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 第二十六章.新征途（3）

“他怎么样？”

“……烧已经退了，我刚刚给伤口换了药……”

“那就好。”

“但有一件事……”那个声音似乎是压低了一些，“他的脉象很乱……确切的说这是我前所未见的……”

谁在说话？

罗成一动动手指。他想看看周围的情况，但眼皮十分沉重。肌肉与神经交涉了一会，他才终于睁开眼睛。而在他的视线正上方，一个年轻女人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她给罗成一的感觉与一般的女子不同，浑身上下没有一丝娇弱气，眉宇间透露出一种果敢。见罗成一醒过来，她抬起手终止了对话，舒展开眉露出微微一笑。

“你醒啦。”她温和道。

“这里是……”

“这里是鹿国。我是鹿国的护国将军宫烨。”她礼貌地伸出手，指向不远处整理药箱的女人，“那位是鹿国最好的医师羿语梦。罗领侍，久仰大名。”

罗成一微微抬起头向两位示意。羿语梦却没有理他，她叮叮咣咣地收拾完药箱便一脚踏出门槛，出门之前还白了他一眼。

罗成一听说了龙国与鹿国经常兵刃相接，而如今双方已经互为仇敌。落入敌方阵营的感觉，让他心底一凉。但随即而来的感情冲散了这股寒意。

或许是落寞吧。他可能再也回不去龙国了。

“别介意。”宫烨似乎感受到了他有些失落的情绪，“她是先王羿承嗣的长女，看起来很不好招惹，实际上比谁都热心。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语梦方才说你的脉象很乱。”

是“进化”，罗成一想。他沉默了一会，才低声说：“也没什么。”他别过头看向屋顶，轻声道:“把我带到这来，必然会引起百姓的不满吧。”

“悦言和他们说要把你用作和龙国谈判的筹码，就同意救你回来了。”

宫烨看见他有些复杂的表情，不禁笑了起来，又说道:“开玩笑的。是我主张把你带回来，他们虽然有些不满，但也比较尊重我的意见。”

罗成一有些苦涩道:“我是被一路追杀出来的，能够活下来已是幸运，也根本胜任不了筹码一职。”

宫烨显然没想到龙国也会自相残杀。“是他们把你赶出来的？”

罗成一扯起嘴角牵强地笑了笑。

“那你以后有地方去吗？”

失去挚友，至亲背叛后惨遭诛杀九死一生，无家可归的罗成一的内心十分茫然。

“我不知道……”罗成一低声说，“我已经没有家了。”

药堂的门被轻轻扣响，罗成一和宫烨同时看向声音来源，发现入口处站着一个身材修长的男人。

“是逸飞啊，快进来坐。”宫烨笑道，“介绍一下，这是龙国罗成一罗领侍，这位是萧逸飞。”

罗成一微微点头致意:“叫我成一就好。”

萧逸飞淡淡一笑。

“你怎么到这来了？甲板加固不是你在负责吗？”

甲板？他们在造船吗？

萧逸飞暼了罗成一一眼，开口的声音很沉稳:“还需将军借一步说话。”

宫烨露出一副心力交瘁的样子。“好吧好吧。”

萧逸飞趁机微微打量着罗成一。“客人可是要长住些日子？”

“怎么说也得在这好好把伤养好。”宫烨轻轻拍了下罗成一的肩膀，年轻男孩别过头。“留在这吧。以后有什么事就找萧逸飞，没人会为难你的，况且还有我呢。你先休息，我还有些事，迟些我会来看你的。”

过了天延谷，许之远一行人就正式踏进狼国的领土了。

在握住“穷奇”的那一刻起，许之远便感觉到隐隐有一股力量支撑起他。这把剑仿佛是有灵魂的。

第二天一早，许之远便在左天纵和江怿惊讶的注视下重新穿上了破损的战甲，催促着他们上路了。

但虎国一行太过危险，许之远为了江怿的安全，决计先将他护送回狼国。张泰清破天荒地没有磨磨唧唧地拖着沉重的行李，只带了一根精致的木质拐杖，还牵了一匹马来。

许之远难以置信地盯着面前高大壮实的棕色大马:“你从哪搞来的？”

“谁家没有个马棚！”张泰清理直气壮地回斥，“少瞧不起我家生活水平！”

“我不想回家。”临行时，江怿一直嘟囔着，“我要去救许辽哥哥。”

小家伙不愿意和张泰清在马上颠簸，于是跨在左天纵宽阔的肩膀上，搂着他的头发昏昏欲睡。

左天纵被温热的呼吸吹得痒丝丝的，他不敢惊动江怿，只好想办法让自己转移注意力。他环顾四周，目光越过山坡，突然声音低沉道:“许哥哥，那里有人。”

许之远扬起脖子向远处张望，看见了两个小黑点。

“眼神不错。走，找他们问问路。”

“问问天延镇在哪里。”张泰清下了马，掐着腰气喘吁吁道，“我得歇歇我这把老骨头了，不然活不过明天。”

许之远暗自翻了个白眼。

两人正在树下饮水歇息。他们身穿甲胄，估计是狼国的士兵。发现许之远靠近，其中一个稍微精壮点的士兵立刻抄起身边的长枪:“什么人？”

许之远的脚步停在树荫边缘。他礼貌地向两人行礼，微笑着说道:“我们是路过的修者，想找一处歇歇脚，不知二位小将军可知天延镇怎么走？”

两名士兵面面相觑。另一名体形偏胖的士兵狐疑地打量着许之远的战甲，有些迟疑道:“阁下有所不知，龙国的大军已经在这片土地上横行肆虐数日，狼国的军队根本无法负隅顽抗。我建议阁下还是换一处再行歇息吧。”

许之远嘲讽般地哼了一声。他摆摆手，左天纵立刻大步向前，两名士兵来不及逃跑，便被他抓住头一手一个拎了起来。许之远拔出背在身后的“穷奇”，剑锋在两人的鼻尖上点了点。

“我就猜到你们是逃兵。”许之远冷冷道，“我这个人最讨厌的就是逃兵。赶紧带路，不然拎到你们长官那去只管等着杀头，或者可以拿你们给我的新武器试试血。”

逃兵们惊慌失措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后颈流出了冷汗。

绕了一段路，一行人才抵达了天延镇。小镇不小，但笔直的街头上竟空无一人，整齐排列的房屋此时显得了无生气。

许之远环顾四周一番，皱眉道:“怎么一个人都没有？你们军队呢？”

胖士兵擦了擦流到下巴上的汗，小心翼翼道:“镇子很大，我们在天延镇的另一侧围起的营地，四周都有人放哨的。”

“你们和龙国军队在这此交战多久了？”

“十天，十天。”胖士兵点头哈腰地应着，“龙国的士兵都异常强壮，我们很难是对手。”

“不知道金光熙对龙国士兵做了什么，他们太凶猛了……我亲眼看到他们徒手捏断战友的脖子。”另一个士兵有些胆战心惊地符合道。

才十天。金光熙用了十天就把自己狼国逼得几乎走投无路。

许之远不禁喃喃道:“他到底还要做什么……”

他还有多少是许之远不知道的？

“那个……”

许之远瞥了他一眼。“说。”

胖士兵谄媚地笑笑，搓了搓手。“阁下，我们将你们带到我们将军那里，您能否大人大量，不告发我们？”

许之远笑笑道:“放心吧，我会告诉你们将军你们是去搬救兵的。”

胖士兵听出了许之远话中的讥讽之意，只能苦笑着频频致谢。

一直趴在左天纵肩上的江怿突然喊道:“等一等！我感觉不太对劲。”

许之远不以为意地抬眼看了小男孩。连他都没有察觉到异常，这小孩子怕是有些草木皆兵了。在他转身准备跟上带路的士兵之时，接连几声巨响从不远处响起，几人顿时僵在原地。

胖士兵脸色一变:“他们已经攻到三河衙门了？”

“许侯，你要相信狼国人超乎常人敏锐的直觉。”张泰清立刻看出许之远的心里变化，嘲弄道。

这老头真的从来不放过任何一个揶揄他的机会。许之远鼻子里哼出声，轻蔑地指了指那两个想逃跑被左天纵一把抓回来的狼国士兵:“不愧是超乎常人的敏锐直觉。”

“……”

许之远恢复了严肃的表情，与身后的左天纵对视一眼，左天纵也表情肃穆地点点头。

“爆炸声离我们不远。先生，您照顾好江怿。”许之远道，“我和天纵去去就回。”

张泰清将左天纵放下来一直挣扎的江怿拢到腿边，淡淡微笑道:“放心吧，你们多加小心。”

许之远点点头，便转身命令道:“带路。要是龙国人，定要杀他们片甲不留。”

微凉的晚风轻拂面颊，罗成一站在甲板上，有些惬意地闭上眼睛。

在鹿国的日子十分清闲。罗成一经常会想那个想将他置于死地的父亲。从小到大，这个一直忙于仕途的父亲从未给过他们温暖。父亲来到身处深山逐渐受龙国遗忘的守陵一族时，母亲就对他一片痴情，却在病故之前也没能见再上他一面。这么多年来，父亲节节高升，得到了龙王的赏识赐予金姓，变得愈发渴望权力。罗成一不希望父亲打着为了龙国的旗号看着无辜的流血，但一直努力想跟随他的脚步，但他只成为了父亲的弃子。

“让一让，龙国人！你站在这，是想我们从你身上踩过去吗？”

罗成一猛地睁开眼睛。他转过头，看见一群鹿国壮汉正扛着木桶充满敌意地看着他。罗成一立刻后退两步，低声道：“对不起。”

几名壮汉几乎同时不屑地哼出声。其中一名抱怨道：“一名龙国人为什么要上我们的船？”

“怎么，有什么意见吗？”

一个干脆利落的女声让那名壮汉立刻收敛起轻浮的表情。他恭敬道：“宫将军来了。”

宫烨摆摆手：“快去干活，现在这个时期更容不得偷懒。”

直到众人一个接一个回到工作岗位上，罗成一才声音低低地开口道：“你不该把我带到这来的。”

宫烨耸耸肩道:“我不能每日都去看望你，总不能让你一直无所事事地待在语梦那里整天胡思乱想吧。”

罗成一的目光重新移向远处的风景，又道:“鹿国为什么要造这么大的船？”

“我们要离开这里了。”

罗成一顿时瞪大眼睛。

“你怎么这么惊讶？”宫烨眼睛眨也没眨地道，“边缘之地这么混乱，鹿国与龙国又如此接近，龙国抢走的古木神琴我们会计划夺回。今后如果无法避免的开战，我不能让鹿国百姓置身于水深火热之中。”

罗成一想了想，才道:“所以你们想顺着下游一路离开边缘之地吗？那下游的地方又有什么栖身之所呢？”

“在大船完成一半的时候，我们的先遣队就已经回来了。”宫烨淡淡地笑了笑，“我们已经寻到了适合当新家的地方，也简单建设了一番。虽然这一切都会很艰难。但无论去哪，只要鹿国的百姓还在，鹿国就在。”

罗成一突然联想到他那个口口声声为了龙国却毫不犹豫将龙国的战士们拖入深渊的丧心病狂的父亲。流入他血管的猩红粘稠液体突然微微躁动起来，一瞬间啃食的痛感从四肢蔓延向躯干。

每当罗成一的情绪有波动时，那股邪恶的力量都会想侵蚀他。

宫烨看见罗成一的脸色不太好，微微皱眉道:“你身体不舒服吗？”

罗成一躲开了她的目光，摇摇头。

“语梦不止一次跟我提到你的脉象很混乱，但她查不出原因。”宫烨的目光依旧在罗成一的脸上游弋，“你出了什么事？”

罗成一沉默了一阵。“是蛊毒。”他低声说，“它狠狠地限制了我的情绪和灵力，一旦我有什么波动，它都会趁机疯狂地想吞噬我的神智和身体。”

宫烨闻言皱起眉头，显然是第一次听说这种蛊毒。她语气有些犹疑道:“那你现在……你怎么中了这样的毒？”

罗成一没有回答。就在宫烨打算放弃追问下去时，这个二十出头的男人突然低低地笑起来，声音中充满了嘲讽:“那个家伙把整个龙国都毁了。”

宫烨立刻明白他说的是谁。

“龙国所有的战士早已被他捏在手心里。”罗成一的声音隐隐透出绝望，“只要他还在，我们全都逃不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