漏网之徒 第一卷 炉火 第11章

从保卫科出来，王爻觉得脑子里和胸腔里都被啥东西塞满了，喉头也堵起的。之前大家都晓得钢娃子精神有点点问题，也自杀过几次，但他真的从来没想到他会用刀砍老婆。王爻在路边发傻，一辆货车飞快地冲过来，“叭叭叭”地重重按了几声喇叭，王爻才回过神来。

刚进屋，爻爸说：“单位刚又打电话来，恳请你还是先去趟钢娃子那，稳定下他。”稳定？怕他跑了？“刚在街上碰到钢娃子婆婆，也再三请你去劝劝他。”

王爻现在一下成了关键中心，大家都指望着他。

他不晓得该不该去。

既然大家都喊他去，那就去吧。

钢娃子家的老房子拆了，他暂时借住在他二爸家里。拐了几道楼梯，王爻走到门口，门虚掩着，屋里只有钢娃子一个人，憨憨地坐在旧沙发上发呆。好久没来找过他了，他看上去比往常胖了些，短头发好像刚理过，屋里简单放着几张老家具，空气中隐约有股怪味。王爻习惯性地喊了声“钢娃子”，他坐那没动，斜眼看了下王爻，“嗯”了一声。王爻挨他坐下，四下看，地上没啥，床上有点酱色的印迹，其它跟平常一样，不是来之前想象的画面。

“你咋的了？”王爻不知道该咋开腔。钢娃子的脸泛起红光，脸轻微抖动着，他盯了几秒钟地板后才正面看了看王爻说：“王爻，好多事你不晓得……好多事情我没法给你说。”说完，两个人都沉默了。王爻看着灰白的墙壁，屋里光线好暗，他往窗外望去，外面的水泥墙挡住了视线，他心里乱糟糟的。门“嘎”地一声，钢娃子的二妈在往里看，王爻想起了啥，小声对钢娃子说：“厂里说喊你去医院。”钢娃子眼光一下凝固了，猛地转头问：“哪里？”“外头……医院”。钢娃子停了下，奇怪地笑了笑说：“去啥子医院哦，我没得病，不得去！”他的脸越发涨红。

走在路上，有人给王爻打招呼，他都没注意到。王爻给他妈讲钢娃子说的“好多事你都不晓得”那句话，他妈叹了口气说：“他说的是……他女人跟他老表两个……背到他裹起的。”“安？”王爻瞪圆了眼，简直不敢相信。他女人跟他表哥？一团乱麻缠着他。

钢娃子老表，比王爻高两级，平常在街上碰到也没打过招呼，刚招到银行里上班，他居然……王爻升起一股愤怒来，“妈的！天下女人死完了吗？去偷自己兄弟媳妇。”对面楼上一只猫跳到栏杆上朝着王爻叫，王爻抓起窗台上一个核桃扔过去，猫“喵”地一声跑了。

也不晓得他女人啥样子了？钢娃子砍人，警署抓他的话咋判呢？去精神病院是不是就不用坐牢了？王爻乱七八糟地想着。

晚上，厂里电话又来了，喊王爻明天早上早点，八点样子，到钢娃子家里汇合。

第二天一早，离钢娃子二爸家还有一两百米，就看见前方人山人海，这阵势搞得王爻心“咚咚”乱跳起来。走拢，路边停了辆面包警车，但没看见警察，有两个厂里的人站在旁边。见王爻过来，周边人都盯着他看，王爻很不自在地走到门口，钢娃子二妈有气无力地问了声“来了？”就侧过脸去，他舅舅嘴巴动了动想说啥又没说，脸上无奈又无助。

进屋，还是钢娃子一个人在，黑着脸，不说话，两手紧紧抓着沙发扶手，埋头盯着地板。王爻站着不知道该干啥，厂里同事进来，看了眼钢娃子，又问王爻；“他走不走嘛？”王爻不晓得咋回答，三个人在屋里都闷起。这时，外面传来脚步声，停在了门口，是赵科长和一个人在说啥，王爻听到那人说了声：“好嘛。”门“嘎吱”一声推开了，赵科长和一个警察站在门口，他们身后的门巷里，看热闹的人拥挤着往门前挤。

警察往屋里看了看，整了整帽子，做了下准备，迈进屋，赵科长跟在后面。他们站在钢娃子面前时，他抬头看了眼面前的人，又低下头，耸着肩，双手撑在膝盖上，上身在微微发抖。突然间，就听到警察大声问：“你是郑钢吗？”钢娃子“嗯”了一声，脸上发青。警察盯着他继续说：“你持刀伤人，是违法行为，现在请你跟我们走！”钢娃子脸色灰暗，不动也不说话，警察近前一步，又是一声：“起来！跟我们走！”钢娃子撑着沙发扶手慢慢起立，他二妈跑上前边扶他边说：“慢些，他脚杆断过。”王爻也去扶到，明显感到钢娃子身上在抖。两年前他从楼上跳下来，摔到雨棚上，两条腿都断了。“我们晓得。”警察安慰他二妈，赵科长喊王爻去叫看热闹的让下路，门口几个人不情愿地闪开，后面黑压压的更多观众把门道都塞满了。王爻正招呼着观众让一让，有人吼：“出来了！出来了！”王爻回头看，警察走在前头，钢娃子戴着手铐慢慢地下梯子，单位上的人跟在后面，他二爸帮提着旅行包。司机把车后门掀起来，钢娃子走到跟前，警察把铐子打开一边，喊他上去，王爻和两个人扶到他抬脚跨进去，车后面左右各一个竖向的窄板凳，钢栅栏跟前面乘客座隔开，司机把铐子一头锁在栅栏上，等王爻二爸把旅行包放进去后，司机把后门拉下来锁好。王爻在大伙儿的观看中坐到前面，车里已经坐了个女的，单位上老蒋也一起去，他给王爻介绍：“这是厂辖区派出所的张副所长。”司机叫小李，女士是小李家属，一起去检查身体。

第一次坐这种警车，跟警察一路，王爻不知道啥该说啥不该说。老蒋倒是放得开，一路上跟他们山南海北地聊。王爻原以为警察就只会聊抓坏人、违法犯罪之类的话题，没想到一路上聊的尽是张副所长读警校、毕业分配、陪领导打猎这些事。可能是摆得太兴奋了，老蒋喊热，一把拉开车窗，外面冷风猛灌进来，想躲都躲不掉，一路猛吹，直接就把王爻吹感冒。王爻一路上基本没咋说话，有时他回头看看后面戴着铐子的钢娃子，脑子里尽是关于他的画面：小学时在学校楼梯口第一次遇到他；初中时去他们家玩，他爷爷拿米花糖给他们吃；他代表县上去地区比赛木偶舞；有一回，他到王爻家玩，吃面要一两半……后头王爻读高中，他进了发电厂。再后头，他从七楼跳楼自杀……他再回头看钢娃子，四目相对，钢娃子问：“我们这是到哪里去？”可能他刚开始还以为去警署吧。王爻只能说：“去医院啊。”“去哪个医院？”王爻没法说，钢娃子沉默了，后车厢里很暗，背着光，他的脸陷在暗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