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荷 第十九回 寻黛袖兮问事（下）

此刻，屋中两人皆清楚对方心中所想。那黑衣人连忙把装有雪顶七杀梅的瓶子放进衣服最里层，接着后退远离案板——

“幸好雪顶七杀梅已在我这，只要死活不给她，仍可保住这木盒的品相。”他这般想着，把斗篷裹得严严实实。

羿秋见状，觉得滑稽，笑道：“你倒是比我还爱惜这木盒。看来那瓶雪顶七杀梅，我是要不回来了啊。”

“黛袖阁交易的规矩，货已转手，未经同意，不可强夺。女侠若有违反，老夫是可以叫人介入的。再说，若是伤了我南国第一大帮‘朝凤会’的弟子，女侠应知其中利害关系。”那蒙面人偷鸡不成，怎会轻易放弃。须臾之间，再生一计，便继续赔礼道，“老夫惜宝心切，一时糊涂，心生贪念，在这给女侠赔个不是。女侠既已决心探求这木盒来历，老夫也不该夺人所爱，惟愿成人之美。不如女侠随老夫去我朝凤会，问问更加渊博的会长和长老们，肯定有更安全的办法去除这一层釉彩。女侠用强酸混烈酒的办法，实在过于危险，若是这釉彩下真藏了什么重要信息，一不小心也给灼坏了，岂不是既暴殄天物，又坏了女侠查证的好事？”

羿秋听罢，自道这人心思细密，巧舌如簧——他先迅速收好能让他血赚一笔的雪顶七杀梅，有谈判的底气后，又第一时间看穿自己想探究隐藏信息的心思并加以利用，加之以退为进，故作坦诚，想以信息不对等的优势让自己心有顾忌，产生犹疑。紧接着，他再引诱自己前往朝凤会探求更为安全的办法。只是，若真去朝凤会，在他的主场，配合上朝凤会声名在外的高明骗术和偷盗手法，指不定一个不小心，这木盒便不翼而飞。

片刻之间便想出这般完整的备用计划，让羿秋这个老江湖也心生佩服，心里暗自鼓掌。

只是，他犯了两个错误。其一，这信息不对等的优势，只是羿秋营造出的假象而已。

羿秋是早知道这釉彩特性的，所以随身带着烈酒和酸性极强的毒药，都不是巧合。羿秋一直故作请教，不过试探而已。

“不装了，摊牌吧。时间宝贵，以免这根老油条再有什么侥幸心理。”羿秋这般想着，卸下自己背上的牛皮包，往桌上倒了一堆和刚才一样的小木瓶，当着那黑衣人的面一一打开，每一个都装着满满的雪顶七杀梅。

要不是那人遮住了面容，羿秋便能看到那黑衣人因为震惊而张得能塞进一整个包子的嘴。

这黑衣人弄错的第二件事，便是误以为雪顶七杀梅对羿秋来说是只有一瓶的稀奇宝贝。

羿秋作为制毒和用毒的奇才，造一瓶雪顶七杀梅对她来说，和吃一份甜点一样，都是饭后消遣。

“你说的没错，强酸烈酒的混合，剂量过大的确会烧穿整层颜料，”羿秋拿起一瓶毒药，朝木盒的每个边角处滴上两滴，慢条斯理道，“但我吧，方才刚好洒了适量的酒，刚好带了一瓶稀释过的雪顶七杀梅，刚好还知道用多少剂量能仅仅腐蚀掉这层釉彩。”

“啊，对了，我还刚好带了不会被这毒药溶解的金子。你说巧不巧。”说罢，她又取出一根金针，手法熟练地把每个盒角上溶解的釉彩一一刮掉。

“姐姐，您到底是什么人啊……”那黑衣人目瞪口呆，才明白这次碰上了专业人士，感叹一声，自认倒霉。

“一个不容易被男人骗的女人而已。”羿秋耐心刮完残余的釉彩，果真见其中五个盒角上，有五个不同的图案慢慢显现出来。

看着在针尖移动的沙沙声中一点点变了模样的木盒，那黑衣人的心仿佛也被金针刮得出血，终于放弃了骗来盒子的念想。眼睛却滴溜一转，目光落在案上的木瓶中。

此时的羿秋一眼便认出了其中三个图案。一个是青色背景上印一头银色咆哮猛虎，一个是红色映衬下绘一条四爪腾云蓝蛟，一个则是墨白两枚玉佩交相辉映。

这正是若天帝国三大门阀各自的标志：青天银虎，赤海蓝蛟，太极温玉。

这时，那黑衣人不知从哪儿拿来一本若天帝国常见标志的图谱，递给羿秋——这突如其来的殷勤并非出于好意，只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趁羿秋研究得出神，他便顺手悄悄从桌上又拿走了两瓶雪顶七杀梅，迅速放进衣服最里层。

木盒虽是卖不出去了，多拿两瓶毒药倒也能大赚一笔。

羿秋翻遍了整本图册，发现剩下两个图案却并未收录其中——一个画的是正要投掷长矛的半人马，通体土黄色，头上还长有一对鹿角；一个画的是座雪白山脉，背靠七色彩虹，上顶祥云金月。

羿秋也不曾见过这两个图案，便问那黑衣人是否知情。

谁知那黑衣人此时插科打诨起来，模棱两可地故作几句玄虚后，便又谎称自己家有急事，几欲先走。

可那人一只脚跨出门去，见羿秋根本没有拦他的意思，仿佛并不怀疑自己为了脱身而编造的牵强借口，自道哪里不对，便停在原地。

“女侠你……为何不拦我？”那人思考一阵，越觉蹊跷，便转脸发问。

羿秋不答，嘴角一提，从案上拿个酒碗，把其中一个木瓶放进碗中，再轻轻弹个响指。木瓶里的雪顶七杀梅便滋滋渗进酒碗里。

“这每一个木瓶上都有机关，距我百步之内，皆可由我随意开启。开启之后，瓶中毒药便会不断渗出。我没记错的话，你贴身衣物中一共放了三瓶毒药。若是一走了之，等三瓶雪顶七杀梅透过布匹烧到你身上，那时你自会回来求取解药。得亏你聪明，才免受这皮肉之苦。”

不知怎么，羿秋平静甚至懒散的言语里却藏着阴森气息。她敲敲桌子，示意那人乖乖回来坐好。

那黑衣人咽了咽口水，只觉脊背一凉。

江湖上谁人不知雪顶七杀梅的可怕之处，只需一勺剂量，便会致使全身皮肉溃烂，千疮百孔，何况是三瓶。他自觉拿出偷来的两瓶毒药放回案上。转念一想，连最开始经正当交易得来的那瓶也赶紧拿出来还给羿秋。

权衡利弊后，他不太敢再耍花招，只好一五一十地告诉羿秋自己知道的情报。

碰上这么个手段厉害的姐们，真是亏到姥姥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