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石 第二十八章：致命手镯

寂静的夜色在广济城外飘荡，月光与火光将破庙照得通亮，迎着几十位黑衣面具人，院中几人或神色紧张，或淡定自若，或面露疑惑，静待他人处置。

马向南突然高声道：“高兄，你今日招呼兄弟，就是为令郎抢亲而来？”

高思远随即搭话：“不错，事成之后，每位兄弟都有一份赏钱，亏待不了大家。但有一条，不可伤人性命。”

“这可难办了。”马向南一般说着，一边观察院中几人的动向：“兄弟几个干的都是刀尖舔血的买卖，叫他们不见血，可不束缚了手脚，做起事也不利索。”

“不行也得行。你们拿钱办事，就得听话。”高思远打断他的话，在两行黑衣人面前来回巡视：“高某好歹是本郡太守，你们要是在本郡治下闹出人命案子，叫我如何跟朝廷交代。到时候，你们拿了钱拍拍屁股走人，高某的这顶乌纱帽可就不保了。”

马向南冲高思远一拱手：“得嘞，既然高大人把话说到这份上了，弟兄们要再含糊，就对不住高大人了。以后在江湖上也没脸。”

“弟兄们，听到了吗？只抢亲，不伤人，哪个王八羔子不长眼要是伤着姑娘婆婆，见着血，我就叫他拿命抵。听到没有？”

马向南这么一招呼，两排黑衣人就围了上来。

其中有一人趁机抓住彤彤的手，就往外扯，被李欢一脚踢开。李欢说道：“大人果然要为难这对孤儿寡母么。如此行事，恐伤大人的声誉，朝廷的威名。”

高思远袖子一甩，说道：“贤侄，这事你别管。关乎小儿的幸福，本官也不得不出此下策。你要是有心，就赶紧劝她们过来，你放心，本官绝不为难她们。锦衣玉食，温床软香，哪个不是人梦寐以求的？”

如果是几人，李欢还能应付，眼下这些人都是亡命之徒，身手不低，不是李欢一人能够应付的，他看着玉泉真人，真人却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方才片刻，这位真人也已劝告自己，莫要插手。也对，这是尘世间的俗事，与他这等仙人何干？

李欢叹了口气：“夫人，彤彤姑娘，如今庄兄弟无力应敌，李某势单力孤，你们看？”

面对逐渐靠近的火光，彤彤咬紧牙关，恨恨地说道：“李公子，你有刀么。我就算是死，也绝不跟他们走。”

一席话说得李欢心惊肉跳，他慌道：“高公子或许不是良缘，但锦衣玉食终日有人服侍，总好过凄风冷雨、挨饿受冻，姑娘何至于寻死？”

彤彤侧身看着李欢的方向，缓缓说道：“李公子，你学问好，有文化，彤彤我比不上，但我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说的好彤彤，锦绣恩禄，瓢水浮萍，荣华富贵，过眼云烟。”余婆婆用手轻拍彤彤的手，用独眼看着她：“虽然你历经磨难，受尽苦楚，老婆子我却没看错，你有一根硬骨。”

余婆婆推推一旁的玉泉真人：“那边的老道，这事你不准备管吗？”

“这位真人，下官知道你一直在城南寻找故人。”高思远早有准备，他上前说道：“今日之事，只要你不插手，下官一定将所知之事，和盘托出，全力协助尊驾找到故人，如何？”

说到故人，玉泉真人犹豫了：“这，这，容我三思。”

“呜呜呜呜！”庄之寒挡在两人身前，冲着几十名黑衣人连续发出奇怪的声音，好像在说“我早就说过老道士靠不住”。

“说得对，寒儿，求人不如求己，老身早就想到这一刻了。”余婆婆拉住庄之寒：“既然来了，老身就没想着活着回去。”

“呜呜呜呜。”庄之寒不为所动。

“你且退后，老身有话要说。”余婆婆稍稍加力，庄之寒回头看了她一眼，不甘地退到一旁。

高思远见余婆婆走近，安抚道：“余夫人，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非我所想。你放心，高某一定护佑您一家平安。”

“哼，平安？”余婆婆冷笑道：“真不愧是高大人，此时此刻还能诓骗我们这些孤魂野鬼。”

高思远虽然不悦却继续摆出大度的样子：“这怎么能说是诓骗呢，下官一片真心，天地可鉴。。。”

“好了高大人！”余婆婆提高声量打断高思远：“你的事暂且放到一边，老身本就是将死之人，无所谓了，无所谓啦！”说道这，余婆婆仰天长叹，接着又向高思远走近两步，逼得他后退。

“但我这瞎老婆子心中尚有一个疑问，让我上路都不得安身，能否请高公子回答。”余婆婆环视着两侧的黑衣人，最后落在高瞻身上：“能否请高公子回答，嗯？”

高思远憋着嘴，呼出一口气：“瞻儿，夫人有话要问你，你要如实告知，不得虚言诡辩。”

“是。”高瞻应声上前，他不知道父亲的考量，更不知道这瞎婆子是怎么了，心里在想些什么。

“要问什么。”言谈举止中颇不耐烦。

余婆婆缓缓抬起手，从怀中摸出一只手镯：“我想请问高公子，高少爷，这枚手镯，你可认得？”

“害，那不就是我给贱。。。”高瞻心虚地答道。他本想扯谎，但看到父亲严厉的眼神，他退缩了。“认得，怎么了？”

这枚镯子他当然认得，是他用来诓骗彤彤时的礼物，但却是出自另一个女人手中，那是他不愿揭开的一段回忆。

“好，认得就好。我想问高少爷，这镯子的主人，还在吗？”

“在。。。”高瞻又想扯谎，却正对上父亲的眼神：“再也瞧不见了。”

“那么说，她是死了？”余婆婆的声音逐渐颤抖。

“嗯，死了。”这次，他没有撒谎。

“是谁杀了她。”余婆婆问道。

“那谁。。。知道呢。。。”第三次撒谎，却不是因为父亲，而是眼前这个佝偻身子举止蹒跚的老太婆，让他感到害怕。

“是谁。”余婆婆发出一声怒吼，吓得高瞻直接瘫倒在地。高瞻迎着余婆婆的目光，却只见眼前的矮小身形用巨大的黑影罩住了他。

“我，不是，不是，我不是故意的。”高瞻用双臂挡住眼前，虽然面具挡住了他的面孔，却挡不住他恐惧的模样。

“是吗？”这一句余婆婆说得极其平静：“娇儿死前可有遗言。”

“要是能再见到母亲就好了。。。”娇儿这句话在高瞻脑海中回荡。

“娇儿！”

“娇儿！”

“娇儿！”

这个名字反复萦绕在高瞻脑中，她是春香坊的头牌，曾经是。也是她最喜欢的姑娘之一，曾经是。更是他唯一杀的一个人，再也不是。

“娇儿”这个名字就像未知的恐惧埋在高瞻心头，他努力不让自己触碰。所以，尸体他让刘捕快收拾了，这不符合他的做事风格，他是个念旧的人。

他想过去给娇儿上一炷香，可那地方毕竟不好找。直到他看到刘捕快拿着一只带着铁锈的镯子跟当铺伙计讨价还价，他一眼就认出那是娇儿的，曾经是。

刘捕快自然不承认，但这也无妨，他拿走了，或许是出于怀念，或许是出于其他，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不久之后，他见到一个跟娇儿有几分相似的姑娘。

那姑娘是个洗衣婆，听说还是个乞丐，更可笑的是，还是个瞎子。瞎子，活着干什么呢？

也不知出于什么目的，自从见过那个瞎子，他就时不时到那附近转悠。他看到无聊的孩童拿泥巴砸她，吝啬的管事用石子当铜钱骗她，地痞流氓借机调戏她。

他出手了，许久他都没闹明白出手的理由，他不怕得罪人，却又觉得没必要。或许是默认那是他的女人，或许曾经是。

他会去看那个女人，跟她说话，就像跟娇儿一样，还有一个猥琐的老太婆，时不时盯着他，他就给了她两嘴巴子，让她滚。

“或许给钱是更好的办法”刘捕快这样说道，他也同意了。

他把镯子给了她，戴上的一刻，他触碰到她的肌肤，她吓得收回了手。娇儿也是这样，至少曾经是。

后来，他给了糟婆子一些银两，去找他的“娇儿”，她却打了他，她说她叫“彤彤”，不是什么“娇儿”。他怒不可遏，疯狂得撕扯着她的衣服，逼她下跪，在她面前蹂躏她的亲人，然后，他什么也看不见了。

脸上，火辣辣的疼。

那个贱人，贱人，贱人，贱人。

“贱人！”高瞻突然怒吼道，让周围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贱人，是指我吗？彤彤错愕地望向声音的方向。

“不，是你，你不该。。。”彤彤流着泪叫喊着。庄之寒把她拉到自己胸口，任她痛哭。

“明白了。”余婆婆露出一丝苦笑。

“明白啦！”在她心中早有了答案，只是不愿相信。

“那就拿命偿吧。”余婆婆仅剩的独眼中突然露出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