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渺奇缘录——桐桥梦 049 少年

林枫被他戳穿心思，只是嘿嘿笑了笑，道：“老哥莫要介意，他们两个一个天资绝代，一个身怀重宝，未来成就不可限量。老哥你若是收了这么两个徒弟，也算是后继有人，不至于埋没了你这一身绝学。”

陈方智似乎也有了那么一丝心动，随即撇嘴道：“老人家我可不敢收雪缘那女娃为徒。虽然雪缘平日里都唤樱雪小妹作姑姑，可樱雪小妹对她那般宠爱，心里早当做自己的徒儿看待，只不过她们俩亲如母女，不在乎这些名分罢了。我若是让雪缘拜我为师，樱雪小妹还不把我的皮给扒了，她可没有你这般好说话。”

“不过，”他看了看林枫，思索片刻，突然笑道：“若是你那位景阳小兄弟拜我为师，老人家倒是可以收下的。只是他唤我师尊，你是他的大哥，是不是该叫我老人家一声师叔啊？乖师侄，叫声师叔来听听。”说到这里，陈方智忍不住捧腹大笑，算是占了林枫一个天大的便宜。

林枫也是暗自好笑，轻描淡写地说道：“这有何妨，待景阳出关之后，我便让他拜您老人家为师。不过，”他冲着陈方智伸出右手，笑道：“师叔，您老人家是修真界的老前辈了，修真界的规矩您最懂。前辈见到晚辈是要有见面礼的，拿来！”

陈方智笑到一半，险些被林枫的话给噎个半死，干咳了一阵，道：“那个，算了，你我还是平辈相称吧。老人家我可是个穷鬼，哪有什么见面礼给你。”

林枫会心一笑，道：“老哥，我这就回去了，景阳还有些时日才能出关，你就在这里好好调养一番吧。”

陈方智有些不耐烦地挥挥手，道“调养个屁！老人家我现在元婴被封，还有什么好修炼的，再在这里呆下去就要憋疯了，还不如去山下的桐桥城转转。”

林枫先是微微一怔，旋即笑道：“老哥这个想法倒是不错，所谓大隐隐于市，你现在的情形也不宜修炼，倒不如去凡尘俗世里见识见识凡人的生老病死，宿命轮回，对磨炼心境也是有好处的。欲出尘，则必先入世。”

陈方智摆摆手道：“我知道了，幸好老人家功力还在，还能瞬移。我这就下山游乐一番，待小家伙出关了，你知会我一声便可。”说完也不待林枫答话，白光一闪人已瞬移而去。

林枫也回了自己的养心舍打坐静修，这一片天地逐渐安静下来。院外山崖间便是缥缈的云雾，小院如沉眠般安卧在此，偶尔有一两阵山风携着几丝云雾轻轻拂过，在庭院间的松针竹叶上抚出沙沙的轻响，随后便又再度陷入无边无际的沉寂。天地之间，空灵无声，只有那悠悠时光，低吟浅唱。

桐桥城西南数十里之外，内山边缘处的一座小山。

此山不高，只是自幽月谷中那连绵蜿蜒的幽月山脉中延伸出的一座高不过两百余丈的小山头而已。与内山中那些动辄高达千余丈的擎天巨峰比起来自然不值一提，然而，此处却是桐桥城周边少有的几处安全之地之一。

这里妖兽稀少，又因为靠近内山灵脉，灵气充沛，出产不少品质中等的仙石和一些少见的灵药，世俗界的常用药草更是俯拾皆是，附近的山民们常来此地采挖。山脚下的几处隐秘之地，还有几座掌控在城主府手中的晶石矿洞，只是城中之人对此毫不知情罢了。在修真者的能量来源中，仙石占据了绝大部分，尤其是初级修真者的筑基、修炼更是依赖于仙石。林家作为仙陵宗的内门镇守桐桥城，其中一项要务便是开采仙石以供宗门消耗。毕竟外世灵气稀薄，资源匮乏，能出产仙石的灵脉更是寥寥无几。这几处仙石矿洞是林家征得林枫同意后方才开挖的，宗门日常消耗的七成仙石皆来源于此，可谓是命脉所在。

城主府对此也极为重视，上任城主林峰源回归宗门祖祠之后，次子林兴逸接任城主，掌管城中俗事。长子林兴和便专职负责桐桥城与宗门之间的资源往来。为了避免惊扰到城中的凡人，在此采挖仙石的都是从仙陵宗外门抽选出的苦修弟子，守护在此的更是当今城主府真正的大管家赵煷，如今已是灵寂中期的修为。在这山内，因为那古怪禁制的缘故，林家的人在凝结元婴之前都要返回山外宗门，灵寂中期，已经是巅峰所在了。

天色渐晚，迟暮的天际突然闪过一道白光，在那白光之中竟出现了一个人影，随即便从数百丈的高度笔直坠落下来。

只听得那人在半空中破口大骂：“奶奶的，什么狗屁禁制，竟然将老人家的功力给封住了！”随着一阵树枝折断的噼啪乱响，那人砰地一声砸在了地面上，坚硬的岩石地面竟被他砸出一个人形的深坑来。一时间碎石飞溅，烟尘四起，惊起了无数鸟兽。大坑周围十步之内的树木也惨遭波及，直挺挺地向外扑倒。

“呸，呸。幸好老人家我肉身结实，否则非得把老命交代在这里不可。”说话间，那人竟若无其事地从自己砸出的坑中爬了出来，只是灰头土脸的甚为狼狈，一身灰布长衫更是被沿途的树枝给刮成了千丝万缕，衣不蔽体。这幅尊容，乍一看活像是沿街乞讨的叫花子。

此人正是陈方智，方才他从玄灵峰的听涛馆瞬移向桐桥城，横跨了数百里的距离。孰料竟因距离过远，真元消耗颇多，引起了他体内镇字神诀布下的虚灵转圜禁的反噬，将他的功力悉数封住，瞬移被中途打断，人便从高空中掉了下来！好在元始门以武入修真，身体之强悍远胜寻常的修真者。方才的那一摔，若是换作旁人，没有法宝护体，非得摔得骨断筋折，当场重伤不可。陈方智此刻模样虽然凄惨了些，身体上却并无大碍。他分出一丝神念内视紫府，发现功力只是暂时被封住，不过一时半刻恐怕也难以恢复。眼见天就要黑了，他跺了跺脚，疾步向山下走去。脚下步伐轻灵飘渺，身影在这密林之中如鬼魅般忽隐忽现，难以捉摸。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陈方智便从峰顶下到了半山腰。此时天已黑了下来，山中虽然没有妖兽，但多有野猪、豺狼虎豹等猛兽出没，寻常的猎户知晓其中利害，早已下山去了。然而，远处黑黢黢的密林之中，却传来一丝异样的响动。陈方智的五感何其敏锐，他当即停了下来，放出神念朝那里探寻过去。

修真者的神念何其强大，更何况是陈方智这样重修大成的宗师高手，隔着浓浓夜色和重重密林，他还是看的清清楚楚：一名中年人和一名少年与一头野猪对峙在一起。那中年人身上背着一只背篓，里面装满了草药，怕是有数十斤重。那少年背后的背篓中是一点干粮，一皮袋水和两把挖药的铲子。那头野猪身子足有一丈多长，四肢粗壮，嘴里的獠牙更是锋锐异常，在这夜色中甚至闪着幽幽寒光。反观那两人，手无寸铁，真正能称得上兵刃的只有少年手中的一柄短矛。那矛尖似是生铁打制，黑黝黝的，矛柄约四尺长，二指粗。这样的兵器对皮糙肉厚的野猪显然造成不了什么致命的伤害。

摸清楚状况之后，陈方智不由得皱起了眉头，那头野猪虽然不是妖兽，但恐怕也活了有些年头了，绝非那两人所能抵挡。他喃喃自语道：“也罢，谁让老人家我心软呢，就帮他们一次。”说完，他悄无声息地向二人所处之地潜行过去。

那头野猪探着鼻子用力嗅了嗅，看向那中年人的眼神中竟多出了一抹贪婪之色。它虽然不是妖兽，但也活了几十年的岁月，已经有了一丝灵智，那中年人身上有它想要的东西。空气中那股诱惑的味道让它狂性大发，到了它这种地步，能更进一步的诱惑是不可抗拒的。它鼻子中呼哧呼哧喷着粗气，浑身的棘刺根根竖立，四蹄刨动，地面顷刻间被它蹬出了几个脸盆大小的深坑。

终于，它再也按耐不住，就在那如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它庞大的身子窜了出去，气势汹汹地朝那中年人撞了过去。它这么一发狂，地面都微微颤动起来，无数飞鸟扑棱着翅膀从巢中窜了出来，不安地惊叫着。

说时迟那时快，那手执短矛的少年一闪身贴到了野猪身边，朝着野猪的脑袋扬手欲刺。那野猪受此惊吓，身子一偏，撞上了旁边一颗合抱粗的大树，两根锋锐无比的獠牙深深地刺进了树干中。它低吼一阵，很快就摆动脑袋把獠牙给拔了出来，被它这么一折腾，那棵大树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吱嘎声，而后慢慢地从中断折，发出一阵巨大的声响。两人见此情景心惊无比。那名中年人的右臂不自然地下垂着，应该是骨折了，少年手执短矛挡在了他身前，呼吸声有些粗重，显然也很是紧张。

那头野猪缓过神来，冲着挡在它面前的少年发出声声低吼，透着一股子暴戾的味道。陈方智也到了，他在距两人十步之外停了下来，借树影掩住了身形。此时正值月末，夜晚无月，这密林中当真是伸手不见五指，陈方智又是精于敛息的修真高手，两人一兽都未发觉他的到来。

终于，那野猪身子微微一缩，如一支贴着地皮的箭朝那少年狂奔而去，闪着寒光的獠牙微微上挑。这一下若是被它撞在身上，少年绝对难逃肠穿肚烂的下场！

中年人惊呼道：“宁儿小心！”

眼见野猪即将冲到身前，那被唤做宁儿的少年躬身一跳，向旁边避开。身子还未落地，手中的断矛便已刺出，直取那野猪的右眼。这一连串的动作一气呵成，身形敏捷堪比猿猱。

那野猪倒也机灵，把头一低，身子就势一滚，避开了这一刺。

少年见一击未果，立刻欺身上前，仗着自己灵活的身手和周围灌木丛生、树木密集的地势与野猪缠斗起来。

那野猪身躯庞大，冲刺起来有千钧之力，然而动作却着实笨拙了些。此刻被少年近身缠住，无暇蓄力，偏生又追不上那少年的步伐，空有一身蛮力却不得施展。反观那少年，虽然被野猪紧追不舍，但身手异常灵活，总能在间不容发之际逃出生天，一时间竟也不落下风。一人一兽在这密林之中辗转腾挪，那野猪力大势沉，不知拱乱了多少灌木，地上满是凌乱的碎枝烂叶。

陈方智在旁边看得连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心中的惊讶之情难以言表。倒不是因为这少年的武功有多么高强，而是他在这少年的身法中，看出了一丝元始门入门功法的影子！

修真界各大门派都对本门本派的秘功心法看得极紧，等闲不得示人，何况是元始门这种名门大派，秘功心法是绝不外传的。可眼下在这山野之间竟遇到了一个习得此秘法的少年，这让他怎能不惊？

不过，他渐渐看出这少年的身法有形无实，只是仗着身手强加模仿而已，并不得个中神韵。多半只是从什么法诀中学了一招半式，并不精通。陈方智对此大感兴趣，索性隐而不发，看那少年如何应对。

一番缠斗下来，少年的已逐渐力竭不支，额头上满是豆大的汗珠，身形也没有了最初的灵活。而那头野猪，身上虽然被他用短矛留下十余道深浅不一的伤痕，却并没有伤及根本。剧痛反而激发出此獠的凶性，变得越发狂躁，旁边那中年人脸上的担忧之色越来越重。

终于，少年一时大意，竟被那野猪逼进死角，身周密不透风地围了一圈灌木，避无可避。眼见野猪那骇人的獠牙就要刺在自己身上，少年强自镇定下来，一个滑步侧过身子，那野猪几乎紧贴着他的身子扎进灌木丛里。少年见机立刻揉身上前，右手骤然发力，短矛捅向野猪的咽喉！那野猪来不及躲闪，只得拼命扭转头颅，尖利锋锐的獠牙迎向少年手中的短矛。矛尖与獠牙碰撞的那一刻竟然火星四溅，如金铁交鸣！

噼啪一声，少年手中所执短矛从中崩断，生铁打制的矛尖带着尖利的破空声扎进了一株合抱粗的大树树干里，他整个人则是向后飞跌出去。而那头野猪模样同样凄惨，右边的獠牙齐根断裂，鲜血汩汩而流，一时间嘶嚎不已。眼见少年跌倒在地，已经在少年手中屡屡受伤的它岂肯放过这大好机会，怒吼着便朝少年冲了过去。少年被那反震之力掀翻在地尚未缓过神来，手中唯一的兵刃短矛业已报废，眼看着就要葬身在野猪的獠牙之下。

那中年人肝胆欲裂，大吼道：“宁儿，快闪开！”说着他自己也狂奔过来，却牵动了右臂的伤势，闷哼一声身子险些就瘫倒在地上。

危急关头，一道黑影从密林中掠出，身形如兔起鹘落一般轻盈迅捷，眨眼间便出现在少年身边。那只剩一根獠牙的野猪恰好也冲了过来，人影冷哼道：“不知死活的东西！”飞起一脚，只听得咔嚓一声脆响，野猪仅剩的那一根獠牙被他硬生生地连根踢断，那股巨力将它整个身子都掀倒在地，此刻正躺在地上哀嚎。正是陈方智出手相救了，尽管他功力被封，这万年来不断锤炼的肉身却也不是一头不成气候的野猪能对付得了的，单是不经意间流露出的那股气势就已让野猪吓破了胆子。

他皱了皱眉头，不耐烦道：“叫什么叫，今天老人家我心情好，饶你不死，滚吧！”说完又踢出一脚，野猪庞大的身躯竟被他踢得一连滚出数十米远，一路上不知碾碎了灌木花草。那野猪倒也机灵，跌跌撞撞地爬起来之后立刻钻进了密林里，不见踪影。

少年与那中年人看得目瞪口呆，心中暗道：“这人好大的力气。”还是那中年人最先反应过来，拖着身子小跑过来，见那少年只是跌倒在地，并未受伤，这才放下心来。两人对视一眼，齐齐跪倒在陈方智面前，道：“多谢恩人搭救！”那中年人又接着说道：“救命之恩，没齿难忘。在下宫淮安，家住山下的桐桥城中，这是犬子宫宁，请教恩人尊姓大名。”

陈方智毫不在意，上前将这父子俩从地上扶起，笑道：“免贵，老头子姓陈，名方智。举手之劳，何足挂齿，二位言重了。”

宫淮安却是态度坚决地说道：“救命之恩，岂能轻言。不知恩人家住哪里，明日在下必将携犬子登门拜谢！”说话间宫淮安心中也在思量：此人武功极高，身手恐不在李书乾老哥之下，桐桥城连同周边村镇也不过几万人而已，有名的高手几乎是家喻户晓，这人的名字却是极为陌生，难不成他是城主府中那些由外世进来的修真高手之一？

陈方智此刻却有些犯难了，他对这名叫宫宁的少年极感兴趣，却又不便说出自己的身份。咳嗽一声，他一本正经地说道：“我是这山上的一名猎户，平日里打些野物过活，家便安在这山上的一座山洞之中。只是那里山路艰险，又没有火把照明，带你们前去多有不便。再者你又有伤在身，不如先回家休息几日，拜谢之事日后再提也不迟。”

“这.......”宫淮安显得有些犹豫，倒是一直站在旁边默不作声的宫宁开口了：“恩公，不如今晚您便随我们回家吧，明日我们好好款待您一番，聊表心意。况且一到晚上这山中的猛兽都开始活动，此地离桐桥城还有数十里路，沿途凶险，还要仰望您出手相助了。”

陈方智心中微微一动，这倒是一个接近宫宁的好办法。况且他不像林枫和宫樱雪，在这山下也有清修之地，若是找不到栖身之地，就只能露宿荒野了。他心道：也罢，老人家我就跟他们走一趟，省的还要老人家我费心去找住的地方，况且这么机灵的一个小子，要是真在路上被猛兽给吃了可就可惜了。想到这里，他开口道：“既然这样，我便随你们同去叨扰一番吧。”

宫宁闻言喜不自胜，宫淮安的眉宇也舒展了许多，心道：此人必定大有来历，要好好招待才是。

一行三人，向山下匆匆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