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 第十五章.谋划（3）

许之远摸了摸胸口，有些冰冷的铠甲让他摸不到自己的心跳。他叹息一声，手重新拄在栏杆上，看着远处深蓝色的天空。

现在是丑时，距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

距边境一役已经过去了三天了。许之远从远处的山坡上用“阳神”刺穿了那头怪物后，两个人遭到了异兽们的疯狂追杀。在二人冲出结界边缘的一瞬间，金国师施法封锁了结界。四个时辰后，许之远便启程赶回狼国主城。而等到后续事务安排妥当后，金国师也要回龙国了。

一切似乎都像没发生过一样。到底是谁设计陷害了他的父亲，许之远想了很多，但是没有足够的线索。

父亲永远地离开他了，而他喜欢的女孩也即将出嫁。对于许之远来说，和罗成一分开后的这三天像梦一样，没有什么再值得开心的了。

许辽很担心他，这三天经常过来关心他的情况，试图和他谈心。许之远知道许辽很想让他走出阴影。“别担心我，我只是需要一点时间。”许之远这样告诉他。

许之远曾经想过无论怎样一定要娶江熙秀为妻。然而现在再也没有机会了。

“原来你在这啊。”

听到熟悉的声音，许之远立刻回头，看到了江熙秀站在屋檐下，只穿了一件大红色的中衣。

“江公主，在这个时候，你我单独相见，不太妥当，请公主速归。”许之远迟疑片刻后行礼道。

江熙秀微微笑道:“你作为领使，又要一路护我周全。我来致谢，不妥当吗？”

“可是江公主，此时天气微凉——”

“我不喜欢你叫我江公主，我讨厌公主。”江熙秀打断他，语气忽地强硬起来，“我快出嫁了，你就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许之远攥紧双拳，没有说话。

“公主只是工具而已，我只是父亲与虎国交好的工具。”她的眼圈有些发红，“我本可以和你厮守一生的，但我是公主。”

许之远深吸一口气:“江公主，这个时候说这种话——”

江熙秀平日轻快活泼的眼睛里盛出怒火。“我说了我讨厌你叫我公主！不许叫我公主！不许叫！”

“秀秀！”

江熙秀突然噤声了。

沉默许久，许之远突然大步走到江熙秀面前，用力抱住她。

“我会一直守护你的……无论在哪里，无论我们怎样，我都会守护你。”许之远轻声道。江熙秀再也压抑不住心底的悲伤。她紧咬着嘴唇，眼泪止不住地滑下脸庞。

许之远松开她，用手擦了擦泪水。“别哭了，”他柔声道，“一会就要出发了。大喜的事，开心些，嗯？”

江熙秀深深地凝视他，点了点头。

“对不起……刚才那样对你。”许之远又说。

看着江熙秀离开，许之远的心情无法平静。

江熙秀即将是段修诚的妻子。无论怎样，他都不能再逾越君臣关系了。

我一定会守护好她的。许之远心里对自己说道。守护她，守护整个虎国。

“阿远？”

许之远别过头，发现是许辽过来了。

“出什么事了吗？”许之远问。

“国王已经在营帐安置好了，他想见你。”许辽言简意赅地说。见许之远有点心不在焉，他皱了皱眉。“你在想什么？”

“设计陷害父亲的凶手我们一点线索也没得到。”许之远有些难过地说出了实话，“如果我们准备得更周全，我们或许可以在结界封闭之前找到些许线索。”

许辽鼓励地拍拍他的肩膀。“别自责了。我们都知道你已经做到最好了，别再怪自己。”他安慰说。

许之远点了点头。“阿辽，谢谢你。”他微笑道，“没有你我根本做不到这么多。”

许辽也笑了。“谁让你是我哥哥呢。”他说。

“从小到大你叫过我几次哥哥？来，叫声哥听听。”

许辽推了他一把。

许之远的胳膊搂过许辽的脖子，使劲搓了搓他的头。“走吧，带我去见国王。”

国王帐内，段修诚端起桌上的热茶，微微抿了一口。

许之远已经报告了事件的整个情况。段修诚还没说话，不过许之远知道他想把这件事平息了。

“承风侯是虎国的大将军，对虎国的安定做出了巨大的贡献。他的离去是虎国的损失。”段修诚说，“阿远，我们一定要勉励自己。”

许之远点点头。近两年来，虎国失去了不少年老的权臣，如今父亲遇害，金国师回了龙国，他知道现在的虎国急需新鲜血液的补充。

“宸逸回来了。”段修诚突然说。

许之远心里一惊。“他什么时候回来的？”他立刻问道。

段修诚听出了他语气里的警惕，有些不满地皱皱眉。“你走之后的几天吧。宸逸的修炼之处被匪徒围剿，是龙国的军队救了他。他在龙国得到了很好的医治，在他痊愈后，龙国便派了士兵护送他回来。”

许之远有些诧异。龙国什么时候这么慷慨了？“那他知道联姻的事？他没有……”

“他知道，但他能理解我的难处。”段修诚眼睛里有一丝难以掩饰的情感，“他也愿意帮我分担国务，维护虎国的和平。”

许之远有些不安起来。“所以……”他有些迟疑道，“现在您不在城中，有些事您交给他了是吗？”

“没错。”

“陛下，恕臣直言，您这么轻易就将国家托付给一个回国不久的人会不会——”

“够了。”段修诚看着他，语气逐渐生硬起来，“吴宸逸是什么样的人我很清楚，不需要你来替我做决定。做好你的本职工作就好。”

“卑臣口不择言，请陛下恕罪。”许之远连忙单膝下跪。

段修诚并没有生气，如今的他确实不如以前那般暴躁了。他不在乎地挥挥手:“起来吧，不必和我说这些。”

许之远感觉事情简单得不正常。他想说些什么，犹豫了一下最后没有说话。段修诚摸了摸心口，深吸了一口气。“等事情都安排好了，我想去一个地方。”他说。

“去哪？”

“我一直藏着先王的一封信，是给我母亲的，上面还有住址。”段修诚低声说，语气有些难过，“他一直在联系母亲。这么多年来……我都错怪他了。”

每次看到段修诚自责时，许之远都会十分难过。“陛下，老国王不让您知道这件事，一定是有他的用意的。您不必这样自责。”

“老东西想等我成年礼过后带我去见我的母亲，但他没等到。”段修诚继续说，“信我早已经写好了，但一直没有鼓起勇气，只好压在枕头下……但我真的很想去找她。”

“大婚后，就带着公主一起去吧。让她好好看看你们。”许之远说。

段修诚点点头:“好主意。”他垂下眼帘，目光落到了已经凉透的茶碗上。“时候不早了，去准备准备吧。”

许之远低下头。“是。”

微冷的风吹起了男人的长袍，身后的两名士兵不禁打了个寒战，但是男人并没有反应。他瞥了一眼身后士兵，随后眯起眼睛盯着旷野的远方。远处，点点人影正缓缓向这边移动。

领头的是一名身披厚重铠甲的蒙面士兵，很难辨别身份。他骑着马，手里拖着长长的绳子。而他身后数名衣衫褴褛的人的双手，正被这条绳子紧紧捆住，被迫拉扯着前进。队伍的尾部也有一名士兵在驱赶着掉队的人。

领队的士兵缓缓行到男人的面前，下马后单膝下跪:“大人，人我带到了。”他的声音有些刻意的谄媚。

“干得不错，湛丘。”吴宸逸的嘴角扯起一丝笑，“让他们跪下。”

士兵们立刻冲上去敲打他们的膝盖:“都跪下！”

“大人……我们只是一些普通的村民，不是你们要抓的反动分子啊……求求您大人大量放过我们吧。”一名头发有些花白的老人颤声说。

吴宸逸不紧不慢地踱步到他面前，蹲下身与他平视。“我又没说我是来抓反动分子的。”他悠悠道，“只要是熊国人，就符合我的要求。”

老人不敢直视他。“我们只是些只会耕地拉车的粗人……”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吴宸逸笑了。“这就足够了。”他的声音和善得有些可怕。

村民们不敢再说话。

“把‘药’给他们，让他们服下。”男人嗖地收起脸色，命令道。

村民们不敢违抗，只好接过蒙面领队分发的酒盅。

看着村民们听话地服下一小盅红色液体。吴宸逸点燃了手中的符咒。他一扬手，灰烬落在他们的额头上，灼烧着他们的皮肤，烧穿了他们的御灵石。

村民们痛苦地呻吟着，然而谁也没有动弹一下。

“奴隶们，听从我的命令。”吴宸逸厉声道，“不留余力，杀光即将来到这个山谷里的所有人。”

队伍浩浩荡荡从勤城驶出。许之远一行人终于随着段修诚和狼国公主踏上了回家的征途。

迎亲十分顺利。即使对于许之远来说是个难熬的过程，他的心里也由衷为虎国与狼国的友谊感到高兴。

许之远轻轻握着手中的马缰绳，抬起头望向天空。天气有些阴暗，灰白色的云层层叠叠，一直延伸到许之远视线的尽头。

一切都走向正轨了。

许之远转过头，看着在身侧前行的婚骄。江熙秀就坐在里面。在她走出门庭的瞬间，长长的裙摆如牡丹一般在脚边盛放，嫣红色的嫁衣泛着金色的光。那是许之远梦想中的样子。

段修诚会带她上马，进国，举行盛大的婚礼，成为他的王后。许之远想，身为臣子，他不能再想这些，一定要尽职尽忠。

“阿远？”

许之远回过神，发现是江熙秀在叫他。他问道:“公主有何吩咐？”

江熙秀盯着他，眼睛里露出笑意。“阿怿出发前饮了太多的茶水，想要解手，多多麻烦阿远了。”

许辽听见此言，便驾着马靠近了:“既然如此那就让我去吧，片刻便回。”

许之远点头致意:“多加小心。”

随车的侍人将江怿抱了出来。许辽小心接过他，摸了摸他的头:“我们走吧，小家伙。”

“你在想什么？”

许之远发现江熙秀正拨开帘子的一角，只露出两只眼睛看着他。

“没什么要紧的。”他说着，压低了声音，“公主，路上不能拉开帘子，快放下。”

“这个地方只有你能看见，你还要揭发我不成？”江熙秀轻轻苦笑了几声。她的目光越过许之远，向远处张望了一番。“我们到哪里了？”

“我们已经穿过和山谷，现在走在熊国的边界上。”许之远回答道，“走过这段接壤地区，还需要一段时间。不过不需要太久我们便会抵达主城了。”

“和山谷……上次的经历真是好险。”江熙秀道，“石晨骑长和许辽受了那么严重的伤。”

“放心，以后不会再有了。”许之远笑道，“以后还要经常来往呢。”

“禀告倾云侯！国王有要事请您一同商议。”

许之远别过头，看见了一名身着盔甲的士兵驾马驶来。

“我知道了。”许之远回答道，“你先去吧。”

士兵领命便立刻策马掉头离开。许之远看见士兵的盔甲下露出一截衣料，上面有龙国的纹饰。

吴宸逸带来的龙国军队这般入乡随俗吗？许之远感到有些奇怪，但他并没有在意。他回身招呼道:“瞿飞，国王有要事商议，我需要去领头队伍一趟，你来接替我的位置，务必保护公主周全。”

瞿飞应声策马快步前来。许之远对江熙秀说:“我有要事离开一段时间，瞿飞会保护你的。”

江熙秀点点头。“我等你回来。”她说。

许之远抽了一下缰绳，马儿立刻奔跑起来，不久便追上了段修诚的马车，里面传来愉快的交谈声。他减慢了速度，轻轻敲了敲紧闭的窗子。

小窗被拉开了。里面坐着段修诚和许忠的故友白风。父亲离世，朝中大臣缺失，已经是古稀之年的白风被段修诚请回来身边解惑。没等许之远向白风问好，段修诚便抢先说话了:“许侯？你来有什么事吗？”

许之远迷惑道:“不是陛下您召我过来商量要事的吗？”

“怎么会，我当然会让你在路上保护公主，怎么会找你过来，况且还有白老先生在。”段修诚看起来也有些糊涂，“这是怎么回事？什么人这么大胆敢假传我的命令？”

好像有人想故意引来他。

许之远愣了几秒，感到大事不妙。他来不及禀报，立刻抽紧缰绳，驾起马狂奔。

一声爆炸声几乎震聋了许之远的耳朵。强劲的浪涌推翻了马，连带着他被掀翻在地。许之远清楚的看见烈火和浓烟吞没了整个队伍的后半部。许之远的心再一次被拉紧。

江熙秀还在那！

许之远想跑的更快些，耳边忽然听到从远处传来隆隆的声音。许之远环顾四周，找到了声音来源，心跳瞬间停了一拍。

一群身上裹着撕裂衣物的巨熊，正咆哮着向这里冲过来。许之远感到一阵恐惧。狼国公主，他的国王还有他自己，今天可能都会葬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