漏网之徒 第一卷 炉火 第12章

停车吃晚饭，几个人叫了一大桌鸡鸭鱼肉，吃得香，王爻感冒闷油，挑了两筷子就再也吃不下，虽然有他最爱的红烧鱼。老蒋口里嚼着，筷子又夹了一大块鱼肉晃悠悠地往碗里放。王爻看看外面，问：“钢娃子咋吃？”张所长停下来，喊服务员拿了个大碗来，他在几个菜盘里找没动的一样挑了点，让王爻给他端过去，又把钥匙给小李。餐馆院坝里黑灯瞎火，面包警车像个怪异的铁盒子。小李把车里灯打开，开了后门，把铐子解开，钢娃子摸摸手腕，活动了几下，接过碗筷，就在车厢里吃。小李喊王爻看着他，特意叮嘱：“看好！”又回店里去继续吃饭。王爻看着灰黑的天，十月间的风吹在脸上，很凉，加之感冒了，身上禁不住发冷。钢娃子吃完，把碗给他，要去解手，王爻喊小李收碗，小李过来四周看了看，问他：“大的还是小的？”“大的。”小李带他去餐馆厕所，里面有人，等了好大会里面人还没出来，钢娃子憋不住了，小李观察了下，指着前面路边对王爻说：“带他去那里。”张所长叫小李，他一边过去又一边叫王爻看好他，王爻口上答应着，心里想：他一个断过腿的人还能跑了？钢娃子慢慢地往前面走，王爻想扶他，他一边说“不用”一边靠着路边草丛蹲下去。

王爻不能一直盯着看，他转过头来，擤了下清鼻涕，头晕痛难受得很，他做了几下深呼吸，天上一颗星星都看不到。远处小李大声问：“好了没？”王爻赶紧喊钢娃子，没答应，又喊，还是不答应，“啊？”他赶紧几步上去，草丛边哪有人！“钢娃子！”王爻一边喊，一边四处找，一直在远处看着的小李“噔噔蹬”地冲了过来，观察了几秒，猛地朝侧前方追过去，王爻跟着，草丛前面是个下坡，坡下头是庄稼地，地势开阔，四周看都没人，前面有一块大石头，小李停了下，一个箭步窜过去，钢娃子正缩着身子躲在石头后面，“你往哪里跑？”小李一拳砸在他肩膀上，立马把铐子锁上，抓住链子，一把把“哎哟”叫唤着的钢娃子拖出来，又推搡了他一把，钢娃子差点扑到地上，王爻赶紧拉住他，小李在后面推着他走，一边抱怨王爻。另三个人在车边等着，钢娃子又被关进后面，铐在栅栏上，几个人摆起刚才情节，都哭笑不得，老蒋扭头看着钢娃子说：“你狗日的胆子大哦，跑，你个脚脚往哪里跑嘛？”

进城快十一点了，东拐西拐的，外面路灯的光影在车里快速闪过。王爻正晕晕乎乎地打着瞌睡，车停下了，听见小李跟门卫说：“送个病人来。”门卫答复：“这里满员了，去别的医院吧。”车调头继续开，又开了许久，再次停下，大家都下车。一个很大的院子，四周房间亮着灯，中间好像是个葡萄架，长长的影子落在柱头上。王爻注意看一楼，有穿条纹服的病人。一个眼镜医生出来了，老蒋告诉他：“送病人。”“男的女的？”“男的。”“这里是女病区。”正说间，一声女人的尖叫传来，王爻被惊得浑身一抖。又一个女声吼道：“闹啥子闹？睡觉！”然后，安静了。

医生指了去男病区的路，几个人上车，掉头，几分钟后停在一个门厅外，铁门关着的，老蒋喊了几声，又“哐当当”地摇门。门开了，听见医生在喊：“把病人带进来。”几个人忙忙地把钢娃子扶着进去，老蒋到前台办入院手续，医生带着另几个人穿过长长的走廊到里屋去等。一楼好多病房门都开着，灯亮堂堂的，一个三十多岁短头发圆脸红扑扑的病人走过来，看上去没危险，王爻还是往旁边让了让，他一直笑，王爻顺着他的眼光看过去，发现他一直对着钢娃子在笑！突然，他对钢娃子说话了：“钢……你来了啊？”好怪！他认识钢娃子？？钢娃子脸上动了动，挤了点笑。隔壁门口坐了个头发花白的老头，面色凝重，眼睛直直地盯着远处，一动不动。大家防范着从他面前经过，他眼睛都没眨一下。

里面不通风，有点闷，王爻看了眼钢娃子，问他：“要喝水吗？”他摇了摇头，表情木然。老蒋和医生进来了，手上拿着一叠票据，告诉大家：“好了。”又转身拜托医生：“那就交给你们了哦。”医生点了点头，老蒋叫钢娃子：“钢娃子，你就在这里好生看病，把身体恢复好。”医生说：“好了，你们走嘛。”大家又最后看了看钢娃子，准备走，王爻拍了拍钢娃子的手臂，对他说：“我们走了哦。”

大家转身，准备走。

“我不在这里，我也走！”一直没说话的钢娃子突然发声了。大家惊愕地看着他，老蒋怔了一下，劝他：“傻家伙，你往哪里走？就在这里看病。”钢娃子更坚决地大声吼了一句：“我要走！就这么定了！”一边说一边站起来，对王爻说：“王爻，帮我拿东西，我们走！”“王爻“啊”了一声，不晓得该咋办。

“你坐到！”张所长上来把钢娃子拦住，一边把他往椅子上推，老蒋不知所措地问医生：“这咋整？”医生转头大声喊：“快点，打针！”一边开始把钢娃子往椅子上推，张所长几个人开始帮忙，钢娃子使劲要挣脱。

“咚咚咚。”一个年青医生举着针管冲过来，那针看上去好吓人，针管比平常的针大很多长很多。钢娃子往前挣，从人缝中钻出来，有人扯住他手，有人抓住他衣服往回拖，钢娃子刚甩脱，一下子又被扯回去，几个人一起用力，把他往墙角边推边按，钢娃子一边挣一边说：“好喂，你们兴这样啊？”没人回答他，都专心用着力，钢娃子被斜着按倒在条桌上，桌子脚在地上“嘎吱嘎吱”地不停地边响边滑动着，医生两手和上身都扑在钢娃子身上了，一个人抓住钢娃子的腿，按在桌子上，钢娃子拼命蹬，一边用手推医生，身上体恤被掀开，肚皮露出来，桌子“咚咚”响。王爻看着，想去阻止，又不晓得该不该，他的脑子里胡乱地蹦出过年杀猪的情景。眼睛医生高喊：“快点打！”拿针的冲上去，压住钢娃子的腿，对着他大腿一针扎下去，钢娃子大张着嘴“啊”地一声，眼睛直直地瞪着，不动了。王爻一瞬间好想冲上去掀开那打针的，但脚在地上就是挪不动。两三分钟后，钢娃子不挣扎了，也不说话了。几个人起身放开他，钢娃子脸上汗水涔涔，刚才因挣扎而涨红的脸又变成了灰黄色，眼镜医生大张嘴呼了几口气得意地说：“到了我这里，你还想走？！”帮忙的几个人喘着气，揩着汗，钢娃子慢慢爬起来，坐着，背佝偻着，一动不动，体恤乱糟糟的，头偏着，眼神发呆。

医生示意大家可以离场了，老蒋喊：“走了走了。”王爻没动，他看着傻了一般的钢娃子，心里很难受，他伸手给钢娃子捋捋衣领，张所长敲他肩喊他走，王爻“嗯”了一声，钢娃子的头发因为刚才的撕扭乱耷拉着，他想帮他整理一下，老蒋又催，王爻忙对钢娃子说：“钢娃子，我走了哦。”钢娃子耷拉着头，没看他，没回答他。

走廊里，那个平头圆脸病人依然笑着，那个老头也依然坐在那望着远方。走出门厅，王爻再回头，看不到钢娃子了，走廊和病房的灯还亮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