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汉：不灭匈奴何以为家 第一百零四回 两个人的决斗

卓尔峰雪顶，剑光被阳光照耀，化作划过天穹的道道银狐，铿锵之声在寂寂空谷中分外清脆。

长孙公玄无法克制内心的惊诧，他完全没想到，胭脂竟然是这样一个无与伦比的对手。

他们各自领兵决战于沙场，靠的是指挥与集团作战的能力，个人之间，从未有过如此一对一的碰撞。现在，对方深不见底的内力和灵动诡异的招式激发起他沉寂多年的孤狼式的战斗渴望。仿佛回到了长安，曾经年少肆狂挑战各门各派高手的热血岁月。

她在他眼中读到了被挑起的兴奋与热烈，以及如嗜血般毫不掩饰的征服欲望。竟有一丝喜悦掠过心头，她要的，就是这样毫无保留的绝杀吧？

倒把峰下众人看得如痴如醉，高手对决，一来一往无不惊心动魄，毫厘之间，偏偏天地广阔，如同翻阅武功秘籍般过瘾，每一次递进，既在意料之中，又落于想象之外。

初时尚有此起彼落的喝彩讶异声，到后来，个个眼睛不够用，连呼吸都恨不能屏住了。

这一场对战，双方打得忘我，当真是酣畅淋漓之至。谁也没有注意到，随着太阳的脚步，日渐灼烈的光芒已将峰顶的冰雪悄悄融化。

就在一剑的罅隙里，长孙公玄突然听到一声极细微的“咔嚓”声，他悚然一惊，某种危险的预感让他于急忙利用余光回顾。

这一瞥不打紧，骤见一团雪如崩裂般滑下悬崖，而在雪团的中央，一端系着千衣、另一端扣在石头上的绳子随着化雪打滑松脱，正向崖下缩去……

“千千！”长孙公玄大惊失色，顾不得胭脂的攻击，合身向崖边飞扑过去。

绳子正因重力滑下，他扑倒在地，拼命伸长了手抓去，终于被他一只手勾住了末端。而他的剑，则随着雪团飞落到崖下。

突如起来的变故让山下众人从赏心悦目的观战中回神，纷纷失声惊呼。

此刻，千衣全身的重量通过一根绳子的末端系于长孙公玄手中，而半融化的冰雪团仍裹挟着绳子以不可遏制的倾泄般的趋势向山下掉落。

冰雪湿滑无法着力，长孙公玄趴在地上，用尽全身气力死死拽住绳头，可是悬殊的力臂，滑溜的地面外加雪团的重量，仍然将他不断往崖边拖去。

众人都吓得白了脸，尉迟将军不顾一切救援夫人，眼看就要双双葬身崖底，更何况他的背后，此刻正站着手持利剑的宿敌！

果然，胭脂高高举起了剑，“不要——”赛罕尖叫而泣。

可是，这把高高扬起的剑并没有刺进长孙公玄的后心，而是被灌注了内力深深扎进了他脚边岩石的缝隙里。长剑几乎全部没入，只剩青铜剑把以上露在外面。

长孙公玄何等机敏，立刻长腿一勾，牢牢勾住了剑柄。下滑之势顿止，长孙公玄不由震惊而感激地向胭脂投去一瞥。待到冰雪落下山崖，长孙公玄急忙将手中的绳子往上拽，试图将千衣拉上来。

“等等——”冷冷的一声，胭脂踩住了绳子，“尉迟将军，我们还没有分出生死。”

长孙公玄抬眸望了望她，她冷漠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长孙公玄咬咬牙，将绳子系在了青铜剑柄上，这把剑已深达土层，冰雪难以撼动，比石头还牢靠。然后他站起身，淡淡道：“我们都没有剑了，你想怎么打？”

“并非只有剑才可以杀人。”

“你刚才明明有机会获得你想要的结果。”长孙公玄沉沉的语气里透着困惑。

“你又知道我想要的结果是什么？”胭脂挑挑眉梢。

长孙公玄一愣，她则变作了讥讽之调，“作为三军的统帅，朝廷的重臣，却为了一个女人，连命都不要了，当真可笑。”

长孙公玄摇摇头，“居次此言差矣。班师回朝，有中郎将率领足矣，统帅的生死已无碍三军。朝廷重臣，不过是陛下的恩典，没有我，自有后人。只有对我的爱人而言，我是她的唯一，换做居次你，难道会犹豫？”

胭脂脸色变了变，咬住唇，竟不吱声。慢慢的，她向后退去。

长孙公玄以为她蓄势待发伺机搏击，便在原地不动，做好了应战的准备。可是谁知，胭脂步步竟逼近身后的悬崖，待到长孙公玄觉得异样，已经来不及了……

她脚下半融化状的冰雪软塌下去，胭脂张开双臂，面含微笑，随着它们一起坠落。

长孙公玄大骇，凌空跃起再次扑向崖边，也容不得他判断和思考，不管是什么，下意识奋力向悬崖下猛的一把抓去。

耳畔传来胭脂的惊叫，长孙公玄始觉着力，定睛一瞧，他探出崖边的半个身子，匆忙中竟只抓住了胭脂军服上肩带。胭脂被挂在半空中，身子随着肩带晃动。

可怜山下诸人刚刚从上一幕惊吓中回过一口气，又被这意料不到的环生险象压榨得透不过气了。

“胭脂，把你的手给我！”长孙公玄迫着自己做了深呼吸。这根肩带虽然比较结实，可是毕竟没有韧劲，他不敢用力拖拽，而凭胭脂的功力，只要伸手拉住他就能上来。

胭脂却在半空中吊晃着，并没有响应他的要求。她仰起头，直视他的眼睛，轻声道：“长孙公玄，一切都结束了，松手吧。”

长孙公玄倒抽一口气，“你……为何要这么做？”

胭脂扭头扫了一眼千衣的方向，笑了笑：“勿复多言，去救她吧。”

“等等，胭脂……”长孙公玄握紧了手中的肩带，却不敢用力，仓促中急急道，“你还没输，把手给我……”

“你没赢我，这样就够了。”胭脂一双美目流转，却丝毫不再有戾气，“长孙公玄，你既不愿放手……我自己来。”她说着，从怀中摸出了那把小巧的随身匕首。

“不要这么做！不要！”看到她的匕首往肩带割去，长孙公玄不由失声大叫。

“……为什么？”听到他因为焦急紧张而变调的声音，胭脂心中有些异样。

“不必要的，胭脂，漠北没有王庭了，你不必要……”长孙公玄感觉呼吸困难，不知如何组织语言，总觉得词不达意。

他不习惯和她对话，非常的不自在。抛开对乌维的承诺，从内心深处，胭脂是他的敌人，千千几次差点死在她手里，以他的个性，手刃仇人才快意。

可是，与她这场酣畅淋漓的对战却令他莫名产生了知己般的愉悦，从来没有一个人，可以激发出他全部的力量，一个顶尖的武者，一生最渴望的无非就是逢此一战，虽死无憾。而就在刚才危急关头，虽然她是始作俑者，偏偏没有落井下石，反倒出手救了他和千千，这让他更难以理解，五味杂陈。

他不自然的表情落在胭脂眼里，她微微勾唇，阖上双目。既然生命将归于尘，那么她的内心，也永远封禁于尘。

锐利的刀锋挑向细细的肩带，长孙公玄再也顾不得矜持与纠结，脱口叫道：“你不要死，听我说一个理由……”

胭脂愣了，刀锋停住，不解地睁开眼睛望着他。

“乌维……你还记得他吗？他一直惦念着你。”

胭脂没有表现出意外之色，只是轻哼一声：“嗬，这个傻子……”随即锐利地盯了长孙公玄一眼，“漠南王子惦不惦记我，跟你有什么相干？”

“我……答应他，保你性命。”长孙公玄脸色微红，低声道。

胭脂这才有些讶异，微蹙了眉，眼中却含着笑意：“那你一定不会白答应他的。”

“是……他愿意战后出面重整大漠。”已经说到这一步了，长孙公玄索性不再隐瞒，“胭脂，我想他的心意你明白的。”

胭脂咯咯笑起来，“你眼光不错！乌维当了大单于，一定乖乖的！”

长孙公玄听着有点不是味，忽见她笑容一冷，“可惜他多情用错了人，我胭脂的生死，凭什么他来做主。”

长孙公玄闻言手上不由一抖，只见那肩带已经被勒得越来越细，几乎嵌入他手心，而长时间的用力，他的手臂筋脉突起，额头更是渗出了汗珠。

“长孙公玄，不要白费劲了，你的手都磨破了。”胭脂轻叹一声，柔声道。顿了顿，她又开口，“你帮我带话给乌维，我不是他要等的人。”

“不不不，胭脂你不能死，我还有事相求……”长孙公玄突然又急促地打断了她。

相求？听到这两个字胭脂愣住了，不可置信地重复了一遍，“你……求我？”这不可能是尉迟大将军说出的话吧？

“是，我恳求你活下来。”长孙公玄低下头，“因为……我想替宁千衣平反，她不是间谍，而只有你手里，才有燕王的证据。”

胭脂沉默片刻，颤声问：“为了你的女人，你要我当俘虏？”

“对不起，”长孙公玄面露羞赧，艰难地说，手臂颤抖得更厉害，“异位而处，我和你的选择并无分别，所以我没有资格要求一个骄傲的武士放弃战死，接受被俘的屈辱，我……只能恳求你。我知道这很过分，但是我，我不愿松手。”

他们彼此对望，谁都没有再说话。胭脂再度抬起了匕首，长孙公玄闭上了眼睛。

裂帛细微的声音，他的手中陡的一空，心也蓦地一沉，不过，就在后一瞬，一只纤长的素手攀住了他的手腕。

“……谢谢。”他闭着双目，低喃出两个字，紧紧握住了那只手，将一刹涌上的湿咸硬生生阻在眼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