霁色澄澄 第四章 美人局 肆

如若你去调查一个人，便会知何谓一人千面，那吕哲呢？

陈沁怡对于吕哲的评价秦澈早已知晓，那旁人眼中的吕哲又是如何，吕哲生活居住的地方又为何番景象，秦澈觉得都应好好去了解打探一番，这样才能判断对方的消失是倾向于主动还是无奈的被动，作为需要鞫狱断刑的司理院判官，秦澈一向坚持如此行事。

推开吕家的木质大门，刺耳的吱呀声惹来秦澈微微蹙眉，却未能惊动房屋的主人。这是一座普通的一进院，青灰色的砖土向外渗透出阵阵寒意，摇于风中的兔葵燕麦告诉来者：此间主人已久未归家！而大门右手边的高大槐树在正午时分的阳光下死气沉沉，透着死相，与这草长莺飞、韶光淑气的春日景象相背而行，秦澈虽不信什么怪力乱神，但内心还是被狠狠地撞了一下。

久未打扫的四方小院除了杂草丛生，枯叶满地，就连井边的水桶也歪倒在一旁，这是有人闯了空门吗？

秦澈站在院中环视四周，发现东厢房的房门并未设锁，便上前试探性地推了推，门顺势而开。如果用“家徒四壁”来形容吕家外面的景象，那这东厢房内便是“琳琅满目”了，正对房门的是一幅用四尺整宣所作的仿张僧繇的没骨山水，大量的色彩充斥在巨幅画卷之上，给秦澈带来些许压迫感，仿佛多看两眼便会被吸进那斑斓世界之中。如此巨幅画作必定费时良久，这是吕哲何时所作，具体耗时多久呢？遭遇和心境都能让一个人的字、画发生微妙，甚至翻天覆地的变化。秦澈揉了揉额头两侧有些紧绷的太阳穴，将视线移至右侧，仍是一副仿作，只不过刚刚那幅仿的是画风，而这幅仿的是作品——董源的《溪岸图》，不同的是，这幅仿作绘于宣纸之上，也未像原作那般添设色彩，只是一幅简单的水墨画。连着两幅山水画，秦澈不禁凑近观赏，又发现细微不同，吕哲的画风更偏向于北方派的峻厚峭拔，而这个特征就隐藏在这群山秀树的根根线条之间，再往深处望去，嗯？本应存在于山壑间的蜿蜒溪流变成了一条若隐若现的……龙吗？秦澈又逐一欣赏了吕哲其他作品，虽都为仿制之作，但很多细节之处并未脱离临摹人的自身风格。

四壁悬挂的画品夺去了摆放于书房左侧的书籍的光芒，它们静谧地待在主人安排好的地方，随时等待着召唤。

这些书……堆放在侧的书籍足有秦澈半身高矮，而书案后的墙壁上，那面恨不能直冲云霄的书架更是被塞得无缝无隙，秦澈并不是惊讶吕哲的藏书多，毕竟秦家的藏书是吕家的数倍，他只是感叹吕哲处于此等清贫境地还能藏书如此，心中不免有些后悔当年同赴东京时未能与其结为朋友。

秦澈随手拿起一本，书册的边缘已微微有些破损，可却并不破旧，难道他并未经常翻阅？但是书内夹有数量繁多的纸片，应是吕哲阅览时留下的笔记，翻开书册，秦澈找到了它并不破旧的原因，这是一部手抄本，上面的字迹工整，笔锋险劲，秦澈曾见过吕哲的字，与此无异，而这本书的下方还有好几本一模一样的手抄。他竟把同一内容的书册抄了这么多遍？！秦澈的表情已经难掩内心的惊讶。放下手中的《尚书》，秦澈又看了其他，分别是《周易》、《春秋左传》、《公羊传》等等，九经！诸科中九经为上选，通者即授官！而在这些书籍的最旁边，一个极不起眼的地方，秦澈还发现了《刑统》，吕哲还同时为诸科的明法做准备？

“吕哲肯定有必须得中的原因。”这是秦霁青的猜测，难道真是如此？

走出东厢房，秦澈又去看了看西厢房和厨房，厨房内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一名家无帮佣亦未娶亲的单身男性，厨房内只结点蜘蛛网已算是整齐的了。西厢房则是吕哲的卧房，书住东厢，人卧西厢，足见吕哲对它们的重视。

卧房内的摆设极其简单，不，是简陋，所谓床，不过是几块木板拼接后，再下置几块方砖而成，吕哲离开前已将被褥纳至木箱之中，所以这木板上堆积着一层肉眼可见的灰尘，显然这床并没有什么研究价值，秦澈抬步走到衣柜前，里面放置着，秦澈深叹一口气，这个不过四尺半高，二尺宽的衣柜里面居然放置着四季衣裤，而清一色的蓝灰色棉质衣裤上又打着各式颜色的补丁。秦澈将衣物一件件的从柜中取出，又伸手敲了敲衣柜的背板，不似有夹层的样子，而这层层衣物中也未藏有任何东西。

现在只剩下一间北屋，它也是这间院落里唯一上锁的房间，秦澈从衣袖中抽出一根细丝轻拨锁芯，啪的一声铁锁应声而开，这身撬锁的功夫还是秦澈问秦沄学来的，秦家也就属这位弟弟身怀一些旁门左道的技能。

可当锁落门开的瞬间，留给秦澈的只有一眼到底的三面砖墙，这间房完全是间空屋。

空屋为何要上锁？秦澈带着疑惑抬脚走了进去，可进去没一会他又走了出来，在院中找了个……不，秦澈翻遍了院子才找到一根锤衣棒，秦澈将锤衣棒在手中垫了垫，还算趁手！便拿着它又折进那空屋之内，在地面和墙壁四处来回敲击，从声音判断，不论是地面还是墙面全部都是夯实的，不存在任何密道、暗格。秦澈有些失望，毕竟连那间被吕哲视如珍宝的东厢都没设门锁，而这唯一设锁的一间却空无一物。

秦澈决定今日先暂且到此。轻轻关上吕家的大门，秦澈又仔细地将门上的铁链系好，扣上重重的铁锁。

从吕家返回到家中已是未时近申，尚未踏入小院的圆形拱门，秦澈便听见屋内传出的咯咯笑声，不知就里的人估计会以为他在书房里养了只会下蛋的母鸡。

而屋内的秦霁青正双脚交叉置于桌上，一边翘着椅子嗑着瓜子，一边津津有味地读着手中的信笺，听见有人推门进来，也不抬头，只是说了声：“二哥回来啦。”

“知道是我，你还如此？”言下之意是，主人都回来了，你就不能收敛点儿？！

“关键是这内容太好笑了，我一时忘了形。”秦霁青赶紧起身将被自己扔得满桌都是的瓜子皮拢了拢，一脸狗腿地说道。

“东西取回来了？”显然这句是废话。

秦澈上午离家之前嘱咐秦霁青前往陈家将陈沁怡与吕哲的往来书信取回来，本来他是想亲自前去的，可如此……一来是二人尚未成亲，频繁走动怕给陈家姑娘招来闲话；二来，也是最重要的，他打算点卯后去吕哲家看看，如果还去陈家，来回就比较费时。反正秦霁青与陈沁怡自幼相识，也曾在同一私塾学习过《女诫》，并不算陌生，便嘱咐秦霁青去陈家取信，虽不知她用了什么法子让陈沁怡毫无戒备的交了东西，但只要目的达到就行了。

秦霁青没有回答，只是扬了扬手中的信笺说道：“二哥，平日真没看出来，那样端庄文雅的沁怡姐姐居然能写出这样的情话，我看得脸都红了。”而最让秦霁青惊讶的则是陈沁怡竟会将回予吕哲的信件内容再誊抄一遍，之后再同对方的信笺折在一起收入信封之中，这是太闲还是担心自己记性不好，怕再次收到吕哲回信时已经忘记自己上次去信内容了？

“你那红是给乐出来的吧！”

“不信你自己看。”秦霁青将信怼到秦澈面前，被秦澈抬手推了回去。

“等你日后遇到心上人，亦会如此的。”

“江湖儿女，怎会做如此腻歪婆妈之事。”秦霁青单脚踩在椅子上，插着腰不屑说道。

看着秦霁青一副豪气干云，就差指天誓日的认真模样，秦澈心觉好笑，暗想道：终还是个少不更事，不知情为何物，不懂相思之苦的小丫头。但还是忍不住问道：“如若思念，你当如何？”

“自然是直接告诉对方啊！不论是书信还是见面，想了就说‘想’啊，简单直接还不费墨。”秦霁青蛾眉一挑，得意说道。

秦澈看着这会双脚都踩上凳子的秦霁青，这周身散发而出的气势哪里是什么简单直接，简直就是要去打家劫舍啊。

秦澈不知自己仰头看着秦霁青究竟看了多久，直至这丫头将整张脸贴到自己面前，他才被那双乌黑溜圆的眼睛惊得回过神来。

“二哥，你饿啦？！”秦霁青一脸关切的问道，而秦澈这边则略感莫名，可当他听到腹内传来的抗议声……

不待秦澈回应，秦霁青已经转身朝外飞奔而去，只留下那句飘于身后的话：“我去厨房看看有什么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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