜到你会在这里。”女子走到男子身边,推开风雪帽,竟是卫如。那男子,却是长孙公玄。
长孙公玄稍稍吃惊:“卫如,你一个人溜出来……”
“不然呢?”卫如嫣然一笑,“你以为我还是胆小如鼠吗?”
长孙公玄讷口,小时候卫如的确非常胆小,没有他或者侍女的陪伴,从来不敢离开皇宫,他常常笑话她是属老鼠的。但是现在,从她昨天现身未央宫外又周旋廷尉府和父皇之间的能力来看,她早已今非昔比。
“你料定我会来的。”卫如沉静地看着他。
“卫如,她……还好吗?”终于等到了表妹,却不得不竭力隐藏内心的急迫,长孙公玄尽量问得自然随意。
卫如凝神望着表哥,这一天一夜,看来他既没有补眠也没有心思收拾自己,眼圈泛出淡淡的青色,下巴冒出短短的胡茬,让他显得憔悴了几分,落在眼中,偏又带上了某种颓废的美。
卫如情不自禁手指轻轻抚上他的脸:“你先要善待自己……”
长孙公玄身子微微一僵。过去他在宫中性子甚是随意,对陛下送上的美人从不避嫌,和卫如更是熟稔,连喂饭梳妆都不在话下,平素里打闹搂抱更是家常便饭。然而一别经年,久违的亲昵让他竟有些无法适应,不过很快,他就放松下来,反握住卫如的手,自嘲地笑笑:“我没事。”
卫如温柔的目光沉了沉:“你还在挂念那个女谍?”
“不是。”长孙公玄脸色平静,迅速地否认,“我只是担心我的孩子。孩子在她肚子里,我不问她行吗?”
“你觉得我还是父皇,谁容易相信你一夜之间改邪归正?”卫如勾起樱唇。
“陛下的事我管不了,但你得信我。”长孙公玄顽劣地一笑,扣紧她的手指。
卫如歪着头,他俊美又邪魅的样子,好像以前的表哥了。她莞尔:“好啊,要我信你,你信不信我呢?我虽然没有生养孩子的经验,但是表哥的孩子就如同我的孩子,我会照顾好宝宝的。”
卫如婚后几年没有生孩子?长孙公玄从她的话里听出事实后,有点意外。虽然没有表现出来,但他眼中自然流露出心疼。“表哥……”卫如娇叹一声,扑入他怀里。
还是那样柔弱,还是那样依恋,长孙公玄心头涌起歉疚,是他不对,即使她生气不理他,他为什么也要意气用事断了联系?“小如,对不起……”千言万语,都不知从何说起。
“表哥,你终于回来了……”卫如伏在他肩头,泪水涔涔。长孙公玄拥着她,余光看向街背后忠幸侯府的高墙,现在,他生命里最重要的两个女人都要生活在里面,他却被挡在外面。
一双灰色的幽灵般的眼睛,将暮色里相依偎的剪影收纳,愤怒的火焰一闪,随即消逝在墙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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