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汉：不灭匈奴何以为家 第三十三章 锦瑟年华谁与度

建章宫的大殿内，今晚华灯辉映，美酒飘香。皇帝在此宴请文武百官，为新封的漠南王和凯旋的尉迟将军接风，好不热闹。

刘武一直暗暗打量着长孙公玄，他满面春风与同僚们寒暄敬酒，看不出半点失常。叩谢皇恩时，亦进退有秩。刘武心中暗骂，臭小子，背后告你老丈人的状，还在这里装模作样。

再打量燕王刘选，虽然他也在往来应酬，却总感觉有些心不在焉。也难怪，今天下午刘武在未央宫召见燕王，旁敲侧击狠狠责问了他一顿，刘选放下老脸抱着皇帝的腿哭哭啼啼，赌咒发誓自己一无所知，只求陛下为可怜的女儿做主。

刘武见他如此，几次想试探皇后所说的猎隼之事，但又觉得不妥，到最后还是含糊地问了他一句：“听说你府上养了不少珍禽异兽？”

燕王痛快地汇报着府里饲养的各种动物，其中竟也毫不避讳地谈到了猎隼，称是过路商人送给自己的礼物，但自己对这种猛禽多有敬畏，并不敢太亲近。

歌舞开场，刘武端着酒杯走到席间与臣子同乐。经过长孙公玄身边时，他迅速低声道：“去老地方等朕。”

虽是冬季，太液池中却未结冰，龟鱼在池底寻游，瀛洲、蓬莱、方壶三山耸立，长达数丈的石鲸宛若飞腾，烘托出气象万千。

长孙公玄沿着太液池边走着，一路穿过回廊斗拱，向对岸的石鲸而去。太过熟悉的景致、建筑不由得令他心潮起伏。建章宫和未央宫就靠这些回廊斗拱连接在一起，他从小就在两宫之间穿梭玩耍。儿时种种乐趣鲜活地重回眼前，一别经年，竟有些物是人非之感。

忽然，前面有亮光正缓缓地向他移动。长孙公玄停住脚步，但见十多个宫娥提着灯笼，簇拥着一位美人走过来，与他在长廊中对面相逢。

夜色朦胧中灯火映照娇颜，愈发衬托出美人惊世的风姿。

斜插入鬓的金色步摇，正随着她湖水般漫过的华丽长裙摇曳生辉。她的美，已然美到了极致，就算最挑剔的眼光，也找不出她样貌中有什么不足，就算最厉害的画师，想要画出比她更无瑕的面容，只怕也得掷笔长叹。仿佛上天最精心的巧妙设计，少一分则不足，多一分则冗余，她应不属于这人间，莫非瑶台仙子误入凡尘？

这样的美人，当然长安城独此一个，再无第二。

她就是当今皇帝与皇后的长女，掌上明珠卫如公主。作为皇帝的第一个孩子，她生来万千宠爱于一身。刘武将自己的姓和皇后的姓联在一起，为她取名“刘卫如”，纪念自己与出身平民的皇后一场惊世艳遇。

长孙公玄没料到会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突然遇到卫如，自他离宫，曾经朝朝暮暮在一起无话不说的表妹就像人间蒸发似的，再也没有与他有过任何联络。

他不知道她还是他们之间是否发生了不愉快，但繁忙的军务和战争的压力很快就让他没时间没精力继续去疑惑，偶尔想起，心中有点不解，总是想着等回长安再问问吧。

现在他回来了，但心思全被千衣的事占据，还未及盘点过往。此刻突然撞见卫如，饶是他久经沙场，竟有些尴尬慌乱。

一撩衣摆，他中规中矩地屈膝：“臣长孙公玄拜见公主。”

卫如显然一怔，似未料到他行此大礼，绝美的面庞掠过复杂而伤感的神色。“平身吧。”这些年，卫如早已练就了喜怒不行于色的性格，这一声，淡而又淡。

短暂的沉默。长孙公玄低头起身，卫如的淡定回应，带给他一瞬极大的讶异。卫如，好像变了太多。按照记忆中的相处模式，他做好了她生气撒娇或者闹腾的准备，但她已然不再是从前他所熟悉的娇蛮任性的公主，完全成了一个成熟冷静却似乎看不见生机活力的女人。

这样的感知令他有几分伤感，更有几分惶惑和猜疑，难道说，在他离开之后，卫如并没有继续她无忧无虑的皇宫生活？究竟是什么改变了她？

在他愣神之际，侍女们已经悄无声息地退走，只剩卫如提着一盏八角宫灯，婷婷而立。

“果然是生分了，表哥。”除了甜美的声线并不陌生，她飘渺的叹息仿佛来自云端。

这一声表哥似有千般委屈藏在里面，叫得他心里莫名地疼了一下。

“八岁那年，你从太傅那里学了礼仪来跪我，说以后不再陪我玩了，害得我哭了一天饿了一天，你忘了么？”卫如幽幽道。

“我……没忘。”他当然记得，后来卫后出马，把他痛骂了一顿，可怜的小男孩又是道歉又是亲自喂饭最后发誓再也不敢了，才算把小公主哄好了。可是，如今他们都不是小孩子了对么？

“卫如，你……怎么在这里？”长孙公玄记得她一直是住在未央宫里面的明宫，她胆子小，白天都是他带着她才敢到建章宫太液池边看风景。

“我回宫省亲，正巧父皇在建章宫设宴，所以今晚我们住在这里。”

省亲？长孙公玄大吃一惊，这么说，卫如她……

见他惊愕非常，卫如浅浅笑道：“是啊，我嫁人了。”

“是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这消息对长孙公玄而言实在突然。

“你走了第二年的事。”卫如平静地告诉他，“那时候，你忙着在边关建功立业，怎么会在意长安城婚丧嫁娶的小事情呢！”

“不是……”长孙公玄心中苦笑，这怎么可能是小事情！长安第一美人、陛下的长公主出嫁，必定是轰动全城的大事！若非皇家刻意隐瞒，就算他再忙，怎么会一点风声没有听到？“卫如，你为什么不让我知道？”

“你何必要知道呢！”她波澜不惊的情绪里终于有了一丝裂隙，宫灯因为她手指的震颤而微微摇晃。她哀怨地盯了他一眼，“你关心过我的生活吗？女子十八岁出嫁，在长安已经算迟了……”

长孙公玄低下头，讷讷不知如何回应。她说的没错，十八岁对男子而言，是梦想起航的年纪，对于女子来说，却已是不能再蹉跎的岁月。千千嫁给他，不过十六岁。

他和她同龄，他满怀豪情离开这里的时候，只是记着她当初的泪水，决心要打败匈奴人，表妹就不用去和亲。他甚至，没有专门和她告别。

“卫如，国婿是何人？”半晌，长孙公玄关切地轻声问。也许是他的疏忽，以至于卫如心生怨恨？可是，他并非不关心她啊，在他心目中，她比同血缘的妹妹更亲。

“忠幸侯曹参。”

长孙公玄茫然地努力搜索脑海，无论忠幸侯这个封号还是曹参这个名字，他都没听说过。

“别想了，”卫如嘲弄般地轻哼了一声，“我就是在京城各位王侯的公子里随便点了一个，不管谁当了国婿，父皇都加封他忠幸侯。”

长孙公玄失声道：“你说什么？怎么叫随便点了一个？”

卫如轻笑：“就是说在一堆花名册里选个名字啊，你不会么？”

“卫如，事关终身幸福，怎能如此轻率？陛下又为何能允许你这样？”长孙公玄大惊变色。这不是他认识的卫如，卫如连穿条裙子都横挑鼻子竖挑眼的。

“怎么轻率了？嫁给谁不一样，都是世家子弟，曹参张参有区别吗？”卫如漂亮的眉峰上挑，近乎残忍地点评着，仿佛谈论的并非自己。

果然他在大漠太久了，长安的一切越来越匪夷所思……

长孙公玄讪讪地不再做声，虽然总有一种直觉，卫如过得并不开心。她说话的态度，虽然尖刻得让他插不上嘴，但这样刻意的尖锐之下，似乎蕴藏着无法表达的痛楚。可是此情此景，他也不敢多问。

“表哥不在殿里喝酒，要去哪儿？”卫如打破沉默。

“我……”

“啊，我知道了！”卫如忽地狡黠一笑，令长孙公玄恍惚见到当年的她，“是不是父皇又约你去石鲸鱼上训话了？”

知道这个秘密的人大概除了皇后就是卫如了，儿时的长孙公玄调皮好动，经常在宫里闯下不大不小的祸，刘武当众一概护短，但是过后，必然会将他拎到太液池里的石鲸鱼上亲自训诫。后来，这里便渐渐成了日理万机的姨夫抽空教导外甥的专用场所。

长孙公玄被卫如猜中，脸红了红，算是默认。

“唉……”卫如轻叹，“父皇最是宠你，必定会向着你的，再说，假翁主之事，原也不是你的错。”

“你……都知道了？”长孙公玄一愕，再一转念，自己传密信给皇后，卫如既在宫中省亲，自然瞒不过。

卫如默默地垂下眼帘，神色有些异样，“表哥，将长平翁主赐婚给你，是我的主意。”

什么？长孙公玄震惊非常，冲动之下，一把抓住了卫如的手，颤声问：“你为何要这么做？”

“因为我过不好，你也别想过得好！”卫如没有挣开手，迎上他的目光，眼中陡然溢满了泪水，愤然尖声道。

她的眼神充满怨毒，长孙公玄怔怔地放开她的手，倒退两步，不可置信地望着她：“卫如，你竟这样恨我？”

“对，我就是恨你，最恨的人就是你！”卫如抽泣着，宫灯失手掉在了地上，明灭的光照得两人脸上忽亮忽暗，“可是我没想到，翁主会被掉包，表哥，你现在也体会到恨的滋味了吗？你要恨，就恨我这个始作俑者吧！”

她终于打碎了冷静的面具。长孙公玄俯身捡起宫灯，递回到她手中，叹息轻喟，“卫如，我不恨你，一点都不恨。因为，若不是你这个主意，怎会把那么好的姑娘送到我身边呢，我满意都来不及。”

卫如呆呆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琢磨着他最后的话，脸色越来越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