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渺奇缘录——桐桥梦 054 冲突

那株墨雪此刻被一座用十几块仙石构筑而成的防御阵保护起来，之前被俊哥儿啃咬过的枝叶已经被人修剪掉，此刻正开始抽出新芽，只是那些含苞待放的花蕾，已经尽数凋零了。

不知为何，萧景阳心中一动。他慢慢走了过去，在墨雪旁蹲下身子，隔着一层薄薄的防御禁制，凝视这株奇花。想起那夜在幽月谷雪灵所说的话，他直觉这株墨雪定然与雪灵有着某种联系，只是不知为何会出现在林家。看着重焕生机的墨雪，他轻声道：“对不起，当初我应该看好俊哥儿的。这样，你就不会有事，俊哥儿也不会死，雪缘妹妹也就有墨雪香囊来做生辰礼物了。”他久久不语，忽然又缓缓开口，像是在说给那株墨雪听，又像是在告诉自己的内心:“其实，我应该感谢你的。如果不是你，可能我永远都不会认识雪缘妹妹吧？”

恍然间，似乎有一声轻叹，在风中徐徐飘散......

终于，他收起心中情绪，起身准备离去。耳边突如其来地传来一声断喝：“前方何人？站住！”

萧景阳闻言身形一顿，缓缓转过身来。只见一名英俊男子，一身白衣，手执三尺长剑，正对他怒目而视。那男子弱冠年纪，身材高大修长，眉宇间透着一股桀骜之意。见萧景阳转过身来，他厉声喝道：“哪里来的宵小之辈，光天化日之下，竟敢手执兵刃，擅闯城主府禁地！”

萧景阳微微皱眉，他在桐桥学舍求学七年，对城主府中之人大多都极为熟悉，眼前这名男子却是第一次见到。萧景阳从他身上流露出的气息发觉这名男子修为不低，至少也应该是金丹期之上，自己即使没有散功，也未必是他的对手。他心中大为奇怪，暗道：这城主府中有名的高手也不过寥寥几人而已，这名男子却是眼生得紧，不知是他本就年轻还是刻意修改了外貌，这般年纪就有此等修为，不简单啊。

萧景阳心中暗自揣测这名男子的来历，没有答话。那男子有些气恼，愤恨道：“大胆蟊贼，真以为我桐桥城城主府是你想来便来的吗？看小爷我怎么教训你！”说完脚尖轻点，人已飞身掠了过来，他自恃修为甚高，连剑都未曾出鞘，提起右掌朝萧景阳当胸拍来。萧景阳皱了皱眉，他不愿多生事端，但碍于林枫的关系，也不便透露自己的身份。再加上这男子同样也是来历不明，更让他多了几分顾忌。

那男子势大力沉，掌风凌厉，显然没有留手之意。萧景阳此刻修为散尽，又不通武功，自然无法与他匹敌。他连连后退，避过这一掌，口中道：“在下是桐桥学舍中弟子，在这城主府已待了七年，怎会是贼人？兄台恐怕是认错人了吧。”

那男子冷哼一声，道：“无耻小贼，真以为小爷我是好骗的吗？今日学舍休沐，哪有什么弟子？小爷我在这城主府待了十四年，从未见过你这号人物，还敢狡辩！”说完，收掌为拳，直攻萧景阳面门。

萧景阳此刻已退到檀溪畔，身后便是淙淙流水，避无可避，只得咬牙与他对了一拳。他体内有仙源之心在，虽然不懂武功，但内气却是浑厚绵长，再加上又是仙髓玉骨体质，筋骨之强健远非寻常修真者可比。两拳对撞，劲气四散，萧景阳脚下站立不稳，后退了一步。那男子虽然没有后退，眼中却浮现出一抹惊讶和狠厉之色。

他深吸一口气，将紫府内真气游走全身，大喝一声，再度提拳冲了上来。

萧景阳心中也有几分恼怒，最近风波不断，先是天劫突降，接下来林枫又要撇下他闭关潜修，方才想寻林雪缘又不得门径，一连串的变故令他心中极为烦躁。眼下这名男子又咄咄逼人，彻底将他的真火给打了出来。

他虽然也略懂行气之法，但并不曾用到拳脚功夫上，体内真元又已散尽，唯一能倚仗的，便是当初在玄灵峰顶悟剑一夜之后，霜月在他体内种入的那一丝本源剑气了。眼前这名男子显然是一名武道高手，招式极为老辣，几乎招招直取命门。比起身手，萧景阳哪里是他的对手，只一个照面就挨了不少拳脚。好在他身体强悍，身上又戴着林枫重新修炼过的翡翠叶，每每那男子的拳脚落到身上，便有一层青光浮起，替他卸去了大部分力道。饶是如此，萧景阳也是极为狼狈，被那男子压制得几乎毫无还手之力。

几番交手下来，那男子露出轻蔑之色，鄙夷道：“我当是什么高手，原来只会些三脚猫功夫罢了，区区鼠辈，也敢猖狂？”他放开手脚，攻势骤然转急，萧景阳已是怒火中烧，暗暗将本源剑气引入经脉之内，借拳脚挥洒出去，一时间劲风猎猎。只可惜他功夫太差，气势虽然惊人，却没有几下能打到那人身上。那名男子见他施展出剑气也是骤然一惊，跳出一丈开外，惊呼道：“剑气！你是剑修？”说完他看向萧景阳手中的霜月，眼中浮起一抹异色。萧景阳心头一动：难道他认识霜月？他正要开口，那人却抢先道：“好你个贼偷，潜入我们城主府原来是为了这件宝贝。这柄宝剑可是我雪缘妹妹的，怎会在你手里？”

不知为何，从他嘴里听到雪缘妹妹这四个字，萧景阳心中竟隐隐有些刺痛的感觉，心情变得极为恶劣，语气也生硬了许多：“我凭什么告诉你，有本事自己来拿啊！”

那男子当即拔剑出鞘，怒喝道：“受死吧！”然后便执剑冲了过来。萧景阳也不甘示弱，心念微动，封在鞘中的霜月如狂龙升天，飚射而出，一头扎进他手中。

那人见此情景瞳孔微缩，却还是不顾一切地朝他当胸刺出一剑。剑花甩动间直封萧景阳胸前数处要害，显然是动了杀心。

萧景阳怒喝一声，挥剑横斩，剑锋划出一道平滑的弧线，凌厉的剑气便从这圆弧中喷涌而出。

那男子面露惊色，手掐灵诀，手中所执长剑大放光华，挡住了袭来的剑气。他怒极反笑，道：“无耻之徒，今日便让你尝尝飞剑的厉害。”话音刚落，他单手朝悬空的长剑一指，那柄三尺长剑竟急剧缩小到不足八寸，如游鱼一般绕着他身周游走。然后陡然爆出一道光华，朝萧景阳电射而至。

萧景阳见他唤出飞剑时心头一凛，他能操控霜月不假，但体内剑气微薄，此刻又散尽真元，充其量不过是能将霜月握在手中激发出剑气罢了。与千变万化，刁钻灵活的飞剑比起来顿时处于下风，更何况那人的身手也远在他之上。

眼看着那飞剑呼啸而来，萧景阳反而平静下来。他紧紧握住了手中的霜月。然后，他义无反顾地，迎着那激射而来的飞剑冲刺过去。仿佛只要是下一瞬间，那柄飞剑就能刺穿他的胸膛，但他有把握在自己倒下之前，把霜月插进那人的喉咙！

面对疾射而来的飞剑，萧景阳没有半分怯懦，他怒目圆睁，像一头暴怒的狮子。经过之前的天劫，他明白了一个道理：卑微怯懦，畏缩不前是没有用的，它们只能加深你的恐惧，让你在绝望和无助中凄惨死去。唯有愤怒与决绝，才能在死地中为你博得一线生机！所以，哪怕会死，也要扑向你的对手，狠狠咬断他的喉咙！

那名陌生男子竟也是一名狠厉角色，见状笑得有些狰狞，急速朝飞剑上打出一道灵诀，令其威势更盛。

眼看就是一个两败俱伤的局面。

旁边忽然传来一声断喝：“住手！”

一柄火红色的飞剑从斜刺里插入战团，打飞了那名男子的飞剑，一个人影出现在他身后，揪住衣领把他扔了出去。这电光火石的一刹那，两人竟都没有反应过来，萧景阳来不及收回霜月，只能勉强偏转了一下身子，一道剑气斜斜擦过那道人影没入地面，立时炸出一个深逾一尺的洞来。

来人须发皆白，精神矍铄，此刻气色凛然有不怒自威之势，正是城主府的管家——李书乾。

萧景阳心中松了一口气，还未开口，那名男子抢先施礼道：“师尊，弟子在府中巡视，发现这人鬼鬼祟祟，其中必有隐情。”

萧景阳闻言苦笑，不等他开口，李书乾开口怒斥道：“混账东西！你瞎了眼吗？他是紫炎真人的兄弟，还不快赔礼道歉！”

那人听闻似乎也极为惊讶，问道：“你真是紫炎真人的兄弟？”

萧景阳点点头。

那人又问道：“你的名字可是叫做萧景阳？我经常听雪缘妹妹提起过你的。”

萧景阳略微好转的心情顿时凉了下去，冷冷道：“我叫景阳！”

那人似乎还要说话，李书乾瞪了他一眼，示意他闭嘴，转而笑眯眯地看向萧景阳，道：“景阳，你不是被紫炎真人带到玄灵峰修炼去了吗，怎么突然下山来了？”

萧景阳犹豫了一下，开口道：“李爷爷，我大哥命我下山办件事情，不想竟闹出了这般笑话。”

李书乾看了看旁边的那名年轻男子，笑呵呵道：“这是劣徒林煜，平日里一直在闭关潜修，极少外出走动，所以你们不认得，这才闹出了这般误会。景阳你千万不要在意，林煜虽然性子莽撞了些，心肠还是不错的。”

林煜也跟着开口道：“景阳兄弟，我之前一直听雪缘妹妹提起你，没想到刚才竟没认出你来，确是为兄鲁莽了，切勿怪罪。”

不知为何，听到他提起林雪缘，萧景阳心中总有一些烦躁不安的感觉。但偏偏林煜的态度又极为诚恳，让他发作不得。他强自压下心中怒火，勉强笑道：“林大哥不必自责，方才我也有是非之处，若是早些向你道明身份，便也不会起此冲突了。”

林煜笑道：“咱们这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不如这样如何，今日由我做东，在城中留仙居包场请景阳兄弟赴宴，权当赔罪了。”

萧景阳摇摇头，道：“不了，在下还有要事在身，就谢过林大哥的好意了。”

林煜道：“也对，景阳兄弟乃是紫炎真人门下，师从名门，讲究也要多些，不似我这般闲云野鹤散漫惯了，景阳兄弟有此造化，日后必定一鸣惊人啊。”

萧景阳谦辞道：“林大哥过奖了，在下这点微末道行与大哥相比差得远了。在下确实还有要事在身，就不多做叨扰了。改日有了闲暇，再来与林大哥切磋。”

林煜呵呵笑道：“一定，一定，为兄对景阳兄弟也是佩服得紧啊。”

萧景阳向李书乾行了一礼便欲离去，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又向林煜问道：“林大哥，在下有一事相问。”

林煜笑了笑，眸中闪过一丝精芒，道：“景阳兄弟尽管问便是，为兄一定知无不言。”

萧景阳顿了顿，问道：“不知林雪缘林姑娘现在何处？”

林煜微微一笑，道：“我雪缘妹妹在随飘邈隐者宫前辈修真，并不在府中，想来应该是在城外的琼云小筑。只不过，”他面露为难之色，说道：“景阳兄弟有所不知，宫前辈性喜清净，厌烦外人打扰，那琼云小筑的地势颇为隐秘，寻找不易啊。”萧景阳心中一动，请求道：“还请林大哥告知一二，小弟感激不尽了。”

林煜嘿嘿一笑，忽然露出尴尬之色，压低声音道：“景阳兄弟，实不相瞒，宫前辈严令不准闲杂人等前去打扰，就连我和雪缘妹妹的母亲，也是雪缘妹妹在宫前辈那里苦苦恳求许久，才得以偶尔前去探望一两次。为兄若是告诉了你，宫前辈怪罪下来，为兄可是担待不起啊，也伤了雪缘妹妹的心。毕竟为兄答应过她，要谨守此事绝不外传的。”

萧景阳听了他这一席话，直觉腹中气血翻涌，脸色也是一阵红一阵白，他拱手道：“既然如此，谢过林兄了，在下告辞。”说完便祭出霜月，强行催动剑气破空而去。

他的背影消失在半空之后，林煜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收敛起来，换成了不屑、蔑视、鄙夷和戏谑之色。一直没有开口的李书乾突然间说道：“你小子，字字诛心啊。”

林煜嘿嘿一笑，得意道：“他萧景阳不过一个半大孩子，若要比斗心眼，他还太嫩了些。倒是师尊您为何拦我，刚才您若不出手阻止，弟子的飞剑定能将他开膛剖腹！”

李书乾斜睨了他一眼，冷哼道：“哼！我还没找你算账呢！我只答应你出手试探他一番，点到即止，谁让你下那般死手了！”

林煜撇撇嘴，不屑道：“这小子不是跟着紫炎真人修真吗，实力怎么如此不济？就算是不用剑，单靠拳脚，弟子也能将他打成废人！”

李书乾怒喝道：“好你个逆徒，真是朽木不可雕也，气煞老夫了！”

林煜见李书乾似乎是动了真火，连忙改口，道：“是弟子鲁莽了，还请师尊责罚！”

李书乾冷哼一声，转过身去，慢悠悠地说道：“你终究还是年轻气盛，锋芒太过。萧景阳他跟着紫炎真人修行了七年，岂是你所想象的那般容易对付？”

林煜面色微变，道：“师尊的意思是，刚才他故意隐藏了实力？”

李书乾冷冷道：“隐没隐藏实力为师不知道，为师只知道，方才我若不出手，死的一定是你！”

林煜露出不忿之色，道：“师尊您这么说，未免太涨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了。徒儿虽然修为低浅，但那萧景阳也绝非什么修为高深之辈，方才那一剑，他如何能避开？”

李书乾回头白了他一眼，怒骂道：“愚蠢！紫炎真人乃是炼器宗师，那萧景阳是他的兄弟，身上怎会没有厉害的法宝？方才你们交手之时，他身上涌现的那层青光，定然是一件极厉害的防御法宝。怎么，莫非你以为你的修为已经到了能一剑破开紫炎真人炼制的法宝的地步了。”

林煜站在原地沉默不语，脸色变得极为阴沉。

李书乾又说道：“即使是你侥幸伤到了他，有紫炎真人在，只要他当场不死，再恢复如初又是什么难事？反倒是你，若是伤在他的手中，可有谁为你治伤吗？你若是因此触怒了紫炎真人，他老人家盛怒之下，莫说是杀一个你，就是让你林家满门陪葬也不在话下！”

林煜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了，失望道：“难道弟子就要忍气吞声，看着他飞扬跋扈不成？”

李书乾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反问道：“那你想怎样？”

听李书乾这么一问，林煜反而安下心来，笑道：“弟子就知道师尊足智多谋，定然已是有了什么锦囊妙计，还请师尊明示。”

李书乾转过身去，沉默了片刻，慢悠悠地说道：“你不是已经捏住了他的软肋吗？还问我这个糟老头子作甚？”

林煜闻言略作思索，脸上渐渐绽出一抹笑意来，拜谢道：“弟子明白了，多谢师尊指点。”

李书乾莫名地叹了口气，说道：“前几日城主已经找过我了，有意无意说起城中祖制，依祖制，老夫我也到了该出城的时候了。最多再有一年半载，我便要随矿洞那边苦修弟子一道回归宗门，到时你独自留在城中，切记要小心行事。”

林煜肃然一礼，道：“弟子明白了。请师尊放心，宗门那边，弟子已与家里打过招呼，定会厚待您老人家的。”

李书乾点了点头，又提醒他道：“萧景阳他与那几位隐世不出的高人关系匪浅，万万不是你能招惹的，你若想如愿，便只能智取。切忌鲁莽行事，否则，即便是宗主也保不住你！”

林煜面色凛然，道：“师尊嘱咐，弟子绝不敢忘。”

李书乾不再看他，自顾自说道：“为师年纪大了，管不得这许多事了，你好自为之吧。”说完头也不回地大踏步而去。

林煜低头道：“恭送师尊。”

待李书乾的身影消失在白墙黛瓦间，林煜抬起头来，望向城主府西南的那巍巍群山，脸上渐渐浮起一抹狞笑，“萧景阳，原来，你竟也喜欢我雪缘妹妹？哼哼。”他握紧双拳，身上骤然散发出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阴厉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