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渺奇缘录——桐桥梦 053 赠宝

林枫笑道：“老哥，你那宫宁师侄，与你那未来的徒弟萧景阳，他们两个自幼便是好友，亲如兄弟，这一点你可知道？”

“什么？两个小家伙早就认识？”陈方智当即从椅子上跳将下来，脸上表情极为精彩。自从打定主意要为青木门报仇，他就一直在思索对策，宫宁一个人势单力孤，纵使修为绝世也难以报得此等血海深仇。最好的方法，自然便是为他找些帮手了。

若是在外世，以陈方智的修为阅历，开派立宗毫无困难，到时广招门人，这个问题自然迎刃而解。可在这大阵之内，与世隔绝，这个办法却是万万行不通的。哪怕是林枫，也只能通过林家来向阵外的仙陵宗施压，但远远未到能随意差遣他们的地步。毕竟他们三人虽然修为足以睥睨天下，但却困在这阵中不得出，没有太大的威慑力。思来想去，他便把主意打到了萧景阳的身上。

萧景阳是重玄派的核心兄弟，未来修为必定也是傲视群雄的，再加上重玄派门人弟子无数，势力极其庞大，灭掉三个没什么底蕴的门派自然不在话下。更何况，萧景阳和林雪缘关系匪浅，手中还有林雪缘所赠霜月。林雪缘的天赋他是知道的，体内先天蕴成天泓剑罡，数十万年来绝无仅有的天才，她又师承宫樱雪，而宫樱雪在外出云游之前就已是飘邈剑院地位最为崇高的执剑长老，所以，她若是能回飘邈剑院，必然就是飘邈剑院的下一代院主。飘邈剑院可是传承了数十万年的名门大派，其实力甚至远在元始门和重玄派之上，宫宁若能有此臂助，大仇得报之期不远矣！

但是，修真者讲究清心寡欲，不沾因果，如此大动干戈，不知要有多少人死于非命，徒增多少杀孽。若是让他们两个无关之人牵扯进来，势必要对他们的修炼造成影响，陈方智于心不忍，却又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宫宁因为此事囿于执念而罪魁祸首却逍遥自在，只好想出了这个法子。陈方智心中也是极为无奈的，哪怕林枫不答应，他也不会拒绝收萧景阳为徒，该传授给他的东西也绝不会藏私，如此说法，只为凭运气一搏罢了。

听了林枫所言，他有些失魂落魄，同时又有些庆幸，喟然叹道：“看来老人家我真是杞人忧天了，以景阳的性子，绝不会对此事坐视不理的。宁儿这也不知是几世修来的福气啊。”

林枫面色却有些凝重，他说道：“老哥，你先不要高兴得太早，景阳身上的因果，不比你那宫宁师侄来得少。当年他父亲率军出征，却死于妖人之手，他娘亲为了救他也惨遭毒手，其间种种隐秘，不知何时才能拨云见日啊。当初我在碧桐上人那里求问仙源之心的宿主时，碧桐上人以天演之术也未能看出个究竟，只告诉我此子劫厄频生，命途多舛，虽有大造化，却也有大苦难。若要认真说起来，他未来的日子，未必便比你那宫宁师侄好到哪里去了。”

陈方智撇撇嘴，道：“碧桐老儿最喜欢故弄玄虚，整天一副高深莫测的鸟样，谁知道他是不是信口胡诌的。预知未来，此等逆天之术若是果真存在，他何不去看看自己何时能超脱飞升？”

林枫心知陈方智听不进去，多说无益，便也不再纠结此事，只道：“老哥，我闭关之事拖不得了，此次下山便是带景阳来拜你为师的。择日不如撞日，不如就在今天，你们把这师徒之礼行了罢。”

陈方智挑眉，道：“这有何妨，我陈方智岂是那种古板迂腐之人？喊小家伙进来吧，我这就收下他这个开山大弟子！”

林枫微微一笑，向等候在外面的萧景阳传音道：“景阳，进来吧。”

萧景阳闻言定了定神，推门而入。林枫和陈方智都坐在那张松木方桌前，笑眯眯地看着他，他终究还是个未经世事的少年，一时有些慌张，低头行礼道：“大哥好，陈伯伯好！”

林枫哑然失笑，开口道：“不要再叫陈伯伯了，该改口叫师尊了。你陈伯伯已经答应收你为徒了，还不快拜师。”

萧景阳虽然紧张，但还不算笨，立刻跪倒在地，恭恭敬敬地向陈方智行了三拜九叩的大礼，口中道：“弟子景阳，拜见师尊！”

陈方智乐得眉开眼笑，连连道：“好。好！乖徒儿快快起来！”说着便将萧景阳扶了起来。

萧景阳这才抬起头来，仔细打量着自己的这位师尊：他个子不高，身材精瘦，肩膀倒是极为宽阔，古铜色的肤色显得极为壮实。脸上皮肤微黑，皱纹密布，头发斑白，乱糟糟的胡须上沾了不少油腻，只有一双眼神清亮深邃，远非常人所能及。此时他一身布衣，乍一看，像一位混迹江湖的落魄道士远多过像一位得道高人。虽然如此，萧景阳也不敢心有丝毫不敬，行礼道：“弟子见过师尊。”

陈方智对林枫皱眉道：“木头，你看，多么机灵的一个孩子硬是让你给带成了一个呆子”。说完他转过身来笑眯眯地盯着萧景阳的眼睛，道：“乖徒儿，以后在师尊面前不必这么拘谨，师尊我老人家很开明的，不像你大哥，闷得像根木头。”

萧景阳终于松了口气，笑道：“徒儿明白了。”

陈方智击掌道：“对嘛，这才像我陈方智的徒弟。”林枫在一旁苦笑不已。

陈方智递给萧景阳一枚用丝线穿着的铜钱大小的碧绿色玉环，孔中吊着一颗豌豆大小的乳白色珠子，散发出一股若有若无的淡淡清香。他愁眉苦脸道：“乖徒儿，按修真界的规矩，拜师礼行过之后，为师我是要给你见面礼的。可是你师尊我老人家是个穷光蛋，你大哥又是重玄派的炼器宗师，我若是拿件寻常法宝出来，他不取笑我才怪。咱们元始门以武入修真，虽然不太擅长炼器，但在打造兵刃方面还是有几分造诣的。本来为师我打算送你一柄上好的兵刃，可你现在有了霜月，为师准备的东西就有些拿不出手了，这颗清神沁魂珠，便姑且算作为师给你的见面礼吧。”

萧景阳伸手接了过来，笑嘻嘻道：“师尊不必烦恼，徒儿现在修为低浅，您就算是送我一件仙家神兵，徒儿也驭使不了啊。”

陈方智哈哈大笑：“有道理！有道理！不过，这颗清神沁魂珠虽然是个小玩意，却是极有用处的。此珠所用的结魄魂玉有清心固神之效，佩之可免于被外魔所侵；那颗珠子则是翠韵灵木所做，其香气可解百毒，戴之毒虫退避，亦不惧寻常巫蛊之术。以后你免不了与人结仇，戴着这珠子，有备无患。”

林枫也在一旁称赞道：“这颗清神沁魂珠确实是件不可多得的宝贝，其炼制手法与炼丹一道有异曲同工之妙，炼制此珠的必定是一位丹道高手。”

陈方智得意道：“那是当然，这是当年老人家我的一位故人所赠，要不是看在乖徒儿的面子上，老人家我才不舍得拿出来呢。”林枫当下便明白了那所谓的故人是谁，心中暗笑，却也彻底放下心来。陈方智既然舍得送萧景阳如此贵重之物，日后也定不会亏待他的。

陈方智眼珠一转，问道：“木头，你送给乖徒儿的是什么宝贝，拿出来看看。若是什么寻常之物，老人家我可不答应。”

林枫呵呵一笑：“我连仙源之心都送给他了，这还不算宝贝吗？”

陈方智嗤之以鼻，道：“那是你们重玄派有史以来便立下的规矩，你若不送他仙源之心，他凭什么叫你大哥？这个不算。”

萧景阳眼见林枫吃瘪，急忙道：“师尊，大哥他送了我一枚储物戒指，也是一件很实用的宝贝。”说着将灵虚戒亮了出来。

陈方智瞄了一眼，忽然坏笑道：“木头，那日在玄灵峰上，我见雪缘那娃娃手上戴着一枚戒指分外眼熟，好像是你的得意之作——云汐戒吧？怎么会在她手里？”

林枫有些无奈，看了萧景阳一眼，气恼道：“这臭小子，不声不响地就把人家的镇派之宝霜月弄到手了，虽说是雪缘那小姑娘送他的，可终究是咱们理亏啊。一枚云汐戒而已，与霜月比起来算得了什么？”

陈方智也是哈哈大笑，道：“不错，不错，一件法宝换一柄神剑，这笔买卖不亏！”

他们两人谈笑风生，反倒是旁边的萧景阳，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他看了看握在手中的霜月，当初在迷雾林中的种种场景在眼前一闪而过，心中，随之划过一丝淡淡喜悦。

林枫忽然转过头来看他，说道：“景阳，你的那片翡翠叶我已经帮你重新修炼过了，在里面加了几个防护的禁制。虽然现在没有了阵眼，但碧髓仙枫叶自身便有吸纳天地灵气的特性，所以也不需要你用真元来催动。以它现在所蕴含的灵气，大约可以抵挡分神期修真者的全力一击，但耗尽灵气之后要经过相当长一段时间才能逐步复原。”说到这里，林枫突然变了语气：“所以，臭小子你还是好好修炼吧！大哥我也只能为你做到这一步了，以后也不要再想着从我这里拿什么法宝，身为重玄派的核心兄弟，还要向别人讨要法宝，传出去还不让人笑掉大牙！”说完，他向陈方智飒然一礼，道：“老哥，景阳就交给你了，小弟告辞！”也没有给两人挽留的机会，蓝光一闪人已踪影皆无。

陈方智哈哈大笑道：“刀子嘴豆腐心，真是个婆婆妈妈的家伙！”

萧景阳刚才听到林枫提起翡翠叶，担心他看到自己在上面刻下的那片词，正有些心神不宁，林枫这突然辞别令他猝不及防，望着蓝光消逝的地方怔怔出神，心中蓦然空落落的。直到陈方智轻轻咳嗽一声，他才回过神来，情绪却已低落下去。

一直以来，林枫在他心中都是最坚实的依靠，即使是被困在迷雾林里、身陷天劫之下，他一直都坚信林枫一定会救自己。除了自己的父母之外，林枫应该是在他心中最为亲近也最为依赖的人了。而这次林枫闭关潜修，短则十年八载，长则百年。他还从未经历过时间如此之长的别离，下意识地便有些害怕。

陈方智把他叫到身前，示意他坐下，说道：“乖徒儿，聚散离别乃是人之常情，便如这五谷杂粮，人生在世，总要尝上一尝的。你若连这点都看不开、放不下，以后的修行之路还怎么走？要记住，修真不仅仅只是打坐吐纳、潜修练功，更重要的是对自己心性的磨练。凡人的情欲，你可以玩味，可以体悟，但绝不能沉沦，那将会是你修行路上最大的阻碍。”说到最后，他的语气已变得有些严肃。

萧景阳听得似懂非懂，只好点头说道：“是，师尊。徒儿记住了。”

陈方智原本也不希求他当下便听得明白，对于萧景阳的态度他还是十分满意的。恰巧在这时，宫宁打酒回来了，推门进屋道：“师伯，我回来了。咦，景阳？你怎么在这儿？”看见萧景阳也站在屋里他大为惊讶，自从他从学舍回家之后，两人就少机会再见面了，对于萧景阳现在的状况，他是一无所知。萧景阳也并不知道陈方智已经决定带宫宁修真，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向宫宁解释，场面有些尴尬。

陈方智从宫宁手中抓过酒壶，嘟囔道：“两个没礼貌的小家伙，只顾着自己叙旧，把老人家我晾一旁吹风。”他拔开塞子，登时酒香四溢，惹得他把鼻子凑在壶嘴上深吸了一口气，赞叹道：“好酒！好酒！也合该那呆子与这美酒无缘。”说完仰脖痛饮一气，咂咂嘴，感叹道：“确实是无上妙品啊。”

品完美酒，他扯住两人的手，将正在互诉近况的两人拉到自己身前，叮嘱道：“宁儿，你虽然叫我师伯，但我心里一直是将你作徒儿看待的。从今以后，景阳就是你的师弟。你俩虽然各有师门，但却算得上是师出同门。日后，须得恭亲友爱，相互扶持，不得有门户之见，明白了吗？”

萧景阳与宫宁对视，彼此会心一笑，齐声道：“弟子明白了。”

陈方智见状心情大好，说道：“宁儿，这几天你便跟你爹好好聊聊，了却凡尘俗事。过几日等师伯功力恢复一些，便带你上玄灵峰修炼。乖徒儿，你若是还有什么俗事未了，也去走动走动，然后便回玄灵峰等为师和你大师兄，日后就不要再随便下山了。”

萧景阳点头称是，又与宫宁小叙一会儿，便向陈方智告辞而去。

出了幽静清雅的回春巷，走在桐桥城繁华熙攘的青石街道上，他心中生出一丝茫然。哪怕他经历的再多，即使他身体已长大如同十七八岁的少年，但他的心智依然只是一个刚过十四岁的孩子。一个刚刚离开父母亲人，在这陌生世界尝试着笨拙前行的孩子。生活如同一片空旷寂寥的原野在他面前铺展开来，充满未知与挑战，四下无人，繁星闪烁。

他就这样漫无目的地在街道上游荡，等他清醒过来，蓦然间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最为熟悉的地方——桐桥学舍。迈步走进大堂，偌大的屋子里空无一人。今日恰逢旬日，学舍休沐，往常书声琅琅，热闹非凡的屋舍竟一下子寂静起来。绕过回廊，走进那间七年来他进去过无数次的小屋，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城主府应该是安排有仆人来打扫这里的，从萧景阳与林雪缘一起进入内山至今已差不多过去四个月的时间，这里依旧一尘不染。屋内的陈设一如既往的简单：一张青木长案，一套青瓷茶具，一扇屏风，几只蒲团，仅此而已。现在回想起来，过去的大部分时光，就是他与林枫一同坐在这儿，听林枫给他讲一些奇闻轶事或时修仙求道的见闻。有时宫樱雪也会来，教他弹一些很是古老却极富韵味的曲调。偶尔几次，宫樱雪就在那扇屏风后面，教林雪缘一些典籍......

尽管如此，他们之间的首次相见，依然是在城主府的后花园，因为那一株绝世的墨雪。

他忽然间迫不及待地想要去见林雪缘。自从经历过迷雾林和幻天洞府的那一番历险之后，他对那个称呼自己为景阳哥哥的女孩总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那种心情难以名状，无法捉摸，却又是真实存在着的。就像当初在那座黑暗的洞穴里，小心守护着他们的那盏不眠的灯火。那一抹光亮，虽然微弱，却给了他希望和勇气。

他将自己的那片翡翠叶攥在手心，还好，那夜他刻下的那片词还在。既然大哥已经把它修炼成了一件法宝，那就把它送给雪缘妹妹吧。他心中如是想。打定主意，他步履匆匆地出了门。

凉风习习，吹得他原本有些发热的头脑也慢慢冷了下来。

他发现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自己根本就不知道林雪缘现在在哪，也无从寻起。林雪缘平日里都跟宫樱雪住在一起，极少在城主府常住，只有寥寥的几次，她才同母亲苏画儿一起，暂住在城主府后花园——林家特意修建在檀溪畔的潇湘馆。而宫樱雪虽然在玄灵峰有一处安澜别院，近年来却极少回去过。

在那一瞬间，他感到无比的沮丧和颓唐，心中烦躁不堪。再想起离家那日心中的酸楚，他摇摇头，打消了回家看看的念头。然而，现在他修为已毁，真元散乱，根本不可能御剑飞回玄灵峰。思来想去，他决定还是先到大哥在紫竹林修建的紫竹轩去小住几日。

紫竹林紧邻檀溪，在城主府后花园，桐桥学舍却是在城主府最前面，萧景阳沿途几乎穿越了整座城主府。在走过李书乾向学舍中的孩童传授武功的演武场时，他心中忽然升起一种被人窥视的感觉。停步四望，却也没有发现可疑之人，摇了摇头，他继续朝檀溪一路走去。

在后花园，他看见潇湘馆大门紧锁，显然无人居住，心中原本隐隐的一丝期待也化为泡影，不由得更加烦闷，加快了脚下步伐。

路经檀溪畔时，他看到了那株久违的墨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