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 第十七章.忠心与背叛（2）

淡淡茶香从沸腾的煮壶中散发出来，水汽不断升腾，弥漫着整个营帐。苏小枫提起煮壶，倒满了一杯热茶。她端起茶托，起身递给不远处刚刚回来在油灯旁低头看书的金光熙:“国师。”

金光熙放下书卷，接过茶，借着热气微微抿了一口。“国师，已是子时了，您还是不要喝过多的茶，早些歇息。”

金光熙摆摆手:“我心里有数。我的命令已经传达到了吗？”

“完成了，明日日升之前便可抵达狼国的龙台驿站。”苏小枫回答道，“国师为何如此心急？”

金光熙又喝了一口茶，缓缓将茶杯放一旁。“龙国的诸多大臣对我的行动已经颇为不满。如果不加紧时间将实验体成功炼化，日后的麻烦会越来越多。”

“可国师将实验体携带出来，岂不是更容易引起国中大臣的疑心？”

金光熙捧起书卷。“记得我的府邸还有个管事的隗英么？”

苏小枫睁大了眼睛:“国师的意思是他其实……”

“他是金弘硕的人。”金光熙的眼睛在灯光下忽明忽暗，“为了扳倒我，金弘硕可下了血本。如果我将实验体留在府中，倒时我就算浑身长满了嘴也说不清楚了。”

苏小枫恨恨地道:“谁能想到这个金弘硕因为您受龙王青睐就明枪暗箭的针对您。”

金光熙无所谓地耸耸肩:“随他去吧。对了，成一呢？从中午开始便不见他。”

苏小枫摇摇头:“属下不知。不过成一公子的马也不见了。”

金光熙皱起了眉。营帐外突然传来侍卫的声音:“罗领侍，金国师正在处理要事，明令谁也不见，您还是明早——罗领侍！”

金光熙抬起头，发现罗成一已经闯进营帐。他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显然是跑到这里来的。不过更让金光熙吃一惊的是，罗成一的身上竟然携着怒气。

“是成一啊，这么急是有什么事吗？”金光熙温和地笑道。

罗成一毫不推辞，语气生硬地开口道:“是你派人谋害了狼国公主？”

“成一公子何出此言？狼国小公主不是已随迎亲队伍前去虎国了吗？是出什么意外了吗？”苏小枫震惊道。

然而罗成一根本没有理会她:“我在问你！”

金光熙的表情有些紧绷，但并没有急着回答。他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茶，不紧不慢道:“不过狼国公主遇难，成一公子为何如此气愤？”

罗成一紧紧咬住嘴唇，肩膀微微发抖。他深吸一口气:“狼国公主一死，两国都会深受打击，尤其是两位国王，他们——”

“你觉得这种说法从你嘴里说出来有任何说服力么？”金光熙冷笑道，“还是由我来说吧。是你那个虎国的好朋友失去了他在意的女孩，你来为他鸣不平，是不是？”

罗成一的脖子有青筋爆出:“简直是胡说八道!”

“放肆！”

罗成一顿时噤声。此时的金光熙眼神阴沉，面色黑得可怕，他从来没见过父亲如此生气。

金光熙怒骂道:“谁给你的胆子，竟然为了一个外人敢在这指着我的鼻子给我治罪！这件事是我为如何，不是我为又如何？你是龙国的战士，别忘记你的身份和责任！”

罗成一紧紧握住拳头，咬着牙齿。“父亲——”他的语气有些动摇。

“你还知道我是你的父亲！”金光熙怒捶桌案，茶杯被震掉在了地上，摔得粉碎，“私自出营，以下犯上，罗成一，我简直对你太失望了。”

罗成一撩开长袍，跪了下来:“孩儿知罪，请父亲治罪。”

金光熙死死地盯着他，罗成一垂下眼睛，躲开了他的目光。“给我出去跪着。”他语气生硬地命令道，“今晚你给我好好想想到底何为忠诚！”

段修诚和许之远目送白风离开，表情均渐渐凝重起来。最先动的是段修诚。他没有看许之远，而是理了理中衣的领口，坐下来翻开一本折子，深呼一口气道:“公主的尸身怎么样了？”

“……已经安置好了。”

“小家伙呢？”

“在许辽身边，已经睡下了。”

“何时才到子时？”

“还需要一段时间。”

“希望公主这一路走得不会太艰难。”段修诚轻轻铺平折子，提起笔蘸了些墨，“主城那里还没收到消息。许侯还有什么事么？”

许之远倾身行了礼:“臣确实有一事想确认。”

段修诚没有抬头:“如果是为公主的事，我也觉得确实要好好交流一番。”

许之远道:“陛下也觉得此事过于蹊跷？”

段修诚忽地抬头看向他，微微皱了皱眉。“许侯这话是什么意思？”他有些迷惑道。

“陛下，臣回忆起将臣从公主身边引来的士兵，铠甲下露出的衣料属于龙国。所以臣认定是龙国人出此恶计。”

段修诚惊道:“这究竟是为何？龙国是担心我与狼国结盟吗？”

“龙国要是有什么图谋，定不屑于以规模这样微小的偷袭。”许之远努力让自己的语气保持平静，但手指骨已经捏的咔咔作响，“但要论私人恩怨，因不满这场联姻而把枪口指向公主，倒是解释得通。”

段修诚脸色大变，他瞪着许之远，努力压住怒气道:“许侯，话说出口还要三思。”

许之远根本置若罔闻。“陛下可曾想过吴先生的事过于蹊跷？音信全无这么久的他突然回到虎国，而他既然这么在乎你，却能欣然接受你与他人联姻，陛下觉得说得通吗？”

段修诚一把掀翻了桌案，书卷滚落一地。他猛地站起，冲到许之远面前揪住他的衣领。汹涌的怒意扑面而来，甚至他腰间的“天雷”都微微颤抖。“我再和你说最后一遍，吴宸逸不是你想的那种人，我也没有你想的那么蠢。”段修诚咬牙切齿道，“你如此失职，酿成大祸，虎狼两国的关系都岌岌可危，我没有治你得罪已经是对你的宽恕。”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你最好别再妄议揣测他。”

许之远的眼睛离段修诚仅有几寸。他恶狠狠地盯着这位年轻的国王，紧闭的牙齿咬出声响。两人就这样对峙了几个心跳，段修诚甩开抓住衣领的手，低吼道:“还不快滚！”

许之远根本不想多待一秒钟。他大步走出营帐，漫无目的地踱步一阵后，最终停在了被红布遮盖的江熙秀身边。江熙秀一向活跃从未如此安静。此时的她双手交叉置于胸前，再无一丝生气。许之远忍着心中涌上的失望与心痛，将手覆在她伤痕累累的手上。

“无论他们如何，我都会为你讨回来的。”许之远轻声道，“等着我。”

寒风瑟瑟，罗成一已经在金光熙的营帐外跪了三个时辰了。

双手冻僵的麻木感，膝盖传来酸痛感不断啃噬着罗成一的神经，但罗成一没有理会。他的脑海里不停回放着他离开前许之远的表情，说过的话，落寞痛苦的背影。罗成一此时的心情十分复杂。他为许之远的遭遇感到十分难过，为自己被误会感到委屈，又为自己不够忠诚和懂事冒犯了军规和父亲而感到羞愧。重重叠叠的感情在他的身体中冲撞，罗成一有些喘不过气。

营帐的帘子被掀开一个小角，轻轻的脚步声逐渐向他靠近，罗成一认出是苏小枫。她端着一碗清水，递到罗成一的嘴边。

罗成一平视着前方，没有接。

苏小枫并没有介意罗成一的冷漠，平静地将水碗放在了罗成一的膝边，“成一公子觉得国师太过冷酷无情吗？”

罗成一依然没有回应。

苏小枫蹲下来，拍了拍罗成一的肩膀，低声道:“国师今日对你大发雷霆，是怕你误入歧途。”

罗成一闻言立刻转过头看着她，眼里写满了惊讶和不解。

“那件事国师确实没有参与，他也并不知情。”苏小枫柔声道，“但无论是谁这么做，都是为了龙国的利益着想。龙王一心想统一边缘之地，你要知道，虎狼两国的联姻，是与龙国站在对立面的开始。”

“双方的关系岌岌可危。”苏小枫盯着他，温柔的大眼睛里闪着光，“你是龙国的战士，你此时站在这个位置上，是对龙国最大的不忠。罗成一，究竟谁为心之归处，我希望你可以想清楚。”

她没给罗成一说话的机会。说完这句话，苏小枫便起身进了营帐。

罗成一低头出神地看着碗中盛着的水中自己的倒影，久久没有动弹。终于，伴着远处天色微微的发亮，罗成一端起碗中的水一饮而尽。

罗成一明白，为了龙国的利益，为了父亲的认可，他必须抛开其他的感情，时刻准备着献出自己的一切。他只能……放弃那些本就不切实际的奢望。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漆黑的营帐内，金光熙正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国师，按照您的吩咐，我都和他说了。”苏小枫轻声说。

金光熙抚摸着右手上的戒指。“很好，”他的声音平平，却透着令人说不出的寒意，“不过纸包不住火，总有一天他会知道真相。他的性格如此懦弱，将来一定会成为我的绊脚石。”

苏小枫惊道:“莫非……可国师那是你的儿子啊。”

金光熙低低地笑起来。“想什么呢，小枫。那可是我的儿子，我怎么会杀了他呢。”他悠悠地说，“有我的‘进化’，我会让他成为我最得力的战士。不过这个许之远还算有些能耐，竟然能让一向乖巧的罗成一为了他不惜顶撞我。”

金光熙舔了舔嘴唇，露出一副欣赏的表情。“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苏小枫看着金光熙捉摸不透的表情，不禁打了个寒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