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石 第二十三章：谁言老妇

“没错，是手镯，婆婆知道是你留下的，我就想知道你是从哪弄到的。”余婆婆盯着彤彤问道。

彤彤咬着嘴唇，把头别到一边：“我不知道。”

“彤彤。”余婆婆拿着手镯的手往前伸了伸。

“不知道。”彤彤恨恨地说。

看她们这么僵持着，庄之寒搞不懂。不就一破镯子吗，也就好看点，兴许是哪个糊涂蛋用来抵洗衣服的钱。虽然也不大能够，洗衣服才要几个钱。总不能是哪个豪门富少为讨好彤彤送的吧，那哪能啊，豪门富少？

嗯？豪门富少？

想到此处，庄之寒怒从心中起，他双手突然紧紧握住彤彤双肩。是他，是他，一定是他。

连目不能视的彤彤都能看到庄之寒眼中的怒火，但更令她担心的是哥哥会做傻事，哪怕为她这样一个一无所用瞎子。

“是高少爷，对不对。”余婆婆缓缓说道。

这个名字就像导火索，彻底引爆了名为庄之寒的火药桶，以致力道越来越大，让彤彤发出哀嚎：“哥你弄疼我了。”

庄之寒这才如梦方醒，松开了双手，倒退几步，但随即又转向余婆婆，他要问问这个没安好心的糟老婆子，就这么喜欢在人伤口上撒盐么？

然而，他只看到这个佝偻的身躯缓缓跪了下去。这应该是有人第一次对庄之寒和彤彤下跪，以前只有他们跪别人的份。不管老的少的、有钱的、有权的。可余婆婆还是跪下了，跪得端端正正。

“我瞎老婆子今天就给你们跪下了，我求你们，求你们，求你们告诉我。”余婆婆不仅跪下了，还开始磕头，一个，两个，三个，衰老的头颅每次与地面接触都发出不小的响动，也就是所谓的“响头”。

庄之寒目光斜视，不看这些，他把彤彤搂在怀里，也不让她看，虽然她知道彤彤看不见，但那也不能。于是，

看不见的人听觉一般很好，彤彤是特别好。于是庄之寒又捂住她的耳朵。

这样，一次，一次，又一次。每一次磕头就像钟杵撞击着大钟，一下一下撞击着彤彤的身体，一下一下磕到她心房的柔软处，她再也受不了，挣脱庄之寒，摔倒在地上，抬起头的瞬间好像看清了眼前的老妪。

“别磕了，别磕了。是他，是他，是他。。。”

“好，好，彤彤乖，不哭。是婆婆不好，是婆婆不对，婆婆让你受委屈，受欺负。婆婆瞎了眼，更瞎了心。”余婆婆一边自顾自地说着，一边抽着自己嘴巴。

血，血！为什么不见血，为什么没有血，就像高少爷抽彤彤一样，余婆婆发了疯，她想见着血，只有血，真实的血，殷红的血，才能减轻她的罪孽。

但她终究没见着血，一个将死的瞎老婆子，又能有多少血呢。

取而代之的是一双纤弱的手，这双手轻轻抚上她的面颊，试图拂去脸上的伤痕和皱纹。余婆婆用粗糙的老手握住这双手，就像焕发了生机。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让她看到了梦寐以求的光景。

“娇儿，我的女儿，我多想再见到你。”

“娇儿？婆婆，我是彤彤。”余婆婆的话让彤彤有些在意，她知道婆婆曾有过一个女儿，但每次她想探寻更多娇儿的信息，婆婆就不再说话。

“那就让我来做婆婆的女儿吧”彤彤这样想过，也这样做过，如果不是今天，或许她觉得自己就是婆婆的女儿，如果没有今天。

如果有如果，她希望再也不见到那个人，不，那个骗子、流氓、畜生、伪君子。

可是没有如果，该来的还是来了。

“大伙都在呀。”一个陌生的声音从树荫中传来，来人和颜悦色、笑容可掬，一副富家老爷的装扮。

或许是来找洗衣服的雇工。但这也太晚了，有钱人谁敢深更半夜到这荒郊野外，广济就算治安再好，那也是城里，到了城外，鱼龙混杂、匪患流寇也不见少。

然而接下来出来的人，让大家明白这个有钱人，不仅有钱，可能脑子还不大好使，因为他牵出来的这个人，带着个面具。

哦，戏班老板，是来搭台唱戏的？荒郊野岭的，也不像啊。再说了，这也就两人，唱什么？那是投宿的？来的方向是城里，谁失心慌跑外边，专寻一破庙投宿，不闹鬼也瘆得慌。庄之寒闹不明白。

他不明白，有人明白，眼前这二位可是明白人。

来人向前两步，一拱手：“既然大伙都在，我也就开门见山了。鄙人，本城郡守，高思远。”

高思远一发话，庄之寒三个人都不由自主地望向他身后那人。看出了诸人心思，高思远把面具人一拉，说道：“这位是犬子，想必几位已经见过。”

虽说看不见脸，但听说是高瞻高少爷，庄之寒脑门腾得一阵怒火，握紧树枝就要上，却被余婆婆挡个正着。庄之寒寻思，这瞎老太太什么意思，敢道完歉，又要为虎作伥？

余婆婆将彤彤扶起，拭去眼泪，冲庄之寒一摆手，转头说道：“太守大人，深夜到访，有何贵干？”

高思远见她先行发难，故而反问道：“哦，敢问夫人出自哪位府上，夫婿何人，何故深夜到城外巡游啊？”

余婆婆也不甘示弱，反将一军：“不劳大人挂怀，贱婢余氏，世居广济，先夫早逝，只有一子一女陪伴膝下。无奈今日被奸人欺辱，正欲逃难他方。”

余婆婆的一席话让庄之寒有些错愕，庄之寒觉得眼前的妇人容光焕发，完全像变了一个人，与此前肮脏衰朽的瞎老太太天差地别。彤彤也小声问道：“说话的是婆婆吗？”

相同的模样长相，也就换了身衣裳，带了件首饰，怎么就这样了呢？

感到惊讶的不只庄之寒和彤彤，高思远也是。儿子口中的穷鬼瞎老太太可不是眼前这副模样。这位妇人，举止大方，言语有据，分明出身贵胄。原本以为用钱就能买通，看来是想多了，但还不要紧，他还有后招。

“哦，夫人所说的奸人莫非是他。”高思远直接指向高瞻，并命令道：“瞻儿，摘下面具。”

明亮的月光下，高瞻如鬼魅一般丑陋的面庞显露在众人面前，相比庄之寒夸张的嘴唇，有过之而无不及。高思远观察着眼前三人的一举一动，酝酿着早已准备好的一套说辞。

“本郡教导无方，以致犬子四处惹是生非，给夫人一家徒添烦恼，好在他已容貌尽毁，受到教训。老朽今日到此，就是专程为他赔罪，还望诸位海涵，卖老朽一个情面，暂且不要移居外地，让老朽尽一个父母官应尽的责任。”

余婆婆也知道来者不善，她决定跟这位衣冠楚楚的大人斗到底：“那依大人的意思，要怎么赔罪呢，小女的清誉，小儿的伤，可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补偿的。”

“这是自然。”高思远点头致意，随后命令道：“瞻儿，把面具戴上，不要吓着长辈。”

“夫人，所谓覆水难收，既然祸事已经闯下，就该寻求解决之法。老夫思忖再三，寻得一味良药，既可还小姐清誉，又可赎痴儿罪过，三可顾两厢情悦，可谓一举三得。”

庄之寒到余婆婆耳边发出声响“呜呜”声响，余婆婆让他稍安勿躁，且听对方说完：“愿闻其详。”

高思远见时机成熟，朗声道：“自古男才女貌，佳偶天成。我高家虽不是大富大贵，鄙人也不过恬掌郡守，但看在一片赤诚，愿与余家永结秦晋之好，望夫人、小姐应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