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莱 五，茶馆

门口的细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中原的梅雨季节总让人感觉有些烦躁。虽然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都知道中原能够如此富饶全部得益于每年的雨量充沛。可即便这样，看着门外的犹如细线般连绵不绝的小雨总让人感觉不满。

像久居深闺的大小姐一般优柔寡断，不干不脆。

虽然这雨明明看上去不大的样子但若想在这种天气出门不撑伞的话只消一盏茶的时间，人身上的衣裳绝对会被彻底临时，还容易生出病患。于是每每这种时节绝大多数农户闲置在家无事可干便会一起跑到镇上的茶馆之中喝茶闲聊，听听站在茶馆台上的说书先生讲述中原武林那些大侠女侠的故事。虽然知道自己和这等人的差距，不过也就只是图个乐子，偶尔也会想想自己当初如果没选择拿起锄头而是握住剑柄，那么这故事中是否也会有自己的一席之地呢？

当然，也只是想想而已。当今这盛世，除非是脑子有问题的人才会跑到江湖之中四处漂泊。像他们这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有吃有穿，回家可以抱着自己的婆娘和孩子安稳入睡。农闲之时还能有余裕跑到茶馆之中喝喝茶听听说书先生吹嘘别人的故事。有什么是比这种生活还要惬意闲适的吗？

要真说的话，或许是有的，但自己不过是一介随处可见的乡下农夫，自己脑中能够想到的最大限度的幸福也就是这种程度了。其余的，他们想不到，也不会去想，就像台上的说书先生一般，你别看他现在讲述别人的故事绘声绘色，唾沫横飞，满脸向往江湖儿女快意恩仇的样子。但真若让他成为故事中的人，他那巧舌如簧的口中能不能清晰地说出一句“大侠，饶我一命”都是个问题。

自己是个普通人，那便做普通人该做的事情就好了，在梅雨季节的时候缩在茶馆之中懒懒散散的模样，不正是个普通人该有的样子吗？

所以真希望坐在那里的那两个江湖中人别给自己带来什么麻烦啊........

“怎么了？”将刀轻轻放在自己左手边的刀客看着男孩满眼好奇的目光轻轻问道。

“好......好多人......”男孩有些兴奋，两双大大的眼睛中满是惊喜。

“嗯，毕竟这里是中原，虽然不知道这里有没有京都那么繁荣，不过这里确实有很多人。”刀客点了点头，轻轻喝着碗中的茶水。

“这些人都是活生生的人吗？真的不是人偶吗？！”

“小松，从岛上出来以后我已经和你说了很多遍了，除了你爷爷以外这天下间都再没人能够做出那种人偶了。所以别再问我这个问题了，这些人都是真正的人！和你一样，被刀或者剑捅了就会流血，流血了就会死，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好吧......我知道了......”或许是因为男人不知不觉中加重的语气，又或者是因为男孩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刚刚还兴致勃勃的他立马安静了下来捧着茶碗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碗中的茶水。

他一直是个不爱说话的人，更别提和孩子相处。所以即便他和眼前的男孩已经一起旅行了一段不小的时间，可他仍然不知道该怎么和这孩子相处。有时候他反而觉得沉默对于二人而言是最好的调和剂。

他不知道此刻眼前的男孩在想什么，他也不打算知道。他是个生活在北漠的游魂，是个没有名字的家伙，但眼前的孩子不一样。他是希望，是注定将要改变这个荒诞世界的王者。所以他和他之间并不需要太多的沟通，他必须保护他，他知道的只有这个而已。

“说时迟那时快，霸刀门二师兄欧阳长风嘴角露出一抹轻笑，一道寒光闪过，原本放在桌上的长刀已然出鞘。其速度之快让人根本捕捉不到踪影，所幸那挑衅欧阳少侠的人也并非什么无名之辈，那可是独创一门拳法，江湖人称双拳猛虎的猛虎拳门主李泰。在场所有人都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早已察觉刀锋离自己喉管仅差半毫，连忙拍案而起连退三步。摆开架势后朝着那挥舞而来的刀锋挥拳而去，拳头破空发出的声音犹如阵阵虎啸，那正是将肉体锻炼到极致之人的证明。

“铛！！！”

刀锋和拳头撞击在一起居然发出了只有金属撞击才能发出的金铁之声.......

顿时，酒馆中的人全部屏息凝神，期待着这二位在江湖上都颇有声望的大侠会以一种怎样的方式结束这场闹剧。”

看见茶馆中所有人都眼巴巴地望着自己希望能够听到故事最后的说书先生嘴角露出了一丝得逞的奸笑。他用力地拍响了自己手中的响木。

“啪！！！”

然后说出了所有人都讨厌至极的那句话。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这刚听到兴头上的人们如何肯轻易地放过这说书先生，原本还算静谧地茶馆顿时沸腾了起来，抱怨之声不绝于耳。一个接一个的铜板也随着抱怨的声音扔到了高台之上，只不过那穿着黑色长袍的说书先生只顾着低头捡抛上高台的铜板，完全没有一丝想要接着说故事的样子。

就在此时，一枚银锭在空中划过了一道优美的曲线，落在了说书先生铺着红布的桌子之上。原本嘈杂的酒馆顿时安静了下来，不单单惊异于有人居然愿意为了听书而丢银子，更惊异于那枚差不多有二十两的银锭是如何不偏不倚地落在桌子上的。

所有人的目光全部聚集到了刚刚才走进茶馆还带着一个孩子的刀客身上。

他依旧自顾自地喝着茶，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众人的目光。待到碗中茶水饮尽后他才慢慢说到：“继续给他们讲下去，不然太吵了。”

说书先生来到桌子后不露神色地将那枚足够他逍遥快活半个月的银锭收入袖中，喝了一口手边的茶水后清了清嗓子开口继续讲了起来。

“咳咳！这说到欧阳少侠和李泰大侠在酒馆中双双对峙........”

男孩轻轻看了看站在高台上的说书先生，将手中的茶碗放回了桌子上，“欧阳长风......你认识叫这个名字的人吗？”

刀客摇了摇头，“为什么你会觉得我认识那样的人？”

“因为他也用一把长刀，你也用一把长刀，所以我在想你们俩或许会认识.......”

刀客顺着男孩的目光也看向了说出先生，轻轻嗤笑了一声。“这天下用刀的人多了去了，我才不会一个一个去他们的名字。”他看了看男孩的侧脸，“怎么？你也喜欢这种故事？”

男孩轻轻摇了摇头。

“我突然想起了杀爷爷的那个人好像也是用刀.......”

看着男孩黯淡的目光，刀客沉默了很久。

“也不是用刀的人一定就是刀客，人总有各种各样的原因会想要隐藏自己的身份，所以偶尔会用自己不熟悉的武器去做自己不熟悉的事情.......”

“你认识那些人吗？那些把爷爷杀掉的人........”

刀客再次移开了自己的目光，看向了正在把故事推向高潮的说书先生。

他最终还是从口中说出了那句话，“不，我不认识那群人.......”

门外的雨依旧淅淅沥沥完全没有一丝想要停歇的意思。茶馆中的气氛依旧热烈，无事可做的乡野农夫们戴着斗笠穿着蓑衣急急忙忙地跑到茶馆里歇息，虽然碗中泡的只是最为低劣的茶叶，用来伴茶的点心也只是随处可见的粗点心。但这都没法阻止茶馆中天天都坐满了人，即便在台上说故事的说书先生常常会吊人胃口故意把精彩的部分留到下回再说。

但这依旧没法阻止茶馆里每天都会坐满人。

茶馆中的人换了一茬又一茬，门外的小雨却似乎永远不会停的样子........

刀客拿起了自己放在左手边的刀，站起来后重新戴上了斗笠。

“我们走吧！找个地方落脚，明天要接着赶路了。”

男孩轻轻点了点头，同样拿起了自己的小斗笠放在了头上，虽然已经是最小号了，但农具店主人显然没有考虑到会有人在下雨的时候带着孩子去干农活。所以虽然说是最小号，但对于现在的男孩而言还是太大了。大大的斗笠配上男孩小小的脸庞本身便会让人母性大发，再加上他时不时露出的那种他这种时期不应该露出的忧愁神情总能让人格外怜惜。

“那个......好像我一直都没怎么问过你......我们已经走了这么久了，到底是要去哪啊？是你常常说的叫做北漠的那个地方吗？”

男孩一只手抓着斗笠抬头看向了刀客朝着他轻轻伸出了手。

“不，我们不去北漠了，我们得换个地方去了.......”

刀客用另一只空闲的手握住了男孩伸出来的小手。

“我们去京城！！！”

两人迈开了步伐，走入了那淅淅沥沥的小雨之中，渐渐地化为了两团模糊的影子消失不见。

而在他们离开后的茶馆，依旧热闹非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