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荷 第十六回 仙姿灿兮退魔（下）

这一个殊字，从山谷响彻到山谷，声如凤凰啼鸣，激起回音不绝。声势宛如晴天霹雳降下，把这原先云蒸霞蔚的山林变作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俄而又一声巨响自下而上直冲霄汉，一束彩色光柱打通天地，如黎明破晓的第一束光照彻天际，细细数之，正好九九八十一色。

云中清晰显现大北斗星，以天枢为圆心，如磨盘般急速旋转，斗柄倏忽东南西北，连指不定，于是山中气象，便在瞬息之间，更迭四季；地上则有黑白两色气流画出八方奇门阵法，乾坤巽震，坎离艮兑之字样，绕着静霄山顶，轮转不歇。于是八门方位，便随五行相生，变幻莫测。

此时大弟子山灯与二弟子萧天狼、小师弟慎鸣蝉已一同将所有梦凡镇民护送到梦凡江对岸。尽管距离尚远，静霄山顶那支擎天光柱的耀眼光芒也晃得所有人几乎都睁不开眼睛。山灯见这阵势前所未见，心里自道不好，便交代两位师弟几句，让两位师弟好生保护所有镇民，自己返身往静霄山顶腾空而去，想着助师父一臂之力。

然而山灯靠近静霄山时，才发觉整个静霄山被强大的空气墙层层环绕，根本无法进入。

山灯心里顿时不安起来：这空气墙一旦竖起，外面的人进不去，里面的人出不来，如此看来，师父让自己和两位师弟去领着梦凡镇民渡江，莫不是为了保全师门众人，自己独自抗敌？

与此同时，在擎天光柱的照耀中，四方罪圣的精魄元身仿佛四个被正午烈阳炙烤的小冰块，无处藏身，不堪一击，不消十息竟已七零八落，不成人形，惨叫连连。

好巧不巧，江雪斐昀的肉身此时口吐一大滩鲜血，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半空中的精魄元身受到影响，一个趔趄，却还在竭力坚持。

但不可避免地，整个阵法的运行出现了刹那的偏差。

在四方罪圣的精魄元身即将灰飞烟灭之际，赤夜魔终于瞅准了这唯一的机会，仰天长啸：

“今日得见步罡踏斗，世间好景本已看遍，眉下双目已无遗憾！江雪斐昀，多谢了！”

下一刻，赤夜魔果决地自戳双目，解放顶峰绝力，双手被猩红和暗黑两色同时环绕，仿佛来自地狱的血与毒。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于无限金光炙烤之中，赤夜魔扛住非比寻常的痛苦，呐喊着，竟顽强地撕开一小道红黑色的口子，奇迹般地把四方罪圣中的三个精魄元身重新聚成人形。

“夜魔大人，老妖还关在那狴犴囚恶的笼子里！”那三个精魄元身哀求赤夜魔去救那还来不及逃出笼子的怪物。

“都他马给老子住嘴！来不及了！今日最低目标已经达成，老妖的肉身还在，无元苏德会有办法的！”赤夜魔根本没有多思考的余地，躁急地咆哮着，满是不甘心的狂怒。

面对这改天换日的阵法，即使是赤夜魔的修为也显得渺小。这一道口子已经是他以双目为代价，穷毕生修炼之功背水一战的唯一成果。虽然这道口子只持续了弹指一挥，却足以把自己和四方罪圣中的三个传送去安全的地方。

……

细缕青烟过后，江雪斐昀的精魄元身消失不见，整个阵法终如天外海市蜃楼坠落海底，入水而沉，无声无息——或者，简单地说，就像长梦乍醒——全然不见踪影。

连那被冬春枯荣囚禁起来的怪兽也不见了，如今牢笼之中，甚至不曾有一丝灰尘。

只剩零落满地的竹叶和残存的风叹，提醒着在场的所有人，刚才发生的一切竟是真实。

等等，还有——

所有伤员，此时都恢复如初，再无病痛。纷纷站了起来。

还有山灯，萧天狼，慎鸣蝉，梦凡镇民，老老少少，皆呆立原地，痴痴地仰望着天穹出神，如见神迹——

一道虹弧从梦凡江对岸划过，跨越静霄山顶，一直延伸到梦凡江尽头的大瀑布为止，将整个梦凡镇，静霄山，还有梦凡江流沿岸的边境人家，尽数揽入一个透明的结界之中。

冬春枯荣感觉一只粗糙的手搭在自己肩上，才恍然似地回头。

是那位方才雀跃的老者，带着所有伤员都围过来了。老者的嘴唇在颤抖，浑浊的眼眸直直地盯着冬春枯荣，却说不出话来。

每个人都眼眶湿润，自发站成一个圆圈，跪地无言。

圆的中间，是一副早已倒在血泊中的肉身。

一身纯白，已无生气。

血泊中悄然生出花瓣，沾着林间水气，竟无腥味，只闻悠悠芳香，锦簇着这个被唤作江雪斐昀的老人。

花是曼陀罗花。

冬春枯荣本已从双腿的麻木中恢复过来，此时却站起不能，跌跌撞撞扑了过去。

“师父！！！！！”

天阴，叆叇。

要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