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 第二十五章.新征途（2）

耀光府一向冷清，院子里除了开满的蔷薇花，很少有人的踪影。此时的耀光府却被众多龙国士兵包围。

金光熙接过身边俞南递来的一盏热茶，饮了一口，随后不紧不慢地将茶杯置于桌上，看着端坐在对面的罗成一，温和道:“听羽生说你的身体有些不适，我特意来看看你。”

罗成一紧紧抿着嘴，许久才低声道:“孩儿现在感觉好些了，劳烦父亲惦记。”

“感觉好些就好。”金光熙微微一笑，他的目光没有从罗成一身上移开，微微招招手，罗羽生托着盘子迈进了门框，盘子上放的是一只碗，“错过了祭祀大典很可惜，好东西可不能错过，我给你带来了。”

罗成一犹疑地盯着药碗。“这是……”

金光熙有些意味深长道:“你该知道这是什么的。不过考虑到你的身体，我重新调和了配方，效用会更稳定。”他端起药碗，缓缓递给了他。

碗里的液体散发着浓重的血腥气。联想到许老将军，罗成一不禁有些作呕。

见他久久没动，金光熙偏过头，显然是有些失去耐心。“怎么了，成一？”他的语气还是很平和，“你以前对父亲的指令从来不会这么犹豫的。”

罗羽生有些不安起来。他低声催促道:“罗成一，快接碗，不得对父亲如此无理。”

罗成一听到了哥哥的话，才犹豫不决地抬起手缓缓接过药碗。他垂下眼帘盯着这碗血红色液体，下定决心般地深吸一口气，低声说道:“父亲，孩儿其实不懂平定天下的宏伟志向。”

金光熙仍旧温和地回答道:“有自己的想法也是好事。然后呢？”

“我一直把龙国当做是我的骄傲，但现在的龙国充满阴谋，野蛮和无尽的斗争。”罗成一怅然若失道，“这不是我爱的龙国。将目的建立在万人的痛苦之上，更是我难以接受的。所以父亲，请恕孩儿此次无法从命。”

金光熙沉默地盯着他，眼里的温和刹那间一扫而光。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微微抬起手，身边的俞南突然拔出“睚眦”，从后方插进了罗羽生的右肩！

血花飞溅，毫无防备的罗羽生顿时瞪大了眼睛，噗咚一声跪了下来。俞南抬脚踏上罗羽生的脊背，压着剑柄狠狠向下一顿，剑锋穿透了罗羽生的肩膀，深深嵌入了地板。罗羽生被迫跪叩在地上，甚至都发不出痛苦的喊叫。

罗成一震惊地看着跪在地上痛苦抽搐的哥哥。他完全没想到父亲会对自己的亲生儿子下如此狠手。怒意和恐惧从心中涌上喉咙，几乎噎得他说不出话。“您……你……你怎么……”

“这个世界从来不乏阴谋和斗争。”金光熙冷冷道，面无表情地看着儿子混着紫色的血液铺上地板，“不过我没心情和你聊这些。你要做的就是服从命令，不然下一个被刺穿的可就是他的脑袋了。”

罗成一狠狠握紧左拳，终于忍不住吼道:“他可是你的亲儿子！”

金光熙根本不为所动，脸上仍是云淡风轻地:“请吧，罗公子。”

罗成一直勾勾地看着碗中自己猩红色的倒影，那个影子随着液体流动着，那副表情仿佛在嘲笑他。

还有其他办法吗？他还有选择吗？

许久，他猛地举起药碗开始吞咽这碗腥稠的液体。

那日罗成一说的话猛然闪过罗羽生空白的脑海。

一直以来，罗羽生都比常人更加努力，更加想要表现自己。他总是告诉自己，只要信任父亲，无条件服从父亲，他就一定会看到和认可自己努力的。

但现在罗羽生真正意识到，这个让他无比尊敬男人，心中早就没有亲情，只会为了自己的目的而不择手段。

“不……”无论他的父亲做的是对是错，他都不能再让罗成一蹚进这难分是非的浑水。

他服用了“进化”，沸腾的血液会暂时压制他的疼痛和虚弱。

罗羽生突然抓住刺穿肩膀的剑刃，使出全身力气猛地一提并回身一肘。俞南腹部受击，吃痛松开剑柄。罗羽生趁机拔腿冲向罗成一，打飞了他手里的碗。

“快跑！”罗羽生对着他嘶吼道。俞南啐了一口，猛地上前踹翻了罗羽生，一手拔出“睚眦”，向他的脖颈刺去。

只饮下一半的罗成一呛咳几下，立刻回过神推开了想要痛下杀手的俞南。

场面一度十分混乱。金光熙坐在椅子上，饶有兴致地看着这场争斗。

罗成一难过地看着痛苦的哥哥，又抬眼看了看安稳如山的父亲，内心燃起怒火。

“你跑不掉的。”金光熙扭曲着脸笑道，笑容阴森得可怕，“你喝了‘进化’，只要你企图调用灵力，药物就会立刻在你的血液中沸腾，吞噬你的心智，让你成为金光熙最无畏的傀儡。”他又补充了一句，“到时候的罗成一会比你这个懦弱的儿子墙强上百倍。”

罗成一咬紧牙齿，怒声道:“我只是不想看到无辜的流血。”

“每一滴血都不是白流的，‘进化’会救赎他们的。”金光熙说着，眼神里突然了一丝不忍，但那只是一瞬间的事，“对不起，成一，我已经无法回头了。”

罗成一心底一沉。

金光熙的右手缓缓举起一张符咒。啪的一声，符咒点燃了。他轻轻一吹，符咒燃烧的灰烬在空气中飞舞起来，飘落在罗羽生的身上。

金光熙眯起眼睛，命令道:“杀了他。”

罗羽生顿时浑身一僵，皮肤下亮起层层叠叠的咒文，随后他的身体发出骨骼摩擦的爆响，血管痕迹清晰地爬上脖颈，手指尖长出利爪。他的身体痛苦地弓了起来，漆黑的瞳孔被染上了紫红色。

“快……快跑……”失去理智前，罗羽生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

罗成一悲伤地看向罗羽生，紧紧咬着嘴唇。终于，在哥哥龇牙咧嘴地扑上来的一瞬间，他侧身躲开，冲出了大门。罗羽生紧跟着追了出去。

俞南提着“睚眦”，企图跟上他们，被金光熙抬手拦住了。

“兄弟俩打起来，你去掺和可就没趣了。”金光熙虽是调侃的语气，但脸上根本没有一丝表情，“希望羽生能留个全尸回来。”

俞南不满地撇撇嘴。他探出身子，没有停步的意思。

金光熙挑挑眉，侧眼看着他，最后无奈地笑道:“真拿你没办法。牢里的那些不服从分子归你了，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吧。”

俞南僵硬的表情才缓和下来，顿时收剑入鞘。“您真的是铁石心肠，竟然能对自己的儿子下如此狠手。”他将双手揣在怀中道，“我要是有个儿子，也未必能做到不眨一下眼睛。”

金光熙先是一顿，随后毫不在意地耸耸肩:“我本来不想如此。不过没办法，他越来越不受我的控制。而且我总不能带着两个儿子去见她。”

“他俩估计得纠缠一阵，不如我们先回吧。”他说。

金光熙的目光移向满园盛开的蔷薇，眼神里突然有些感伤。“算了，你先去吧。”他淡淡道，“我有点想念这些花了。”

在火红的枫叶窸窸窣窣的抖动声中，罗成一的身影从城墙上极速掠下。

此时已经奔出龙国主城，罗成一在密集的树丛里穿梭着，想把失控的哥哥甩在后面。锋利的枝叶划破了皮肤，但罗羽生似乎感觉不到疼痛，仍然嘶吼着紧随其后。

一路奔逃，罗成一的体力已经透支了。罗羽生的利爪已经将他的后背撕扯得血肉模糊，如果再有些意外，他就会被哥哥撕成碎片。何况后面还有从耀光府一路跟来的龙国士兵。

一阵涓涓的流水声出现在罗成一的听觉里。它的声音很小，在乎乎的风声中若隐若现，但罗成一坚定它就在附近。

是育空河！

罗成一立刻调转方向，寻着流水的声音奔去。有了河流，风属性的罗羽生是抓不住水属性的罗成一的。河流可以保护他。

河流出现在罗成一的眼前。罗成一的的嘴角轻轻扬起，抬起手伸向水流。就在他动用灵力的一瞬间，他的心脏猛地一缩。

他狠狠打了个寒战，双腿瘫软下来。他感觉身体里的血液开始变得滚烫。

是“进化”……罗成一痛苦地想，那碗毒药在侵蚀他。他或许无法探求真相，无法救出哥哥，只能这样死在至亲的收手下。

身后的罗羽生扑上前，将利爪深深插进罗成一的肩膀，没有撕扯他，而是用力将他甩向河流。

被抛起的罗成一大脑一片空白。在他坠入冰冷的河水之前，罗成一迎上了罗羽生的眼睛，他紫红色的瞳孔中似乎有一丝悲伤。

急促的水流裹挟着罗成一，带着他奔向下游。

太阳渐渐西落，暮色降临，忙碌修建了一天的鹿国工人拖着疲惫的身体纷纷离开了即将完工的大船。

宫烨亲自清点了船上站岗的士兵，放心地下了船，来到育空河边，脱下靴子将脚放入河水。

秋夜的河水冰冷得有些刺骨。大船已经要造好了，不出一个星期，她就可以看着她的百姓向下游航行，永远地离开边缘之地，去寻找他们的新家。

但古木神琴还在卑鄙的龙国人的手中。宫烨不能走，她的战士们也不能走。他们要把它夺回来。

一只手突然伸了过来，想将她提起来。但无奈来人的身材太过单薄，只好气急败坏道:“河水这么凉你还泡着，想生病了是不是？”

宫烨拨开了悦言纤细的手。“行了，大姑娘，我心里有数。”她戏谑道，“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弱不禁风的。”

听了这句话的悦言立即缩回手，掖紧了长袍，冷得哼哼道:“你才大姑娘。”

宫烨向他眨眨眼睛。

“好吧你本来就是。”悦言叹了口气，“今天应该是萧逸飞值班吧，他人呢？”

“你怎么老是找他？是不是恨不得天天跟他在一起啊？”

悦言闻言立刻炸起了毛，不轻不重地打了一下宫烨的头:“少在这琢磨！萧逸飞身份特殊，我这不是怕他乱跑么。”

宫烨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对对，你说得对。”

悦言早就习惯宫烨这幅滚刀肉的模样，懒得再和她一般见识。“怎么样？军队开始清点了吗？”

宫烨扑腾着双脚，平静的水面上溅起水花。“已经统计好了。”她笑着说，“感谢感谢我吧，我帮你把活儿干完了。”

悦言弱弱道：“要不是我这几日患病……哎等等，那里怎么有个人？”

宫烨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但光线昏暗，她只能隐隐约约地看到不远处河滩上有一团黑影。宫烨不禁皱起眉：“这么晚了，除了咱俩谁还会来河滩？”

悦言担忧道：“会不会是龙国来探查情报的？”

“过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宫烨的双脚离开水面，赤着踩在沙砾上。她伏地身体，缓步向河滩移动。

“可你没带武器——你等等我！”同样手无寸铁的悦言不放心地跟了上去。两人向黑影靠近，发现是一个失去意识的年轻男人正躺在岸边。

宫烨望望四周，确定没有杀气，才小心翼翼地避开男人伤痕累累的脊背，扶住肩膀，将他翻了过来。一个苍白的面孔映入宫烨的眼帘，她不禁一愣。

悦言也迈着小碎步跟了过来，看到男人身上湿透的衣物，面部表情顿时僵硬了起来：“龙国人？”

“是他……”宫烨喃喃道，“他怎么会出现在这？”

悦言迷惑道：“你认识他？”

“是龙国领侍，罗成一。”宫烨站起身，“我在龙国大会见过他。你去找人来，他的气息很弱，再不救治就救不回来了！”

悦言刚想张口反驳怎么能救一个龙国人，宫烨一个眼神扫了过来。即使作为将军，她也很少有这种严肃到不予反抗的态度。

“是。”悦言沙哑着声音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