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之时 第六幕

这晚，我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脑海中总是浮现有关小林的画面。记忆变成混乱的碎片，毫无规律地在我脑中重现。特别是开始“寻宝”这个赌约的记忆尤为清晰。他如何向我提出赌约，游戏如何开始，他又如何找出我藏的东西······

如果我是小林，我会把要藏的东西放在哪里？我盯着天花板轻轻叹气。

这个自诩最了解他的我居然毫无头绪。我当初也揣摩过小林的心思，在房子各个角落搜寻，不过一无所获。根据贴纸的事来说，我未免太天真了，没准这座房子里还有好几处玄关式台那种暗格。不过，就算这么想，我也不可能把房子掀过来找。

我印象里的小林是一个做事富有逻辑性的人。如此来讲，他不会做出让人不能理解的举动，像贴纸，如良成所说，一定代表着什么，而我和良成肯定忽略了某些重要的线索，所以情况才晦暗不明。

我辗转难眠，把桌上的手机拿起。时间是深夜一点过五分。靖子在十二点的时候，发来了一封邮件。内容很简短，她说儿子发了烧，把她折腾得够呛，不过还好有我母亲帮忙。

儿子是回国出生的，五个月时我因为新书出版的事宜得赶回札幌。靖子也同我一起过来，我母亲担心靖子不懂怎么照顾孩子，于是执意要跟随。起初我还说，是我母亲太小看靖子，之后的种种事情，才让我知道，照顾一个小孩子有多不简单。多亏了有母亲这个过来人，才让我和靖子稍微轻松一些。

我给靖子回了一封邮件后，仍睡不着。雨滴在窗外的闷响，似乎已经停了。我穿衣起身，打开窗户。一丝凉风习习地吹进房间，接连下了两天的雨停了。

屋外没有一丝光亮，月亮被厚重的云遮挡，黑暗笼罩着城市。我突然想到了小林。听说抑郁症患者时常失眠，他还活着的那些夜晚是不是也向我这样，即使深夜也毫无睡意，一个人站在窗前，凝视黑暗望向远方？

没有雨滴坠地以及偶尔经过的汽车声，安静得可怕。我一个正常人都觉得有几分落寞在心底徒然成型，何况小林呢。可小林却从来不说，一直独自忍受痛苦，在我和良成面前还表现得很正常。这样的他，就像穿行在荒野的孤狼。

会不会觉得使自己痛苦的世界像一个巨大的牢笼？

我将窗户留一小开口，坐到书桌前，想把有关寻宝的诸多事情整理整理。

寻宝游戏的规则，我还能回忆起来。简单来说就是藏宝的范围仅限于我们熟知的地方，也可以寻求他人协助，但这个第三方必须得我和小林都认识，所以不能把要藏的东西随便找个公园藏起来，或是找个陌生人把“宝藏”收起来。

这一条规则很大程度上缩小了藏宝的范围。小林乖僻的性格使他认识的人以及熟知的地方都很少，基本上和我所知的相吻合——所以他才能一下找到我托良成藏起来的《1984》——但十年前，我该找的地方都找遍了，却毫无收获。

“蛋糕店、便利店、良成家以及这座房子。”我将十年前我寻找过的地方一一记下。除了这四个地点，应该没有熟知的地方了吧？我这样想着，拿出前一天做出的行程表，想根据人物来确认我还遗漏了什么我和他都熟知的地方。

“梶井安吾，山上熊志……”行程表开头几位需要拜访的人全是以前出版社的同事，和这些人相关的地点只能是出版社。以前我考虑到这是工作的地方，所以直接排除嫌疑。没准小林知道我会如此想，然后就把宝藏藏在了那里。只是十年过去，出版社内部已经翻新，要是东西真的藏在那里，现在不知道还在不在。

我将“出版社”三个字写在行程表旁边，今天拜访完那几位以前的同事之后，看看能不能想办法在出版社找一下。

那几名同事的名字后面只剩下一个名字，一个天朝女性的名字——章书仪。章阿姨是小樽市图书馆的管理员，因为我和小林有一段时期常常去图书馆看书，加上天朝人这个身份，所以一来二往就熟识了。

原本我不打算因为小林的事去叨扰她。要是我记得没错的话，小林自杀的前几天，章阿姨因为孩子乔迁新居的原因没在小樽，所以应该不知道小林已经死了。小林虽然不爱与人交谈，但和章阿姨的关系却特别好。章阿姨只有一个女儿，所以老是说可惜没早点遇上小林，不然一定得撮合小林和她女儿在一起。

我搬去札幌时，也没能和她道别。我实在不忍心告诉她小林已经投海自杀。

我深思熟虑之后还是决定去见章阿姨一面，不为询问小林的事，只是想替小林好好跟她道别。为了不让她伤心，我还特意准备了类似“小林回国，没有空过来看望她”这种理由。只是已经十年都没联系，恐怕她淡忘了和小林的情谊吧。

就算如此，我觉得还是有必要去见她一面。至于藏宝，我不认为小林会把宝藏藏在图书馆这种人流量超大的公共场合，况且市图书馆的管理员是半天轮换制，章阿姨有时还会跟朋友换班，所以她在图书馆的时间不是固定的，考虑到这层关系，宝藏应该不会在图书馆。

思考完这些，我舒了口气。如今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再次打开手机，已经深夜一点半。我关掉书桌上的灯，重新躺回床上。

早上七点左右，我被良成在隔壁驾车的动静惊醒。我站在窗台处问他这么早去干什么。良成告诉我制作黑胶唱片的山本深夜发来邮件，说自己即将启程去法国参加什么活动，半个月才能回来，如果要见面只能在今天十一点之前，所以良成急急忙忙驱车前往。

由于昨晚睡得很晚，我现在睡眼惺忪，没有什么精神。打算再躺回床上，可又没什么睡意，只是觉得很疲惫。

雨过天晴，阳光透过玻璃照射进房间。我懒洋洋地起床，洗漱完毕，到附近的拉面店吃了早餐。

返家的路上，我在想小林这种时候会干什么。不上班的日子，这个时间点是铁定起不来的。他总要睡到十点左右，才会起床。他习惯起床之后，泡个澡，然后根据制定的时间表，每两个月替Niko也洗一次，最后就蹲在浴室前用吹风机将头发吹干。

洗漱完毕之后，就是他大展厨艺的时间。小林的厨艺是从小就练起来的，我初中认识他那会儿，他就已经能做很多菜了。不过这也是被逼无奈的事。他的父母在他五岁的时候就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离异，他被判给父亲抚养。他父亲我没有见过，听小林讲他父亲常年在外工作，一年都难得回来一次。至于母亲，不要说我，连小林自己都没见过，好像偶尔会寄来生活费的样子，具体的情况我已经记不清了。

小林最拿手的早餐，是皮蛋瘦肉粥。原本不怎么爱吃早餐的我，因为他做的粥，也开始早上吃东西。

说起来，我们和良成夫妇的关系变得要好，正是因为小林的厨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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