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荷 第十五回 仙姿灿兮退魔（中）

江雪斐昀只是静静地等着，等着，等所有的声音汇聚到顶峰。

声势渐长之中，林中所有落在地上的竹叶都被引起来，有生命似地汇成新绿的河流，从四面八方，流进江雪斐昀脚下一片金色王阳的璨海。

每一片叶子都变成了闪闪的金黄色，蜂拥在竹林里，却又有章法地落位，亮起千万盏暖色明灯，簇簇成一整座深林的星星。

江雪斐昀就踩在这万叶纷飞化作的星空大阵之上，着彩云之履，存思九天，按斗宿巡天之图，三步九迹，每一步迹皆踩在某一叶片之上，一步一流光，一式一电闪。转眼走出天宇二十八星象，竟似旋斗历箕，蹑行周天，脚下竹叶有如星珠熠熠，织成明丽的天网，纯净，耀眼，疏而不失。

倚天柱兮拥天心，入幽冥兮千百岁。

添福禄兮留后世，豁落神兮除百魅。

破地，召雷！

“是……已经失传千年的，步罡踏斗！”

赤夜魔喊得声嘶。

数百年来无数法师汲汲以求却始终不得的步罡踏斗现世，赤夜魔此时惶遽的神色之中，竟闪过一瞬的狂喜。

接着，阳气至盛。一切似乎都到达了高潮。江雪斐昀口中开始念念有词：

“初来时，衰草寂寂，落星倏忽

苹花老，重叠秋光暮

云渐杳，斜阳驻马，向晚残图

欲经人海作沉浮

谁渡

……”

顷刻之间，满目流光溢彩，璀璨眩目。耀眼如东海金乌破晓，盛势如西山长虹贯日。

而他每念一句，林中的颜色便多出一种，原本单调乏味的绿林此刻已变成一张水墨画布，一袭白衣的老者恣意泼墨其上，万物的轮廓模糊交融，都成了缤纷绚丽的调色板——

银灰色的雷电，紫罗兰的流云，黑曜石的长虹，朱砂丹的峰峦，亮橙红的江湖，鱼肚白的深林，天青蓝的沃土!

所有的颜色都在流转，变换，中合，飞溅！

所有的声音都在翻滚，旋转，升腾，坠落！

于是林中众人所见之人间河山，都是破碎而自由，愤怒而陆离。

“……

几多看花人，留连，留连流莺舞

几多匆行者，纷扰，纷扰争荒芜

几多买醉客，消愁，消愁醒何处

几多多情种，相隔，相隔寐时孤

……”

待江雪斐昀念至此处，天空开始下起金色的霖雨，有的炽热，有的冰冷，彻底浇灭林间残存的邪气。四方罪圣感觉到体内的真气在急速流失，但此刻都和愣住似的，未敢移动半步。

他们的直觉在这一刻达成了共识：仿佛有任何异动，下一刻便会粉身碎骨。

伤员们都恢复了生机，一位有腿疾的老人呼喊着谁的名字，竟雀跃起来，带着众人面伏于地：

“鹿皇！鹿皇！”

冬春枯荣完全看呆了。江雪斐昀的精魄元身停在天地中央，宛如一轮明月当空，泰然自若，七十二色的云朵盘绕足底，闪烁不定的轮廓恰似月轮的圆缺隐现，茫然一白，令观者没有丝毫杂念。

只有冬春枯荣和赤夜魔注意到，江雪斐昀在不远处的肉身，从顶至踵地渗出血来，一滴一滴溅落在泥土中，让脚下的山壤都沸腾起来。

冬春枯荣很想、很想去阻止自己的师父，但他的脚已经被震得没了知觉。

在他因为担忧和惊惶而瞪得大大的眼睛里，师父的身体就像沙漏的上半部分，向着这片从他出生起就认识的土壤，滴落着自己余下的，所有炽红的时间。

赤夜魔知道老者的肉身已经快到极限，本想等待机会，给老者的肉身致命一击，谁知这磅礴法术气吞山河，远未有消弭之象。何况江雪斐昀竟已练成步罡踏斗，实力之莫测早已如无底深渊，超出想象。赤夜魔估计自己至多只有一次进攻机会，可若拼死一攻，最好的情况也是两败俱伤而已。何况不远处还有个冬春枯荣，此刻虽不足为惧，但若要杀耗尽气力、重伤濒死的赤夜魔和四方罪圣，绝对是易如反掌。

如此未知的强大，到底令赤夜魔胆寒——他绝对承担不起自己和四方罪圣在这里被全灭的后果，自知绝不宜再多留一刻，便终于放弃幻想，连杀掉身边的伤员都顾不上，忙将四方罪圣里的三个拉到自己身边，想用传送类的心法逃离这里。

他刚要去寻那剩下的一个同伴身在何方，可此时原本弱不禁风的伤员们，身上也沐浴着太阳般的光芒，散射着能把地面烤焦的热量，刺得置身于其中的赤夜魔完全睁不开眼睛，根本感知不到那怪物的具体位置。

此时的江雪斐昀目光如炬，神飞逸采，气度灿然，情绪前所未有地激昂：

“谁悟！谁悟！

在青崖顶，读山河万古！

瑶花好水负，

负手六合，

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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