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石 第三十二章：为老不羞

两百年前，广济诚外的土地庙原本香火鼎盛，自从齐家兴盛，此地居民开始到南城外的广济河对岸遥相祭拜。

失去人气的土地庙逐渐凋敝，到最后只剩下断壁残垣，成了一座名副其实的破庙。四周也是杂草、灌木丛生。庙宇不远处有一棵百年的参天大树，如今只剩杂藤枯枝。上面挂有许多祈福的香包，据说是当年的信男善女所留，年代太远也无法考究。

由于偏离主干道，这里寻常没有人来，偶有外乡迷路的挑夫会在此歇息，但也不敢久留。因为待久了，据说会听到恐怖的哀嚎，好像树精要吸人魂魄。

待来人逃远，又会听到少男少女的嬉笑声，以讹传讹，添油加醋，这里就成了生人勿近的地方。

也就是迫不得已，他大名鼎鼎的高瞻高少爷才会到这鬼地方，结果还被绑在树上任人宰割。

“谁来救救我啊。”

“有没有好心人啦！”

北风挂着雪片从他脸上呼啸而过，在他内心深处发出无力的求助，而他的黑衣人同伙都已退到十丈开外。

对于身边这场由他引起的激战，高少爷漠不关心。

如果绑着的是林汜，他会嗤之以鼻，邪魔外道，恃强而斗；如果是李欢，他会瞪大双眼，目不斜视，生怕看漏了一招一式；如果是庄之寒，他会大吵大闹，瞪眼踢脚，拼命引起别人的注意力。可绑着的偏偏是他高瞻。

弱小，可怜，又无助，还饿了。仿佛地上的坑坑洼洼，于他无甚关系。

人一害怕就容易饿，肚子发出咕咕叫，想吃夜宵。飘扬的雪片落到嘴里只有冰凉，不似蔗糖的甜味。

“已经斗了一个时辰，这两老家伙就不饿吗？”高瞻心里想着“这什么鬼天气，出门还是晴天，一会下雨，一会下雪，冻死个人。刚才走得急，没带件衣裳。”

在另一个方向，庄之寒已经为彤彤换上了破棉衣，自己更是把稻草插到身上饱暖，远远望去，活脱脱一个稻草人。李欢虽然抗拒，但还是接受了这份好意，他不像林汜这样的修真弟子靠修为就能御寒。

“阿嚏。”寂静的天空下，高瞻这声喷嚏十分不和谐，引得斗法的二人都瞟了他一眼，尤其是余婆婆冒着红光的独眼，更是瘆人。

“看来时候有些久了。”双方心中都有此念头，但对于解决现状有各自不同的理解。

沉默良久，玉泉真人率先发话：“夫人，可否。。。”

“休得再提。”余婆婆立即打断了他，他知道又是老生重弹，让他放过高瞻，她说道：“方才是老身小瞧你了，现在才要见真章。”

光说不练假把式，余婆婆是真功夫，这一看便知。只见她双手伸出，手掌朝天，柳眉一蹙，周围的雪片竟悉数被吸入她掌内。余婆婆翻掌做拳，再待摊开，雪片已化作冰晶。接着，她咬破手指，在其上滴上一滴，冰晶瞬间变为红色，一粒粒冰晶竟似有了灵气，漂浮在空中。

寒风中，余婆婆露出一丝笑意，左手一指玉泉真人的方向，冰晶全数朝他飞去。

玉泉真人为之一愣，撒腿就跑。

说“撒腿就跑”或许有些难堪，其实是战略性后撤。

就这样，玉泉真人在前面引路，无数的冰晶碎片在后面穷追不舍，围着大树开始跑圈。

如此一追一赶，玉泉真人的发冠都要掉了。看着玉泉真人狼狈模样，余婆婆也不出招，就这样饶有兴致地观赏着：“慢慢跑，老身还有些时间。”

“可快着点啊，我没时间啦，冻死本公子啦！”高瞻在那哀嚎。

“道长加油，甩掉它们。”疯子开始为玉泉真人打气。

玉泉真人那叫一个气啊“你们这群站着说话不腰疼的看客，要不换你们来试试”。他知道，这些冰晶被赋予了余婆婆的灵力，只要沾上，那就得千疮百孔，届时，他身上就像被无数钢针洞穿一样。

但这还是最危险的，蕴含灵力的冰晶穿过后，残留在体内的灵力会扰乱他周身运行。到那时候，筋脉不畅，他可就半身不遂了，余婆婆杀他就会像杀只鸡一样简单。尽管他不相信余婆婆会下杀手，不冒风险总是好的。

逆着风奔跑是件难事，那是指寻常人。修真人士常年要经受非凡的考验和锻炼，这些许动作不算难事。可眼下的难事不在他身上，而是被绑在树上的那人。

跑过几圈后玉泉真人总算明白，余婆婆之所以舍得用精血灌注，就是想拖延时间，让他分身乏术。僵持下去，那人只怕要冻死。再不能拖延了。

玉泉真人从腰间取出一串符箓，突然转身停下脚步，前进的惯性让他在雪地上滑行，面对迎面而来的冰晶，他后仰下腰悉数躲过，而后在空中展开符箓，在其上快速书写着敕令。待冰晶再度飞来，他手掐手印，口念法决，一张张符箓与冰晶相撞，玉泉真人大喊一声：

“破。”

一连串的爆炸刮起一阵小型旋风，搅动雪片上下翻飞，吹动玉泉真人发须。但他还没来得及喘气，余婆婆以近抵身前，她五指并刀，从斜上方向玉泉真人砍来，玉泉真人就势前倾，顺着地面从她身下滑过。

正当玉泉真人庆幸以为躲过时，屁股却挨了一脚，踢得他走路都踉跄起来。

说好的比试怎么成这样了呢？都这么大年纪的人了，一点面子也不给。玉泉真人回身斥道：“你你你，一把年纪的人了，怎么能”，他还是有些说不出口，可还是忍不住说道：“怎么能踢贫道屁股。”

“妾身也不想啊。无奈道长尊臀高耸，要是不来上一脚，怕是要遭天谴。”余婆婆抬起脚保持着金鸡独立的姿势，打了个哈欠：“虽然年纪大了肉有些老，道长的屁股还是有些紧致。”

“哈哈哈哈哈哈！”

余婆婆的调戏，惹得周围人放声大笑，疯子和庄之寒更是夸张地跪下双手捶地。李欢和林汜低头不语，就连马向南和黑衣人都忍耐不住。玉泉真人涨红了脸，羞愧难当。

在众多笑声中，有一人最为刺耳，就是被帮着的高瞻，他一边笑着，一边又因为太冷打起哆嗦。

玉泉真人吼道：“不许笑。”越是不许越是刺激，笑声反而更大了。玉泉真人小声嘀咕着：“非逼我动真格的，原以为世上只有师兄一个老不羞。”

众人还在笑着，玉泉真人却已听不到人声。他双目微闭，神色沉静。双手上浮，缓慢下垂。寒风吹过，舞动长须，雪花飘落，悄无声息。

阴阳生克，天地一体，是为太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