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 第十六章.忠心与背叛（1）

失控的灵熊隆隆的咆哮，受惊的马嘶，士兵的杀喊与惨叫，一系列混乱的声音充斥着许之远的耳朵。

烈焰翻涌，许之远挥动“重甲”，横扫面前的嘶吼的庞然大物。顷刻间，巨熊被撕成两半，闪着嗜血的光的双眼渐渐熄灭。许之远来不及看它，便立刻松开武器伸手接住被丢到半空飞下来的石晨。他本就在和山谷受了伤，此时的双腿都已经断了。石晨努力睁开被鲜血浸染的双眼，虚弱地道：“许骑长……快去救救瞿飞……他——他伤得真的很重……”

许之远心痛地看着他:“可你——”

“别管我了……”

许之远没有再说话。他沉默着将拖到一块大石头旁，并将“重甲”递给他。“我已将烈焰封锁在剑中，”许之远说，“那群失控的怪物伤不到你的。你好好呆在这，我片刻便回。”

石晨猜到他要干什么，惊呼道：“许侯万万不可！”

没有“重甲”在身，只身穿越灵熊四伏的战场去救瞿飞简直是去送命！

许之远没有理会石晨。他的脚下燃起烈焰，转眼间已经冲向了仍然烟雾缭绕爆炸地点。所经之处的灵熊迟钝的利爪只抓到了他身后留下的余烬。

瞿飞……秀秀……许之远慌乱的心不住地收缩。一团血红色忽地刺入他的视线，那个人浑身是血，正在一头黑面巨熊的爪下挣扎。混乱中，许之远看清他手中的剑。

是瞿飞的赤月！

“滚开！”许之远厉声吼道。

赤红热浪在他胸前聚集，很快形成了火焰气旋。一个呼吸间，火焰浪涌脱离许之远的掌控，奔腾着撕烂黑面巨熊的身体。

许之远赶到瞿飞身边，一脚踹翻了已经焦黑的庞然大物，手垫在瞿飞的颈下想把他扶起来，但他的左手很快被鲜血染红了。许之远震惊地发现瞿飞的背部已经血肉模糊。

瞿飞知道是他来了，紧绷地肩膀放松了下来。他不顾干裂的嘴唇，轻声笑道：“居然是焰圣破，看来许老将军不准你修行攻势技法确实屈才了。”

“这时候还顾得上说这些。这里不安全——”

许之远还没说完，一阵闷痛从他的胸口扩散开来，让他眼前一黑。没等许之远反应，他已经被擦着地面推出数米远。

是那头黑面熊，它竟然没有死！

此时这头满脸灼伤的怪物巨大的爪子正踏在他身上，爪尖直逼许之远的脖颈。

瞿飞惊声吼道：“许侯！”他挣扎着想去救许之远，嘴里迸出一口鲜血。

黑面熊死死地盯着许之远。它低吼着，口涎滴滴答答，眼里闪着仇恨和杀意。许之远越来越难以呼吸。他竭尽全力用双手扳着爪掌。再这样下去，许之远就会被它踩成肉泥。

许之远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人。他以为他从不怕死，但面对此情此景，心里突然涌上一股不甘。

一道青蓝的剑光闪过，黑面熊的爪掌瞬间与身体分离。伴随着黑面熊痛苦的嘶吼，许之远被抱了起来，轻轻放在了瞿飞身边。许之远抬起头，罗成一英俊的面孔映入他的眼帘。在他身后，黑面熊停止哀嚎，举起另一只完好的爪子嘶吼着扑上来。

没等许之远发出警告，罗成一手中的“狴犴”瞬间劈出数丈高的蓝色剑浪，连同黑面熊身后冲来的灵熊一起湮没在刺眼的青蓝色光芒中。剑浪带出的风吹起了沙尘，罗成一披散的长发与白色长袍在风中飞舞。许之远目瞪口呆。他从未见过罗成一展现出如此可怕的力量。

“阿劭？你怎么在这？”许之远终于有机会开口。

罗成一垂下剑，转过头看着他，一向温和的眼神中透露出些许严厉。“为何重甲离身？”罗成一的语气从来没有这么强硬。

“我的士兵比我更需要他。”

“你刚刚差点就死了！”罗成一厉声道，“你死了叫我们怎么办？叫我怎么办？”

许之远微微一愣。“对不起。”他说。

罗成一看着他有些吃惊的眼神，意识到自己方才有些冲动。他深深呼吸一口气，缓缓平静下来。“对不起……我不该这么说。”他垂下眼睛，低声说。

“阿劭，现在不是道歉的时候。”许之远从方才的情绪中抽离出来，提醒道，“瞿飞受了重伤，我的同胞们还在战斗。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丧命。”

罗成一拦住了许之远想站起的身体。“交给我吧。”他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坚定。

仅仅交换了一个眼神，罗成一便轻盈一跃，进入战场。许之远端详着罗成一纤细的背影。不管什么时候，罗成一都会给他说不出的安心感。这个世界只有他可以给许之远安心感。

身边的瞿飞动了动，许之远回过神。他转过头，看到了瞿飞苍白的嘴唇，意识到瞿飞伤得远比他想象中严重。此时的瞿飞已经陷入半昏迷状态，汗水与血水混在一起不断从脸侧滑落。

“瞿飞，瞿飞！你坚持住，我这就带你去医伤。瞿飞！”

许之远不停地呼唤着他。他很清楚，如此混乱的情形，除了让瞿飞清醒些之外，许之远什么也做不了。

有了罗成一的帮助，战局瞬间逆转。最后一只灵熊被处理掉时，太阳已经全落了，天边只剩下一点残光。

同行的医师项皓所幸没有受伤，许之远已经将石晨和瞿飞托付给他了。项皓的表情很明显，石晨的双腿可以恢复，但瞿飞伤得太重，谁也没有把握他能康复。想到这里，许之远的心十分忐忑。瞿飞做他的侍卫长已经许久了，他不想失去身边任何一个人。而让他更加焦虑的是，江熙秀还是没有下落。

“阿远？”

许之远转过身，发现是许辽正抱着江怿走了过来。这个小男孩显然是吓坏了，此时的他的头发散乱，眼神仍是惊魂未定。

许之远勉强收起思绪，随后温和地道:“幸好你们没事。”

许辽举起另一只手提着的“重甲”，将他递给许之远。“石晨离开前托我谢谢许侯的救命之恩。”许辽说。

许之远接过武器，将它重新背在身后。“我还以为你会像以前一样骂我冲动。”他半开玩笑地说。

“说你也没用。”许辽低头看了看江怿，“小家伙别担心，我们已经安全了。”

江怿在许辽的怀里眨眨眼睛。“姐姐在哪里？她还好吗？”他问。

许之远和许辽交换了一个眼神。“远哥哥已经派了人去找公主了，你姐姐不会有事的。”许辽安慰道。看着江怿认真地眨了眨眼睛，许辽摸了摸他的头。

“带小家伙去休息吧，他今天受太多惊吓了。”许之远说，“临时营地已经搭建起来了。陛下也在那边。”

“你呢？你受了伤，虽无大碍，也应当去休息。”

许之远不容置疑地摇了摇头。

许辽知道他不找到江熙秀是不会放心的，决计不再勉强。他动了动嘴唇，却没有再说话，只是点点头后向临时营地的方向走去。

许之远望着爆炸的地点，那里有许多士兵在搜救，他深吸一口气。许之远知道，那样的爆炸，即使有所防范，也很难保证不丢掉性命。但他不愿意去想，也无法接受。

犹豫了一阵，最终他还是没有动。

在搜救队中的罗成一协助搜寻了一阵。此时的他已经结束工作，站在队伍边缘。

许之远意识到罗成一在看他，他回望着罗成一，直到他动身向许之远走了过来，在他面前站定。

罗成一无言地看着他，表情有些难以捉摸。看到这个表情，许之远就已经知道发生什么了。

仿佛过去了一个世纪，一直屏着呼吸的许之远终于发出绝望的叹息。

“谢谢你。”他的声音有些无力，“我累了。”

罗成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只能默默地看着许之远下垂的肩膀，跟着他走向临时营地。

远处的天空散发着深蓝色的暗光，正在渐渐消逝。营地已经生起了火。火红的花在许之远的视线中跳跃，干柴燃烧的毕毕剥剥的声响在耳边响着。

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这样。许之远的心被痛苦疯狂地撕扯着。许之远不奢求他们不现实的感情。他只希望她能平安地活着，自己永远守护着她。可为什么灾难一定要带走她。

一直以来，他都想保护好他在乎的人，可他们却一个个被夺走了。而他根本无能为力。

许之远沉浸在痛苦当中。被驾起的燃烧的火盆突然发出一声爆响，火花四溅，刺痛了许之远的眼睛。与此同时，一副画面猛地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是那个士兵，那个骑马通报他去见段修诚的士兵。许之远记得很清楚，层层盔甲下露出的那截衣料的花纹。

许之远突然停住了脚步。

跟在他身后的罗成一也停了下来。罗成一看着一动不动的许之远，有些困惑地问:“之远哥？你怎么了？”

许之远突然拔出“重甲”，从上而下狠狠向罗成一劈去。罗成一顿时瞪大了眼睛，立刻举起“狴犴”抵挡。剑身相撞，发出刺耳的铮鸣声。

罗成一感受到“重甲”传来的巨大力量与怒意。他不解地大声问道:“之远哥？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许之远瞪着他，咬牙切齿道:“是龙国，是你们引我离开杀了江熙秀！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杀她！”

罗成一震惊道:“你到底在说些什么？我一路赶来便见你被灵熊所压制，何时引你去向何处？”

“还想狡辩！”许之远用力一震，“狴犴”在罗成一的手中失去平衡，“龙国还想有什么企图？尽管冲我来！”许之远怒不可遏，企图再度抬剑。

“许之远！住手！”

一声大喝将许之远从几乎失控的愤怒拉回现实。他寻着声音的方向望去，发现许辽正急步走来一把握住了他持剑的手，厉声道:“许之远，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许之远怒喝道:“是龙国害死了江熙秀！他是龙国人，一定参与了谋杀，我必须为她报仇！”

“他谋杀公主？许之远，他今天救了你的命，几乎救了我们所有人的命！你却说他谋杀公主？你觉得可能吗？”

“你又怎知不是有意为之？给我让开！”

许辽紧闭着嘴唇。他与许之远对视着，紧紧握住双拳，没有动弹一步。

许之远愣住了，剧烈起伏地胸口渐渐失去了起伏。“那到底会是谁……到底是谁……”许之远松开“重甲”，两只手紧紧抓着脑袋。

许辽看着他，眼神担心又难过。

“叫他滚。”许之远垂着身子，怒声说。

许辽看向罗成一，行了行礼以表达愧疚。“非常抱歉罗领侍。许侯伤心过度，还望见谅。虽然有失礼仪，不过领侍……最好还是速速离开吧，对您来说更安全。”

罗成一盯着浑身发抖的许之远，欲言又止了许久，最终垂下眼睛，回了礼，便转身走向还在吃草的马，轻轻一跃，用力一策，逐渐消失在许辽的视线之中。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段修诚撩开营帐的帘子，表情严肃地盯着许之远和许辽。营地中已经有许多伤兵纷纷闻声出来打探情况，他们看着许之远，想表达关心，却不敢上前一步。许辽看着他们，拍了拍许之远的肩膀，沉声道:“阿远，不要太过于沉溺于个人的悲伤，这是你自己说过的。”

“吴宸逸……”许之远突然低声说。

许辽被这一句无缘由的话说懵了:“你说什么？”

“吴宸逸为龙国人相救，又与段修诚关系如此亲密。”许之远一字一句道，眼神冰冷，“而他从头到尾竟无一句异言。这件事，无论怎么想，他都脱不开关系。”

许辽的目光阴沉下来:“阿远，你别这么想。这事情的疑点太多，你还是早些休息，我们从长计议。”

许之远抬起头盯着他，眼里透出失望。“江熙秀已经死了！凶手已经越跑越远，你竟然还想着从长计议？”许之远瞪着眼睛，语气凶狠，“我知道你不在乎。没关系，我自己去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