霁色澄澄 第三章 美人局 叁

从书房离开的秦霁青漫无目的地在院子里晃荡，一会看看池塘里的鲤鱼，一会又拨弄拨弄花圃中的迎春，一会又捡起一截枯枝逗弄石缝中的蚂蚁，全然一副兴味索然模样。

“你怎么趴在这里？”经过石山时，秦霁青瞟见坐在凉亭中好似入定的秦沄，便好奇走了上去。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秦沄登时从石凳上跳了起来，这激烈的反应同时也把秦霁青吓得不轻，一双杏眼瞪得溜圆，秦沄看到来人是秦霁青，瞬时松了口气道：“我的姑奶奶，大白天的也能吓死人好吗？”

“你不偷偷摸摸，又怎会如此轻易被吓到。”

秦沄伸手将秦霁青拉到身边，揽着她的肩膀，嘴角上扬一脸志得意满地说道：“你来的正好，我刚刚得了本武功秘籍。”

武功秘籍？秦霁青抬眼看向一脸洋洋得意的秦沄，又瞟了眼他手中崭新的书册，上面真的赫然写着四个大字“武功秘籍”，秦霁青轻哼一声挖苦道：“你成天无所事事，不觉羞愧吗？”

“你不羞愧，我羞愧什么！”秦沄如珍似宝地将秘籍藏入怀中，挑眉答道。

家中三个哥哥，就属这个最有特色，秦霁青难以置信地看着秦沄，他可知自己口中的“你”是名女子，而他是名男子啊！

“你别这样看着我，等官家开了武举，我必定一举夺魁，你看看，大哥二哥既没中省元也没中状元，那是祖宗等着我呢！”

好大的脸！秦霁青嫣然含笑，踮起脚尖凑到秦沄耳边，轻声嗤笑道：“你明明连二哥都打不过。”

“所以二哥去考了进士举啊。”秦沄仿佛给自己鼓劲般挺了挺腰杆，道。

什么逻辑！“那你说说，《孙子》、《吴子》哪本兵书你能默诵出来？”秦霁青不想再与这位缺心眼的三哥争辩，干脆直接往他要害猛戳。

可这剂药似乎下得过于猛烈，毒得秦沄满脸涨红愣是半晌说不出一句说来，得见此状，秦霁青才大发慈悲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你也可以放心去试，反正爹爹和祖宗们还有我们。”

也不知是这秦沄压根没长自尊心，还是脸皮太厚给遮严实了，亦或是秦霁青抛的竹竿太顺滑，反正他恢复迅速，只听他不屑地嘁了一声，随即长臂一伸将秦霁青揽进怀里，整张脸凑到秦霁青眼前，视线像黏在她脸上似的徘徊，惹得秦霁青微微发怒，吼道：“看什么呢！滚一边去！”

“刚没注意，你从哪儿来，怎么弄得灰头土脸的！”

灰？她刚刚只去过二哥书房啊，之后就在这院子里瞎逛，怎么会弄到灰尘呢，秦霁青抬手拍拍自己的脸，问道：“哪儿？这儿吗？还有吗？”

秦沄点点头，满脸真诚地说：“还有，一鼻子都是灰。”

话音未落，秦霁青便已抬脚踹在了秦沄的小腿上，秦沄也不恼，讨好似的蹭到秦霁青身边，道：“怎么？又在二哥那儿败下阵来？”

这是学会用转移话题来除危解难了？秦霁青默不作声静待他下步动作。

见秦霁青低头不语，秦沄勾住秦霁青的肩，语气好似安慰道：“你在二哥那儿从来也没捞着过便宜，不如同我一起修炼绝世神功，日后同闯江湖……”

“然后，我又成了你逃脱爹爹责罚的借口！”亏自己刚刚还高看他一眼，秦霁青毫不留情地拨乱秦沄的如意算盘，扔下不愿就此罢休，还欲继续推销秘籍的秦沄，快步离开了凉亭，只是这方向与刚刚完全不同，她心里果然很在意秦伯的那句“眼眶微红”。

窗外传来阵阵淅淅索索的声响，似是有什么活物穿梭在落叶间，秦澈未加理睬，好整以暇地继续翻阅着书房深处架子上的手抄，这些手抄是他从全国搜集而来的案例加以注解而形成的，其中以悬案居多，还有些则是民间传闻。

“二哥。”秦霁青轻声唤道，随之脑袋也从窗底缓缓探了出来，眼珠子滴溜滴流地扫视着秦澈的书房。

“你贼眉鼠眼地看什么？”

秦霁青对着秦澈呲牙笑道：“我不是怕沁怡姐姐还没走嘛！”

“怕人在就该直接探脑袋，而不是出声喊我。”秦澈放下手中的书册走到窗边扶住正欲翻窗进屋的秦霁青，然后双臂稍一用力将对方拎了进来，又俯身帮她拍去粘在衣裙上落叶，这一系列动作流畅而自然，显然早已习惯如此了。

秦霁青没去理会秦澈的揶揄，只是戳了戳他的后背，示意他赶紧注意下自己此时神情满分的谄媚之像。

“问！”

得令！

“是不是吕明贤出事了？”

秦澈心中一惊，他自问此事未与任何人说起过。

见到自家哥哥惊讶的表情，秦霁青很是得意，昂头自豪说道：“你妹妹是誉满江湖的百晓生你不知道啊？！”

“我只知你成天同承济巷的七姑八姨混迹在一块。”承济巷是扬州赤贫户集中之地，更是个鱼龙混杂，无风也能掀起三层浪的地方，无奈秦霁青特别爱往那里钻。

“咳！”秦霁青尴尬地轻咳一声，“可这事与我承济巷的江湖事迹无关，但我说了你也不能训我！”

看来是另一段“辉煌”！秦澈剑眉微蹙，薄唇紧抿，沉稳刚毅的脸庞也蒙上几分冷峻。

秦霁青心里叹了口气，只能认输的说道：“有一年上元节，哪一年你别问，我已经忘了，那夜我和秦三云走散，就一个人步行回来，当时想走个捷径快点回家，就进了一条小巷，可那巷子我以前没走过……”

“重点！”

“重点是我就看到一对男女在暗处私语，我以为是什么歹人，就悄悄靠近，发现是沁怡姐姐，事后我才知道那男的是个叫吕哲的秀才。”秦霁青直奔主题、语速飞快、大气不喘地将话一气讲完。

自以为包裹严实，却不知这世间本无秘密，可那都是他人的事！秦澈斜睨秦霁青一眼，漏夜返家竟敢走不熟悉的小巷，看到暗处有人居然还想一探究竟……沉吟片刻，秦澈才缓缓说道：“陈沁怡过来说怀疑吕明贤失踪了。”

“失踪了？在哪儿失踪的？失踪多久了？”

“说是春试前一个月就没了消息。”

秦霁青眨巴眨巴眼睛，掰着手指数了数，道：“这都四月有余了，她好能忍啊！”

“你贼头贼脑的过来，就是为了夸奖她？”

“二哥对这事有何想法？”秦霁青蹭到秦澈身旁，试探地询问道。

“叛宋！”这是他与陈沁怡交谈后得出的猜测，而且这也不是什么史无前例的事情。

秦霁青轻轻摇了摇头，一脸高深莫测地说道“我觉得挺像美人局的。”

这坎儿是过不去了！“怎么说？”

秦霁青清清嗓子，道：“第一，官家对吕哲这种落第举子会另册附试，吕哲没必要试都不试就去异国他乡；第二，虽说官家频频开科，可时间不定，这样都能咬牙折腾三回，吕哲肯定有必须得中的原因；第三，还是在这次数上，叛宋又不是谈婚论嫁，还挑生辰八字的，第二次不中就可以直接去了呀。”

“美人局不也是利用娇妻美妾诱引青年才俊叛离的吗？与直接判宋有何分别？”

“原来二哥你知道美人局啊！”秦霁青一双杏眼睁得溜圆看向秦澈，语带责怪，满脸委屈。

秦澈抬手帮秦霁青拂去额前的乱发，细声问道：“有何分别？”

想就这样蒙混过去？算了！秦霁青决定今日先拿出宰相之量，权当日行一善了，反正账，咱们可以一笔笔先记着。

许是坐着有些累了，秦霁青将身子挪了挪，靠在了秦澈的胳膊上，“叛宋是主动为之，而‘诱引’，虽然也有自愿，但也可以是被动胁迫嘛！”

“你认为吕哲是被胁迫的？”

“你没告诉沁怡姐姐你的猜测，不也是觉得吕哲可能是被胁迫的嘛！”

“我只是没有吕哲判宋的证据。”

“这要什么证据，搞得好像官家会追究似的。”秦霁青翻了翻白眼，接着说道：“再说了，背叛之人还会在意家中老小，族亲乡里是否会被牵连吗？！你还是想想你的六考吧。”

明明知道陈沁怡和吕哲的关系，怎么还兴致不减的关心考课之事！秦澈剑眉一挑，单手撑头，饶有兴致地看着瞬间变身成为一只炸毛小狮子的秦霁青，伸手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袖，说道：“我有些困了。”

“困了？许是昨夜回来晚了，今早又发生沁怡姐姐的事情。”这暴风来得快去得也快，刚刚还势如破竹，这会又轻软柔和，这丫头会不会太好拿捏了些！

秦澈任由秦霁青将他从凳子上拉起推到卧榻边，边推还边说道：“你先躺会，午膳好了我来喊你！”，眯眼半卧在榻上的秦澈视线一直追着秦霁青，看着秦霁青从木施上拿下一件大氅披盖在他身上，又看着这抹豆绿色轻轻关上房门，直到屋外的脚步声也渐渐消失，心里才稍稍松了口气。

对于秦霁青的观点，秦澈觉得不无道理，可这都是一般规律，未计入吕哲的男性身份和怀才不遇的内心悲凉，如果有人既能欣赏他的治世之才，又能许以财帛美眷，为何不能铤而走险呢？只为了曾经的月下之盟吗？可不管吕哲现下如何，秦澈都希望秦霁青能尽快把他考课之事忘掉，他可不想每次都装乏扮弱的糊弄打岔，毕竟这一而再，再而三的伎俩用多了只会适得其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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