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荷 第二十回 寻黛袖兮问事（下）

待那人细细叙述后，羿秋了解到，原来这长鹿角的半人马图样，是北方十六国之一“西江”的标志。西江国位于一座深山密林之中，密林入口巨石上便有这个标志。外人不曾了解其国民长相，因为进入这座深林的人都没有回来过。民间传说，那里的居民都是半人半鹿的怪物。

至于另一个，并非门阀族徽，也不是国家象征。画师界雅称其为“素山白峦，虹云霁月”，是当世第一美男、月阑山隐士韩安寺的个人标志。由于此人历来神龙见首不见尾，江湖中只有寥寥几幅画卷上印有这个标志。这画卷中每一幅都是价值连城的名画，传说连最好的宫廷画师见了都自愧弗如远甚。故而韩公子的画作皆被小心收藏起来，有机会一饱眼福的人是少之又少。这黑衣人也只在朝凤会会长宅中瞥见过一眼。

若天帝国三大门阀，北方十六国，一介白衣韩安寺……这些群体和个人之间看起来没什么关系，为何其标志会同时出现在一个可能来源于“禁忌之名”的木盒上？

而且，这些图案里，除却西江国的标识，其余四个都分属若天帝国的望族名士，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但为何会都被人为地掩盖起来？

爱探索的羿秋来了兴致。思考片刻，朝黑衣人道：“诶，要不要跟我合作？”

刚才的防备和威慑，到现在的合作请求，这突然的态度转变让那黑衣人也是一愣。

羿秋见他没反应过来，便解释道：“我要长期待在醉流光调查，可以给你一直供应雪顶七杀梅。作为交易，你要替我做三件事：一，你熟悉这里的黑市，所以要负责拿雪顶七杀梅去卖钱，得到的收入，你八我二分成；二，我需要隐藏身份，你给我找一份让我满意的差事；三，你继续当我的情报源，我想知道什么，你要动用手里的一切资源去查。干不干？”

那黑衣人被刚才羿秋的手段慑得仍有些后怕，此刻将信将疑，便追问道：“女侠，您手上有多少雪顶七杀梅？”

“只要你答应，这案上的都是你的。”羿秋为了体现诚意，把手里的牛皮包和一副黑色手套也扔给他，“这牛皮包是特制的，不怕雪顶七杀梅腐蚀；手套也是宝贝，戴上可化百毒。算上采集原料的时间，我一周保底能给你做一瓶雪顶七杀梅吧。”

那黑衣人听罢，登时也来了兴致，开始一一验货，心中同时算帐。案上一共十瓶毒药，每一瓶在黑市上保守估计都能卖一千贯若天币，之后每周至少还能再拿一瓶。要知道，在醉流光这样繁华大城市的中心买一座奢侈豪宅也不过七千贯若天币。如此一来，不出两月，自己岂不是也成富豪了？

他又拿来手套，开上一瓶毒药滴在手套上，以作试验。神奇的是，这雪顶七杀梅一滴在手套上，竟立刻化为水汽消散。黑衣人大喜——连附赠的保险工作也这么到位。

本以为今天要颗粒无收的他，实在没有不答应的理由了。他自度这女侠有要事在身，只要他自己不出幺蛾子，她没有必要、也没有闲工夫对付这么一个可靠的消息源——何况这等丰厚报酬，即使这女侠居心叵测，也值得冒险。

案板一拍，交易达成。

“以后，老夫就管您叫姐姐！”那黑衣人装好所有木瓶，热情地油嘴滑舌道，“老夫在这地界也有点人脉，以后老夫的弟兄们也都唯您马首是瞻……”

羿秋挥挥手，示意他打住：“你还欠我三条情报，下次见面，要还清的。”

那人点点头，道了别，高高兴兴地离开了。

黑衣人走后，羿秋忽然哎呀自语一声——她想起适才威慑那人时，从木瓶渗出来的毒药还在酒碗里，可处理毒药的手套已经送人了。

但她的烦恼只持续了短短一瞬，接着便把酒碗端起来，将毒药一饮而尽。接着在案上留下买一只碗所需的铜钱，带上这只盛过毒药的酒碗离开了。

对百毒不侵的羿秋来说，这是无害化处理有毒物质的最简单办法。

“幸好雪顶七杀梅的味道和米酒差不多。”她嘀咕道。

另一边，那黑衣人离开黛袖阁，避开人潮，一连穿过十余条宽窄小巷，于一处僻静无人角落停顿，环顾两眼，迅速翻过一面石墙，遁形于成堆破旧杂物中。

现在虽是日上高杆，这处角落的光线却也昏暗得很，阴湿的地面上时常有老鼠爬过。那黑衣人取下黑斗笠，解开黑斗篷，摘下黑手套，露出一双光滑没有皱纹的手，和一头浓密的散发。就着勉强挤进角落的一点点日光，可以看出其特别的发色：栗色的长发披到肩，却有一缕长长的银白色刘海垂在脸前。

“难怪朝凤会富得流油，第一次冒充会中弟子就捡了这么大一个便宜。”那人把刘海拨到一边，打开羿秋给的牛皮袋，盯着满满当当的战利品，直道走运。

这时的他，说话声音已和刚才在黛袖阁中大不一样——不再沙哑浑厚，取而代之的是明朗和机灵——这分明是青年人的声音。

此时一群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年轻人不知从哪里围过来，恭敬地朝这黑衣人行礼，一口一个白老大地叫着，问他是否有所收获。

那人拿出一瓶雪顶七杀梅递给领头的年轻人，叮嘱道：“拿着它，去黑市的毒药铺子换钱，记着，老板要是出价低于一千贯若天币，千万别卖。这玩意，值钱！”

那几个年轻人哪里听过这么大的数目，面面相觑，愣了良久，一个看起来憨憨的年轻人才道：“老，老大……一千贯可是七十七万文铜钱啊，够买七千七百斗米了，俺们吃不了那么多……”

“笨蛋！”那人敲一下年轻人的脑壳，“光你吃，你们村剩下七百来口人不要吃饭啊？”

他又轮流指着其他几个年轻人，数落道：“还有你，你，你们老娘的病，找大夫不要钱？有钱赶紧给我滚去找好大夫！村里多少老头老太太这个病那个病的，再拖着不治，黄泉路都得被他们堵喽！还有你！你还好意思笑，知不知道黛袖阁掌柜家的猪吃得都比你弟弟妹妹好？村里还有几十个小鬼头，请教书先生也要钱，你们想让弟弟妹妹也跟你们一样大字不识几个？再穷不能穷教育，听见没？拿到钱之后，给乡亲们都分了，然后找块地方安定下来，重新建个家园，别再过流浪的日子。还有……”

说到这里，原本滔滔不绝的黑衣人停住了，眼神里有些落寞，拍了拍几个年轻人的肩膀，犹豫一下，还是继续道：

“记得，不管多想念，都别再回原来的村子了……死了那么多人的地方，是不能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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