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之时 第七幕

黄昏之时 林兆木 轻小 | 轻幻 更新时间:2020-1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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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园子约好时间后,我走出出版社。现在离下班还有好几个小时。我把行程表拿出来,上面还有最后一位,章阿姨。我打算趁着下午的时间去趟图书馆,要是她不在的话,我也可以看书消磨一下时光。

花了二十分钟,我来到小樽市图书馆。工作日的图书馆里,是一副门可罗雀的景象。只有几位看似家庭主妇的女人在生活区翻阅烹饪技巧之类的书。

我走近前台,是一位二十多岁的女生值班。大概是大学才毕业,在图书馆兼职管理员。我问话的时候,她正低头在本子上写着什么。

“不好意思。”我出声打断她。

“您好,请问我有什么可以帮你的吗?”她边抬头边客气地说着。看到我的样子时,瞳孔微张了一下,似乎是认识我。

“请问,你认识章书仪,章女士在吗?”看她这个反应,或许是我小说的书迷,不过这个不重要,我的目的是见到张阿姨。管理员一般都是多人值班,也许她正在书库整理书籍。

“你是?”她皱着眉,小心翼翼地问。

“我是······算是她朋友?”我一下子不知道该怎样来形容我和章阿姨的关系,总之是相识的人,而且关系不错。虽然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小林,我不太喜欢和比我年长很多的人来往,要是只有我的话,应该只能到点头之交的程度。

“阿姨她四月中旬就已经离职了。”年轻的女管理员这样说着,目光像是打量我般投在我身上。

被这种目光注视着,我很不自在。

“那个,请问你认识我吗?”

“啊,抱歉。”她意识到自己的目光让我有些为难,赶紧低下头,“总感觉您像我认识的一个人。啊不,见过的一个人。只是他要年轻很多。”

“是吗?有多像?。”我想起某个时间看到的一则新闻,说是有人的妻子把陌生人认成了自己丈夫,还被骗走了数额不小的钱。还记得那时我说这肯定是记者为了博人关注才这么报道,就算两人再相似,哪会有妻子认错丈夫的嘛!不过后面刊登的照片让我哑口无言,如果不说两张照片来自不同的人,其他人肯定会以为是一个人。听到管理员小姐这么说,我来了兴致,知道某处有人和自己长相相似,这种感觉很奇妙。要是相似程度是新闻报道的那种,但愿靖子遇上那人不要错认成我。

“有多像······”管理员小姐抬头瞥了我一眼,“因为认识的途径有些特殊,所以这个我也说不上来。是神似的程度,你就像那人未来的样子。”

未来的样子?这种说法还真是新奇。我想起我此行来的目的,言归正传:“那个,图书馆有章阿姨的联系方式吗?”

管理员小姐显得有些为难,“管理员的联系方式都有收录,只是阿姨她离职后应该已经注销了。”

“这样啊。”我大失所望。本想着替小林好好向章阿姨道别,没想到她已经离职。我又没她的联系方式,看来这件事只能无果而终。

“那麻烦你了。”我向她道谢。悻悻地离开前台。

既然第一个目的达不成,只能进行第二个了。我根据书籍的分类,走到“国外文学”这一块。

上次来小樽的图书馆是什么时候来着?我望着琳琅满目的书籍想着。记忆在脑海中被唤醒。最后一次应该是在十年前的六月,就是小林自杀之后的几天。我跟良成把他书架上借的书通通还回来,大部分都是才借不久——这些书借来只是为了不让我轻易发现他书架上少了什么书吧!

是哦,小林能藏的只有书了吧?不然干嘛要用图书馆的书来打掩护呢?

我自言自语地穿行在书架前。大概浏览了四五个大书架之后,这里的书就是天朝作家的作品了。

怀着小林究竟藏了什么东西的疑问,我随便挑了一本书来到离前台不远的看书区。走过去的时候,我发现那位年轻的管理员小姐正目光灼灼的看着我。我真有那么像她认识的朋友吗?要是相似度有百分之九十以上,我倒想和那人见面聊一聊。

翻开黑底白字封面的书,我才发现这是鲁迅的《狂人日记》。他作为天朝文学史上的一个里程碑,其作品我读了不下百十遍。甚至提到书名或者文章名,里面的内容都历历在目。

也罢,反正是消磨时间。现在最后要见的人就是曾经向小林表过白的园子,我隐隐约约感觉她知道些什么,所以现在有点坐立不安。这种时候看书未必真看得进去,全当消遣了。

大概看了有两个小时,略生尿意,我起身去卫生间。抬头的时候,我发现那位管理员小姐仍盯着我。

莫非就这样盯了我两个小时!我有些诧异,但人家已经说明看我的原因,不是什么不正当的原因,我一个大男人也不好去告诉她不要再看我。

难道和我长相相似的人,已经到了那则新闻报道的程度了?不过方才她说是神似吧,如果只是神似,那也没必要一直盯着我。倒是那句“像是他未来的样子”令我十分在意。

我刻意避开她的目光,走进厕所小解。回来的时候,前台的管理员换成了另外一名和她年纪相仿的女孩子。

去书库整理图书了?我扫了一眼前台,坐回看书的位置。《狂人日记》已经看到四分之三,不过大多是囫囵吞枣,一目十行地翻过去的。曾向小林告白的园子,实在让我在意。我突然想起之前良成说过的某件事——那位替小林料理后事的律师去家里整理之前,有个女人曾驱车送来几箱东西,不过良成没来得及查看是什么,就被律师带走了。看样子那些东西在小林委托律师整理的范围内。当天我在出版社替死去的小林办理一些繁杂的手续,没能见到那个女人。所以我一直忽略了这个女人。不过联系已知情报,这个女人很可能是园子。

想到这里,我再也坐不住了。掏出手机确认时间,离出版社下班还有一个多小时。去自动售货机那儿买罐饮料等着吧,我打定主意后将手里的手,摆回远处,快步离开了图书馆。

到车站等待电车时,我总觉得自己被什么视线注视着,可回头四顾又没发现什么异常。

也许是一直想着小林的事情,大脑疲惫了。今晚可得早点睡觉,但愿不要失眠。

登上往出版社方向的电车,一股睡意袭来,我怕可能会坐过站,所以强撑着不要睡着。但最终不敌睡意,打起了盹。

短暂的睡眠中,我竟然做了一个梦。梦中的我还是十年前那个看起来清秀地像个女生的人。

小林和Niko在一楼客厅里嬉闹,我则躲在楼梯上跟靖子谈情说爱。

“小四,你说这世界上会不会有灵异现象发生?”听到我挂断电话,小林这么问我。

“你不是无神论的么?怎么,最近看蒲松龄的《聊斋志异》啦?”

“没,就是突然想问问。”小林停顿了一下,“《星际穿越》你还记得么?”

“那个通过引力联系过去的电影?”

“嗯。”

“怎么了?”虽然小林有时候会说些莫名其妙的话,但此刻的这些问题不像是他会问的。

“我觉得吧,没准真有办法能和过去未来的人联系,不过是不是通过引力我就不确认了。”

我不太明白他的意思,难道小林开始写科幻小说啦?

“我不太清楚,毕竟我没有跟过去或者未来的人交流过。你有这方面的经验?”

我开玩笑般反问他。

梦中的小林神色认真起来,正要开口回答,我便惊醒。

睁眼的时候,电车颠簸了一下,停了下来。我迷糊地看向指示牌,居然正好到了出版社附近的那个车站。

于是赶紧拖着疲惫的身体下了车。

坐在自动售货机旁边的双人椅上,我打开一罐碳酸饮料。冰凉清爽的液体顺着喉咙进入我的身体,残余的困倦一下消失。

刚才在电车上做的那个梦很奇怪,却又富有真实感,就连小林说的话,我都觉得像是贴在我耳边说的。

记得以前看过的一本美国杂志,里面说做梦是大脑整合和理解知识的一种方式。也就是说梦境里的东西,都是人类自己所见过听过的一些信息。

我又喝了一口汽水。始终想不起来我在哪儿听过梦中小林说过的那番话,而且梦的最后,小林是想说什么?

将拉罐中的汽水喝尽之后,我懒散地靠在椅子上,盯着天空发呆。《星际穿越》这部电影是多少年前的?我是和小林一起看的吧?

记忆有些模糊。这种感觉十分微妙,回忆在你的脑中乱成麻,所有年代久远的东西都交织在一起,就像夏日祭商铺里玩的那个牵绳游戏。老板把各种各样的绳子绑在一起,绳头放在明面,绳尾系在奖品上,看似简单的游戏却很难牵到正确的那根。没准绳子就没系在奖品上呢!我从前是个喜欢看电影的人。没和靖子交往以前,我的假期除了正常生活外,其余时间就被看电影和写作瓜分,偶尔会趁着天气好同小林外出散散步。因为我不爱去人多的电影院观影,所以一般都是去音像店租用蓝光碟片,然后舒舒服服地坐在沙发上享受。小林和Niko大多数时候也会陪着我一起看,然后煞有其事的各抒己见。正因如此,那时候还萌生了去从事电影评论相关工作的想法。

想要跳槽自然是玩笑话,但喜欢电影这点是毋庸置疑的。不过,这个爱好在小林死后几乎被我放弃。并不是我突然对电影不感兴趣,而是和离开小樽的理由一样。当我租来碟片,在电脑或者电视上播放时,我都有种小林就在身边的感觉。这当然不是观看恐怖电影突然看到妖魔鬼怪时的那种毛骨悚然,而是一种愤慨,一种既不能原谅自己又不能原谅小林的感情,一种想把那家伙找出来毫不留情地揍一顿的心情。

陷入这种奇怪的状态后,想要再像从前一样好好享受电影带来的乐趣自然不太可能。于是我的假期生活从此变得枯燥无味,从早到晚都只有看书写作。靖子就是那时候决定嫁给我的。

也许是担心我会因小林的事而变得偏激,她告诉我,她喜欢我,从灵魂到肉体,所以不能任凭我颓废孤僻下去。我们在札幌结了婚,她带着我周游日本列岛,想让我从打击中恢复过来。托她的福,我最终没变成《闪灵》中的杰克·托伦斯,只是看电影这点始终没能恢复如初。靖子也很迁就我,每当重要的日子,她都会避开恋人或者夫妻同去电影院的步骤。我对此一直都心有愧疚,感觉亏欠了靖子很多东西。如今,儿子出世,她和我虽然才三十几岁,但也渐渐老了。今后的二人世界可算要终结。我听说女人都是感性的,天生就喜欢浪漫的事物。可我这个混蛋却浪费了人家最值得享有浪漫的年月,看来这件事结束后得好好补偿靖子才行。

就坐在双人椅发呆这会儿,我居然又昏睡过去。这次没有做梦,只是迷迷糊糊听到有路人的说话声,还有自动售货机的投币声以及商品落下的响动。

我迷糊地睁眼,原来是出版社下班了。我拿出手机,下班时间刚刚过去五分钟。这不算迟到吧?我使劲拍了拍脸,朝出版社里走去。

我过去时,园子在一楼前台和熟人聊天,看到我来后,很快就和友人辞别,冲我走来。

“我还以为你放鸽子了呢。”园子的语气像是责备我,但脸上没有愠色。

“不好意思,刚刚在外面打瞌睡,晚了几分钟。”不管她有没有生气,总之先道歉。这是靖子教我的处事方法。

“所以,你找我有什么事么?要是超出我能力范围的困难,我可帮不上什么忙。”园子说。

听园子这话,她大概属于良成这种老好人的类型。

“也许你觉得有点不可思议,是关于小林的事。”

“小林的事?”园子果然感到诧异,“都已经过去十年了······话说,为什么要来问我?”

这个问题不太好回答,毕竟向人告白之类的事情属于个人隐私。山上那家伙当年不知道是通过什么途径知道的这事,贸然告诉园子恐怕会惹她不开心。至于山上那方面,他后续还得跟园子在同一家出版社工作,要是有什么问题,也不太好交代。

我支支吾吾,终于想出了一个完美的回答。

“当年你有去我们家对吧?替小林送什么东西。”

不知道该怎样回答问题时,通常来说反问一下有奇效。况且要是那天送东西来的女人真是园子,那么我现在来问她也无可厚非。

“是有这回事。”园子的目光盯着远方,好像在看什么东西。

“所以我有点事想通过你了解一下。”我询问道,“要不去附近的餐厅坐下详细地谈谈?眼看着也快到饭点了,我请客。”

园子从远处收回目光,“吃饭就算了,要是你想找地方谈话,附近有家咖啡店。”

“那就去咖啡店吧。”

在园子的领路下,我们来到离出版社不远的一家咖啡店。路上园子时不时回头张望,不知道在看什么。我也跟着回头了几次,没发现异常。我想,也许是看到了旧识。

我们进入的这家咖啡店比梶井在小樽运河附近开的那家要小上不少,装潢也没有梶井家那样有艺术感,不过店面示人的外墙是几块巨大的玻璃,呈落地窗样式,上面还用黑色的广告纸贴有咖啡店的标志以及logo,看上去还是比较有派头。

店外立起一柄大阳伞,有两桌两人座的座椅摆放其下。我本想就近坐在外边,园子却直直走进店内,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

两人向服务员点了饮品之后,园子率先开口。

“所以可以告诉我你想问什么了吗?”

我斟酌用词,尽量不要显得我是无事找事的闲人,所以撒了谎。不过其中事实也占一大半,所以虚实结合也不算什么单纯的骗人。

“最近在整理小林的东西,想替他写下几篇文章。回忆往事的时候,突然想起来良成——啊对,就是当初代我收下你送来的东西的那位——他曾经说有个认识小林的女人送来了一些东西。最近突然想起来有这么一回事,根据他外貌的描述,我找到了你,所以想问问和小林相关的一些事。”

“你知道小林那个人,性格有点过于乖僻。你能替他送东西,我想关系肯定比出版社里其他同事要好,所以想问一下你,你眼中的小林是个怎么样的人。”

“这样子哦。”园子留着和靖子一样的长发,她将鬓边那一缕头发别到耳后,然后用回忆往事的口吻说着,“以女性的角度来说的话,小林算是个很有吸引力的男人。”

服务员送来她点的咖啡,她暂停了一会儿,接过咖啡又继续。

“沉默寡言仿佛是他的标签,不擅长和人打交道,所以就养成别人不主动找他,他就绝不主动找别人的性格。这些看似是缺点的东西,在女生眼里很有神秘感。”园子盯着我的眼睛,“不瞒你说,我曾经有一段时期爱上小林。”

“哦?我没听他提起过,有什么结果么?”我故意装傻,做出一副吃惊的模样。

她宛然一笑,低头看着手里的咖啡,“哪有什么结果啊!小林真是个一点不懂风情的男人。我向他表白,他却想都没想就拒绝了。哪有这样对待女孩子的。一般来说考虑到对方心情,不应该更委婉些么?难道说我的长相实在不能令他满意?”

没想到我印象里那个不懂拒绝的小林对待园子居然如此果断。不过要论长相,以我的审美观来看,园子是个极富女性魅力的女人。长睫毛,细鼻梁,达到女性平均身高值的个头,左眼下还有颗细小的泪痣。虽然不能保证小林一定会喜欢这种女生,但反感和厌恶是肯定说不上的。

“没有的事。园子小姐的外貌足够出众了。”

“谁知道小林怎么想呢。”园子留着跟靖子一样的长发,她将鬓边的一缕游丝别到耳后,“这就是我眼中的小林。”

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那你还记得你送的什么东西去我们家么?”

“当然记得。”园子说,“那可是他唯一一次主动找我,说要放些东西在我这里,还说了什么有人会来找我拿,这种莫名其妙的话。”

园子小小地喝了一口咖啡,“虽然我被他甩了,但也不忍心拒绝他。所以就答应帮他把东西收着。”

“不过一直没有他所说的某人来找我。他死后,我觉得还是把东西交给你好一点,所以就驱车送过去,只不过你不在家。后来一直没能在出版社遇上你,就把这事忘了。”

“那天我在出版社。”我感觉接下来就是重点了,“小林托管给你的东西是些什么?”

园子皱起眉思索,食指轻轻地叩击桌面。一缕长发从耳后垂下来。我没来由地想起了《东京爱情故事》中的赤名莉香。园子的模样和莉香有七分相似,只是眼睛要稍微小一点。喜欢赤名莉香的小林应该抵抗不了这种女生才对。

“我记得是用纸箱子装起来的,还蛮重,虽然好奇里面装有什么东西,但没得到小林的允许,我没打开看。”

“这样啊。”没得到什么明确的情报,我又问,“你认为里面会装什么?根据重量,气味什么之类的判断。”

园子露出苦恼的神情,“非要说的话,只能排除某些东西。”

“排除?”

“嗯,我觉得箱子里不可能会是金属之类的东西。要是没记错,箱子有种厚实感,如果是金属之类的东西,应该要更沉。”

“厚实感……是指其中没有空隙?”

园子点点头。

箱子里到底是什么呢?我暗自思忖时,园子轻声呼唤我。

“小四君,那个女孩子你认识么?”

“哪个?”

我不明所以,准备向周围张望,却被园子阻止。她嘴唇翕动,轻声告诫我不要轻举妄动。

“马路对面有个女孩子一直看着我们呢。”

“看着我们?”也许是园子的臆想,所以我不以为然,“可能是巧合。况且马路对面到这里有一定距离,不一定能看到坐在咖啡店里面的我们。”

“一定不是巧合。”园子以不容置疑的语气说着,“那孩子从出版社一直跟到这里了。”

从出版社一直跟到这里?我一惊,为什么我没有发现。

“不会是你包养的情妇吧?以为我和她抢男人吃醋了。”园子开玩笑地说。

“怎么可能!”

“网络上不常常报道,像你们这个年龄的中年男人会包养情妇么。”

虽然园子是开玩笑,但这似乎是事实。那些进行不正当男女关系的男人,简直是给同胞丢脸。

“她长什么样?多大年纪?”

园子不动声色地将目光移向窗外。

“女孩子的年龄可不好猜。至于外貌,”园子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措辞,“是个很漂亮的女生。不过隔得太远看不清细节,留着短发,穿得是最近小女生们比较流行的服饰。”

“年轻真好,能跟着潮流穿衣打扮。像我们这种年纪的女人稍微穿得年轻一点,就会被女学生们说是装嫩,不知羞耻。真是的,哪个女人没有三十的时候呢!”园子愤愤地感慨。

听园子的描述,这个女生似乎很年轻。我靠在座椅上,想不出我认识哪个留着短发的年轻女孩。

“你真的不认识?”园子看我做出一副苦思的表情问道。

我摇摇头。

“这就奇怪了,我也不记得自己认识这么一位女生。”

沉默了片刻,园子突然低声说,“该不会是什么诈骗团伙的成员吧!”

“不可能吧?”我拿起之前点的饮品,以喝东西做掩护,视线迅速地投向马路对面。

果然看到了园子描述的那个女生。待我定睛细看,这个短发女生不就是下午在图书馆的那个管理员么!

“怎么,有印象?”

我无奈地点点头。

“这个女孩子,是我下午到图书馆时遇见的。”

“有什么事发生?”

“只是和她说了几句话。”我说,“以前图书馆有个认识的管理员,本来想去找她,但没想到已经离职。”

“这个女生也是管理员。我向她打听了熟人的消息。”

“就这些?”园子放下刚刚拿起的杯子。

“此外,她曾说我很像她认识的一个人。说什么像是那个人未来的样子。”我补充道。

“她会跟着我们,看来还是你的问题。”

“不太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也许是有什么话要对你讲。她不是说你很像她认识的一个人么,没准她私下好好一想,愈发觉得你就是那人,所以才跟踪你到此。”

“那我应该去跟她好好谈谈?”

“是一种办法。总之得弄清楚她跟踪你的动机。”

园子抬手扫了一眼腕表,似乎是超过了她预计的时间。

“呀,都这个点了,我得先回去了。”园子带着歉意对我说,“今天就到此为止吧,要是还有什么问题,下次再联系。”

我点头,想要知道的事基本上已经了解。原本晦暗不明的局面总算有了突破口。小林的宝藏,应该和那几个纸箱有关。

“今天的事,谢谢了。”我说。

“我才是,多谢款待。”园子冲我一笑,从随身携带的手包里拿出一张名片递给我,“有事电话联系。”

园子起身离开座位,但马上又折回来。

“想起一件和小林委托我保管东西同天发生的事。虽然不清楚这能不能助你写好关于小林的文章,但有人不是说作者都擅长从一些微小的事来表现人物嘛。所以我觉得还是告诉比较合适,免得我转头又忘记了。”

“什么事?”

“因为我伯父经营了一家林业公司,所以他向我咨询了有关树木贩卖的问题。”

“树木贩卖?这是委托你收管那几个纸箱时问的?”

“是的。好了,我真的走了。”园子和我告别,离开了咖啡馆。

我瘫坐在座椅上,浮想联翩。继藏于玄关式台的贴纸,自杀当天的请假后,又出现了新的信息。

树木的贩售?一个不久将要自杀的人,问这个干什么?

我的目光不知不觉飘到窗外,马路对面的那个图书馆管理员已经消失无踪。离开了还是发觉之前我的视线而藏起来了?

这些我统统都不得而知。我微微叹气,捏了捏鼻梁。

不知道小林询问树木贩售这件事和他自杀有没有关联。想到这里,我的大脑混乱起来。

手机在口袋中轻轻地震动。我整理好心情,拿出手机查看。

“什么时候回来吃饭?”是良成发来的邮件。

我再次看向窗外,要是那个女生还在某处潜伏着准备跟踪我,那我可得拿出时间好好跟她谈谈。

稍加思索,我回复道:“可能会晚一点,你们先吃,我待会回来自己可以热。”

邮件发出几秒之后,便收到了回件。

“好的。和山本的事,姑且有了进展,等你回来我们再谈。”

看来良成那边也有所收获。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情报。如果和宝藏息息相关,那就再好不过了。

我起身招手,示意服务员过来。

结账之后,我健步走出咖啡店。四处张望了一下,没有发现那名图书馆管理员。我并不认为那个女生已经离开。园子说她从出版社跟踪我到这里,花费了这么多时间,应该不会善罢甘休才对。

既然如此,我得把这事好好弄清楚才行。我认准一个方向,故意减缓速度,慢慢地踱着。要是我没猜错,那个女生肯定会偷偷跟着我。

大概走了五分钟,我停在一家便利店前。用余光观察两侧,没能发现有人跟踪的迹象。我想透过便利店的玻璃门倒影来监视周围,但可能举止太奇怪,被店员以疑惑的眼神注视着。

我不好意思地咳嗽一声,迎着店员的视线走了进去。

总感觉我现在做的事像电视剧或者小说中才会出现的情节。

进入便利店,我迅速地往里走,躲在一个货架后面。

不知道那个女生会不会跟着进来。我假借挑选商品,时不时探出脑袋去查看情况。

“那个,请问有什么问题么?”就在我自以为不动声色地观察周围情况的同时,我竟然没有察觉到有人接近我。向我问话的是进店前就注视我的店员。

店员是一个高中生模样的小伙子,染着黄发,大概是趁着暑假打工赚零花钱。他打量着我,或许把我当成了不速之客,但语气十分的客气。

“没什么。”我冲他摆手,将目光落回货架上,装出一副认真选择商品的模样。

“先生,如果你觉得难以选择的话,店里有女性店员可以为你介绍。”小伙子露出“这家伙该不会是个变态”的神情,向我说道。

“不用,我自己慢慢选。”我发出不耐烦的语气,想把他驱走。

小伙子低声说句“打扰了”便退回收银台。我还在琢磨他的话是什么意思,回过神来我才猛然发现,我面前的货架上摆满了女性使用的卫生巾。

难怪这个店员会露出那种表情!

我感到尴尬,不过还好周围没有其他顾客。我急忙走到饮品区,挑了一罐汽水,付了钱逃似的离开便利店。

要是被我的读者看到这一幕,想必明天的头条一定会是“天朝作家竟然有此嗜好!”这种标题的文章。日益发展的网络,让人们享受到了信息全球化的便利,但同时也给了某些没道德,老是断章取义的新闻人钻空子的机会。以吸引人却不符事实的标题作为卖点,内容则更是与事实没多大关系的无稽之谈,误导群众,制造渔轮,唯恐天下不乱。

走出便利店四五百米远,我才放慢脚步。不经意间瞥见前面有一个小巷子,我当即有了主意。我迅速拐进巷口,等待着那个女生过来。

我背靠在墙上,做出就像与人玩躲藏游戏般的警戒状态。有路人投来好奇的目光,此时我也只能厚脸皮当做看不见。这是一个和那个女生面对面谈话的好机会。

就在此时,那个图书馆管理员也拐进来。

“请问,你跟踪我有什么目的么?”我低声向她说道,不想惊动其他人。在如今这个社会,“跟踪”这个词很少能出现在生活中。在日本一提起来,无非就是中年大叔疯狂追求女学生或者女职员的这种痴汉会采用的一种非法手段。即便今天的角色互换,但终究不是什么好事。

管理员小姑娘怔了一下,显然没想到我拐入巷子后会埋伏在此。她转身想逃,可我捉住了她的手腕。

“为什么要跟踪我?”我声音虽然不大,但语气严厉了起来。就算她这种行为没有对我造成实质性的困扰,我作为比她年长的长辈,也不能放任她走入这种歧途。无论有什么目的或者苦衷,都不能做出违法的行为。

“好痛。”僵持了一会儿,她才怯怯地挤出这两个字。

“你要是不逃跑,我就松手。”

终于她妥协了。

我松开她的手腕。好像因为用力过猛,她手腕那一圈皮肤因为充血而泛红。

“为什么要跟踪我。”我再一次问出了这个问题。语气稍微变得柔和了一点。

管理员小姑娘抬头看了我一眼,好似下定决心般开口。“您是小四先生?”

这孩子怎么知道我的昵称?不过用敬语说这个昵称,这还是第一次。

“是的。你是?”我应该不认识这么一位年轻的女性才对。

听到我承认自己是小四之后,小姑娘眼里流露出欣喜。

“我是片桐真绫。”她向我稍稍鞠躬。

听到她的名字,我仍然没有任何印象。难道是我的读者?不过自从小林自杀之后,除了以前出版社的同事和良成等人外,其他人都不知道这个昵称,我也没在公共场合透露过。所以像片桐真绫这种年轻人,是不可能会知道“小四”这个昵称的。

“你是怎么知道这个昵称的?”

“笔记本。”她以那种自己说出我便自然会懂的语气说道。

“什么笔记本?”即使她用那种语气告诉我,可我对此没有什么头绪。

“林前辈的笔记本。”

“林前辈?”我露出疑惑的表情。以她这个年纪推算,就算是她的前辈,年龄也大不到哪儿去,怎么可能在笔记本里记下有关我的事呢?况且在日本我只认识小林这一位姓林的人,难道说在她之前,我就被人跟踪调查?

“先不管这些,你为什么要跟踪我?”再三思考无果后,我觉得还是从最开始的问题询问比较好。

“就是为了确认您是不是小四先生。”

“小四这个昵称被年轻后辈使用,总觉得怪怪的。我姓关,你叫我关先生吧。”我说,“难道你是我的读者?”

“读者?难道说小.....关先生是作家?”

真绫做出一副惊奇的表情。她连我的职业都不知道?

“如果你不是因为这个原因,那还有什么其他理由驱使你不惜跟踪也要来确认我的身份?”

“我想,如果是小四先生,也就是关先生你一定知道林前辈的下落。”

“请不要说这种满怀期待的话,我并不认识你口中的林前辈。”

“不,您一定认识。”真绫急切地摇头。

“那你说说,那个林前辈叫什么。”

“林正宏。是个天朝人。”

从名为真绫的年轻后辈口中脱口而出的这个名字是我近日苦苦追寻的人的名字。她说出这个名字时,用的汉语,但显然没有经过系统的学习,平仄音不分,说得蛮荒走调极具日本本土味。

要是只听发音,一般人很难听清她说了什么。可这个名字在我生命中所占的分量甚至多过了靖子。我不可能听不清。

我感觉脑中被引爆了核弹,腾起巨大的蘑菇云,思维一片混乱。我慌张地审视眼前这个姑娘,她虽然不露稚气,但年纪绝不会大到哪儿去。

“虽然这个问题很不礼貌,但我希望你如实回答我。”我舔舔干燥的嘴唇,“你今年多大了?”

真绫似乎不理解我为什么突然这么唐突地提出这个问题,但依然作出了回答。

“二十三,去年大学毕业。”

“那你是什么时候认识小林的?”我对上她的目光。

十年前她十三岁。那么在图书馆那句奇怪的话就得到了论证。她认识十年前的小林,从而认识十年前的我。所以说我像那人未来的样子。

一切似乎都串联成线?

“去年的七月。”她直视着我,那双黑眸中没有半点慌张与撒谎的迹象。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蠢话么?”短短的一句话,像是给我当头棒喝。我发出不善的冷笑。心里只有“不可能”三字。小林十年前就已经死去,她的供述根本不成立!

“什么?”她小心翼翼看着我。

“如果十年前你认识他,那还有可能。你说去年,这就是蠢话!”

片桐真绫充满疑惑地盯着我。

“你口中的林前辈,那个林正宏,”我心里兀的腾起一股火焰,不知道是在埋怨小林,还是在呵斥眼前这个女孩,“他十年前就已经死掉了!十年前!”

突然的吼声惊动了路人,他们都转过头来。也许把我们当成了正在吵架的情侣,匆匆瞥了一眼又视而不见。

片桐真绫呆在原地。

“我不知道你在哪里听说了小林,我现在也不想知道。如果说你想借此来胡言乱语,我是绝对不会允许的!”我的心脏犹如被指尖狠狠戳了一下,一种无法言说的痛楚由心口传出,遍及全身,“我不知道你有什么目的,但不要在我面前说跟小林有关的谎话!”

我怨恨地瞪了她一眼,转头就走。从我认识小林开始,他就是那个一直和我站在同一战线的人。他把我当成弟弟,老是维护我,支持我。所以现在就算他已经死了,我也不允许有人拿他来撒谎。

走出几步,片桐真绫跟上我,声音颤抖地喊。

“关先生!”

我停下脚步,不回头。

“我真的,真的在去年见过林前辈!他的......”

我打断她的话,“够了!无论你怎么说,他十年前都已经死了!”

此前天色早已经昏暗。此时黑沉沉的夜幕终于把远天边将云彩映红的斜阳驱走,笼罩在小樽的上空。周围的住房中点起日光灯,发出清冷的光。我突然感到一阵寒冷,瞥下身后的片桐真绫,在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

乘上出租车时,我并没有告诉司机一个确切的目的地,只是说了句“请把我带到一个能看夜景的地方”。我心情很糟糕,始终想不明白这个名叫片桐真绫的女生为什么要说那种谎。

汽车行驶的途中,司机好像看出了我的情绪低落。

“工作不顺?”他时不时透过后视镜看我一眼。

我摇头否认。假如人的烦恼仅仅限于工作上的不如意,那就好了。世界上之所以有那么多虚构出来的神明,正是因为不如意的事情太多,且各不一样,人们才借神明的名义自我安慰。

“老婆出轨?”司机大哥又开口。

“不是。”

“既然工作尚安好,老婆也没跑,人生还是有希望的嘛!莫非是长辈去世了?”

“长辈都还健康。”我疲惫地靠在座椅上,闭上眼睛已全是片桐真绫的模样,脑海中还回荡着她的那些话。

真是有够可笑的!要是去年小林那家伙有空回到这个世界,那他有必要见的人是我,而不是一个陌生的人。

听到我这句话,司机大哥没再搭话。我心里突然有些过意不去,为了不使气氛太沉重,我冲他的背影挤出笑容。

“也没什么事。就是突然感觉累了,有点身心疲惫。”

司机大哥又从后视镜上看了我一眼。

“有小孩吗?”

“有一个,还没满一岁。”

“啊呀,现在养小孩子可不容易。什么奶粉,尿不湿,学前教育都令人操心。搞得年轻一辈的人都不愿意生养孩子了。所有现在日本才少子化严重。”

我不知道该回答什么,唯有附和地点点头。

车驶到天狗山附近停了下来。司机大哥说,“你说要看夜景,我想在山上看得比较清楚。”

他挠挠眼角,“不知道你听说过没有,听以前老人说小樽附近有山神,人们要是有什么事就到山上去求他,他就会为你排忧解难。这个传言得有二三十年了吧,要是你不介意可以去试试。”

“感谢。”我向他道谢,付了钱,下车站在路边。

抬头朝山顶方向望去。天狗山上的缆车还在运作,黑夜中看不清缆车的轮廓,但可以看到偶尔闪起的手机闪光灯。大概是游客在拍照。

第一次到小樽时,我和小林最先浏览的就是天狗山。那时候是冬季,小樽市内已经铺上厚厚的一层雪,听说山上的风景就像电影《情书》中开场的那一段。我和小林慕名而去,不过由于游览天狗山的人很多,缆车又二十分钟一班,所以我们俩在山下等了特别久。最后快轮到我们的时候,小林突然发现我们排在红漆缆车的队伍里,他非要坐蓝色的缆车,结果连累我又重新排队。一天下来,我就患了感冒,可他却一点事都没有。

想到这里我不自觉地笑了,老天还真是不公平,明明当天我穿得比他厚多了。

要不去试试向山神祈祷,拜托他帮助自己快点找到小林的“宝藏”?我朝着缆车移动,但没走出几步就停下。

山神什么的怎么可能存在,还是去便利店买些吃的东西回去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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