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局 十五 准备

次日卯时我便伺候令壬穿戴好了，研霞并樱儿几个丫头捧了温水、清盐、皂子依次站定伺候我梳洗。我知道令壬仍要进宫巡卫，并不敢耽误，穿了件蜜合色缀兰擎蜂上衫，素白裙子，妆容也浅淡不失雍华，连忙携了令壬往梅氏的东厢房中去，在外房浇花的锦瑟和喂鸟的坠儿皆向我们道了声万福，接着就有人通报进去，早有荔琴打了湘帘笑着迎了出来，行礼之后我上下打量她，只见她一身流碧镶金丝芙蕖褶裙，一件丹霞丝绸坎肩，活脱脱一个小姐装扮，与先时在令府所见又不知富丽多少。

想此时正是令府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时辰，傼国也是一副盛世无饥馑的旺年，谁能想到沧海变换不过瞬时而已，乐极生悲本是常事，世人还是堪不破利欲，浸淫红尘之中，可恨亦可叹。

我扶起荔琴，双手摩挲她的手背笑道：“叨扰姐姐了，不知太夫人起身了没有？我拉着老爷过来便是有一事相商，老爷官中时间紧怕等不得多时。”

荔琴回复：“回太太的话，昨日太夫人高兴多喝了几盏酒，现下还不曾醒呢，依我说好歹还要半炷香的工夫，太太老爷不如先忙各的去，届时我差人到夫人那知会一声就得了。”

令壬听见如此说，转向我说道：“这可好了，大早拉我过来扑个空头子，我进宫去，你便在府中好生待着，闷了往北府去瞧瞧你姊妹说话也好，街上熙攘叫那些抬轿小厮手稳当些。”我答应着就看他大步去了。碧雯现扶着我的手问道：“夫人房中去还是往二位姑娘那呢？”

我懒怠走动，这宅第事务琐碎无章，原不是我的兴头，此番是为了救令壬出去，到底得寻个法子令他堪破各界梦境才是，不过现下也别无他法，便说道：“往二位姑娘那边去闹会子，看看她们写字，你知会荔琴届时只往二位姑娘房中寻我就是。”信步往令薇、令茵所在屋子走去，因是夏中，走了会子就已经微微见汗，我拿个帕子擦了擦脸，手势意思那些奶妈嬷嬷免了礼，看到令薇身边的彩屏端着盆水出来，就知道她们洗了脸，笑着进去说道：“幸好二位姑娘起了，否则我又碰一脸子灰。”

令薇忙往炕上让，一听我话就已知了太夫人还未起，说道：“嫂子起得倒是早，太夫人昨个高兴命厨房将那些压箱底的精致样子都拿出来做了，我们姐妹倒是沾了嫂子的光有口福，以后只奉承嫂子好了，日日都有好吃的岂不可心呢。”全屋子的人都被她逗笑起来，令茵形容更是幼气，撞在奶妈怀里叫揉肚子，我指着令薇笑道：“好个口齿伶俐的姑娘，我竟不能了，把你妹妹肚子笑坏了有好吃的都自个得了，真真一箭双雕。”又说了几回总算止了笑，坠儿进来说梅氏起了正梳洗叫我们一道过去，我便携了令薇，令茵由奶妈领着一齐往东厢房去，路上我对她们二人说道：“一会子到了太夫人那里，我有个好玩的念头，你们到底凑趣拉着太夫人些，咱们痛快玩一回。”

她们不过孩子心性，听见好玩的都叫嚷起来，令茵直拉住我的袖口追问，我推说：“太夫人还没准呢，若是单勾起你们的玩虫来又出不去，你们又不知道怎么怪我。”她这才作罢了，一行人进了梅氏房中，就看见宝鼎焚香，兽吐清芬，我们行了礼落了座陆续就有早饭摆上来。梅氏朝我说道：“荔琴说方才你来了一回，见我还睡着又回去了。我老了，不中用，几杯酒就头疼的厉害，想我年轻时候，恁大盅喝多少都没事，白叫你在日头下走动可不是我的罪过。”

荔琴笑道：“太夫人哪里是老了呢，依我看是越活越年轻的，你瞧那些闺阁小姐，都是花做肚肠，雪做肌肤的，喝一点子酒就红了脸，太夫人这会子，还不该是个黄花大闺女呢！”一堂人都笑起来，我趁梅氏高兴连忙说道：“既是这样就更好了，十五日后便是太夫人生辰，太夫人如今‘及筚’的好时候便交由我操办如何？我想着往时太夫人生辰多是世交亲戚络绎不绝的，虽说热闹，到底人情往来的容易乏。我自幼是个好玩的，常常穿了我哥的衣服混出府四处荡去，江湖艺人哪些好的我是尽知的，前岁又寻着郊外一个好去处风景秀丽宛如陶翁所至的桃花源，好歹央了父亲买了那地方盖了个花园，夏天正是好个所在，今岁咱们便去那待一会子如何，正日子依旧在府中过，接见王亲世交，次日便可动身的。”

看那梅氏也活泛了三分，到底觉得兴师动众的还有些犹疑，令家二姐妹听到这样的事哪里坐得住，令茵早就猴到梅氏怀里磨蹭说道：“娘好歹心疼我和姐姐走那一遭吧，从前总听戏也没个心意，嫂子有这份孝心就让她安排。”荔琴也说了好些话，梅氏总算松了口说道：“我年纪大了不爱这些喧闹的，走动一回也费心，不过你们几个小的都这样好兴致，那咱们就依你们太太的，只是这些钱不好从官中的领。”

我忙笑道:“太夫人竟是一点心都不用费的，这点子银子我还有，权当我孝敬婆婆了，往后太夫人再给我没脸我就提起这桩来，倒看太夫人羞不羞呢。”

梅氏笑道：“原来为的这个，我们令府竟娶个猴精来的呢，又会待人说话又能干，我就是存心给你没脸也抓不出什么错处来。不过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细枝末节的加起来约莫也有个三四十件的，咱家也没什么能人相帮的，我拨个大丫头给你使唤，再接了我外侄女来一起打理。”

敬了茶，吃毕早饭后我们各自四散回房。令家二姐妹得了梅氏轻易不可打搅我的话也乐得清闲，和小丫头商议着添新衣裳以备出游时穿，这些按下不表。却说梅氏拨给我的大丫头是藻杏，依我的印象，这丫头是专管梅氏的库存首饰的，平时不及荔琴灵巧的嘴，办事却是精练。我自安心把府中事务交与她照料，借口看探布置携碧雯出了府。命轿夫到李岫瑾同父异母的姐姐李岐玟所在府上，她现是张守备嫡子张军靳正妻，张府就在市中央繁华处辟出好大一片地修府造宅的，花园里四季姹紫嫣红，有一班戏班子养在府中平时取乐。我到了张府早有人通报了遣了四个有头脸的老嬷嬷在门口迎了进去，一路走着只觉得花香细细，南风暖人，又是一派富丽穷糜说不尽。

关于那避暑园林所在我又是如何知道的？且说我与陪房来的王兴媳妇，碧雯交谈李家，慢慢套出话来，这才有了这个计策。半晌到了深宅李歧玟所在，进了屋子自然姐妹相见热泪一场。

丫头们上了茶就被李歧玟遣退了，听她说：“你们自个寻懒去吧，留小深在屋外头伺候就是，我与妹妹小半年未见了说些体己话，命厨房炖了上好的鹌鹑和果子狸来。”一干人都答应着去了，独剩我和她二人在偌大屋内。

她又拉起我的手说道：“岫瑾，咱们几个里头你是知道的，除了你我对他们哪个交了心？虽然咱们不是一个娘生的，从小到大咱们互相一点秘密也没。昨儿你大婚，论理我该家去看一看你，偏生我们老爷身子不爽，闹腾成那样，结果不过吃坏肚子而已，到底误了时辰没能看一看你，我今还和我们老爷说要择天瞧瞧你去，想着这几日你也是忙，这才搁置了。”

我笑道：“姐姐的心思和不得已我都晓得的，咱们之间不拘着什么礼数，只要姐姐时刻有我这么个妹妹在心里，就是三四年不见了也不打紧。今儿我来这一是想念姐姐，咱们叙叙旧，二是借姐姐家养的戏班子给我们太夫人过生辰，三是邀姐姐一道与我往咱家郊外的‘桃源隐处’住上几天，姐姐操持府上家务辛苦，也趁此机会偷几日闲可不好呢？”

李歧玟突然抹起泪来对我说道：“难为妹妹想着我，咱们不同外人，对你我是什么都说的，我在这府中虽说是个正妻，但是我这老爷最是个喜新厌旧的主，家中上下收了多少屋里人，这还不算那些没开脸的丫头呢，日日听她们聒噪我也是心烦，若是有个一儿半女的我还算有些念想，谁知头胎生的儿子不足月就不好了，之后生的女儿又不合他家的意，我在这府中竟是称心不得一日的。”

听她呜咽了半日，我也不过说些劝慰的话来，等她渐渐好了，我慢慢说：“姐姐也不必太过伤心了，张老爷若是这样的脾性想是不好改了，姐姐到底该想法子生个儿子出来，不为讨他家里人高兴，就是平日里有个念想。”

她答道：“何尝不是呢，只是我年纪虽然不大，却也是生育了几次的人，这几月我月信不调还吃着汤药呢，老爷平日也是想不起我这个人来，只看上天眷怜我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