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册之旅 第三章

我仍然记得小时候生病发烧的时候，父亲背着我翻过村子前面的那座山，去山的那边的土诊所家里看病的情景。伏在父亲的背上，父亲一步一步地爬上山顶，又一步一步地翻下山坡。挂完盐水，天已经很暗了，山里的夜一旦黑下来，乌压压的大山充满了惊悚感，一座座山在黑暗中，在月光下显得巍峨，挤压着月光下的路人。我们还没有吃晚饭，父亲带我走进这大山里唯一的小卖部，那个年代的小卖部，东西少得可怜，给我买了一瓶非常可乐和一包童年时候的“萝卜丝。”我迫不及待的拧开盖子，喝了起来，喝下一口，又问父亲要不要喝，父亲走在前面，说道不用不用，我不喝。夜是那么的黑，但月光和星星照的山岗特别得清朗，我们走在山间的小路上，时而上坡，时而下坡，时而是台阶，时而是竹林。这样的场景，对于我是恐怖的，特别是黑黝黝的竹林里，乌压压的一片，还有竹林间的寒风吹过，发出咻咻的怪声。但是因为有父亲在，我似乎已经觉得不但是安全的，甚至多了几分夜晚的乐趣。渐渐地，我们已经可以看见不远处的灯光了，终于到家了。

回家了。我捧着这个四方的盒子，跟怀中的父亲说着一遍又一遍：爸爸，我们回家了。父亲就葬在家乡上岗的墓地里，墓地周围长着四季常青的松柏。那是一个可以长眠的好地方啊。多年以后，也许当我想父亲的时候，我也会点一根烟给他，静静坐在墓前的台阶上，跟他说说以后的故事。我好像在这一瞬间就老了很多岁，我是无法面对死亡的，却不得不面对死亡。死亡就像是一根压在我肩上的稻草，仿佛有千斤之重。我甚至都不太了解“父亲”这两个字的具体含义，但是的的确确地，我从此恐怕再也不能将“爸爸”这两个字叫出口了。

来到城里的时候，我已经读中学了，我清晰地记得，我们租住在这个城市的“城中村”里，那间房子很老很旧，夏天的时候特别热，热得即使躺着不动，也会大汗淋漓。我们买不起空调，父亲用自己的木工手艺，简易地搭了两张床，从山里的家里搬来了那台已经十几年的西湖牌电视机，一家三口人就住了下来，南方的雨天经常一下起来就是大半个月，房间随之就会四处漏水。可是对于我来说，童年时期因为父母外出打工，自己只能留守在家乡的经历，能和父母住在一块是很幸福的事情了。那些炎热的天气里，在我此后的人生中依然是那么清晰，每个夏天，我都会热得发一次高烧，几乎是每年夏天必有一次。

我读的中学是全封闭的，只有周日才能回家。我记得那个青春期我是特别叛逆的，但我依然很听父亲的话，从小到大，我的学习都很不错。我记得有一次我考了全校第六名，把奖状拿回家的时候，父亲却对我说，怎么才第六名。我当时的心里忿忿不平的，但是我还是更加努力学习。

父亲走了，即便是这个租来的破旧的房子里，也快没有了他的气息了。母亲在父亲走前的那几年，毅然地决定要在这个城市里买一个房子，是啊，母亲是明智的，毕竟不能一直靠租住，靠搬家在这个城市里生存下去。每个月的房贷，让父亲更加努力地干活，有时候父亲会一直干到半夜才回家。父亲是个爱体面的人，最爱穿的是西装，但自从买了房子以后，就再也没有买过一件像样的衣服。父亲变了，变得节衣缩食了。

对于我而言，生活还是得继续。开学了，我要去学校报到了，幸好大学也在这个城市，与我而言，很方便。而对于母亲来说，父亲走后的日子，才是苦难的开始。这是绝望的的日子，但至少还有我，儿子对于她就是这个世界唯一的希望了。幸好父亲买了这套房子，前面租的老屋，经历过这样的事情，我们实在是不能住下去了，我跟母亲整理了所有的东西搬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