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莱 六，京城

“事情的大致，朕已经了解了。那么，破军，关于那个孩子，你打算怎么办？收养他吗？”

几日前还卧床在榻的帝王此刻已经重新坐回了属于自己的宝座，前些日子躺在床上那个身患重症无依无靠的老人似乎是另外一个人一般。

名为破军的黑甲男子单膝跪在王座之下低着头，从头盔中传出了略显沉闷的声音。

“回陛下，臣不敢妄自定夺，关于那个孩子是生是死一切都由陛下定夺！”

“哦？由朕来决定吗？”

端坐着的王者居高临下地望着服侍了自己近二十年的心腹，沉默了许久。

“长久以来，破军，你一直都作为朕的武器服侍着朕。或许你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吧？认为自己只是一个不需要感情的工具？”

“臣不过一介草民，能作为陛下的剑为陛下征战四方，这是臣的荣耀。”

“朕并没有想要试探你的意思，你与朕身为君臣也有近二十载的年岁了。你对朕的忠诚朕一直看在眼里。朕只是想点醒你一件事，你是否渐渐有点太不像人了？”

“请陛下宽恕臣愚钝，对于陛下所说的，臣不太明白其中深意......”

皇帝轻轻叹了口气，走下了王座将跪在地上的将军轻轻扶了起来。

“朕的意思就是，你可以再表现出多一些欲望，比如口舌之欲，男女之欲，还有其他各种各样的欲望。这世间的所有人，连朕也不例外全部都是由欲望组成的。我希望你能够拥有自己的欲望，拥有自己的感情，这样即便我走后你也不至于落得个郁郁寡欢，病死床榻的结局。”

破军透过自己的头盔看着眼前老人鬓角已经全白了的头发，不由皱了皱眉头。

“臣，不需要过多的感情........”

“不！你需要！”皇帝的眼神渐渐冰冷了下来。

“除了你破军，这满朝上下的文武朕一个都不信任，就连常日进进出出朕后宫的那些个皇子朕也一个都不相信！你是想让朕将这大夏，将这大夏的盛世交给一群朕根本不相信的人吗？”

“陛下息怒！”破军双手抱拳再次跪了下来。

皇帝扭头看了看破军，在房间之中来回踱步。

“朕需要你去磨练朕的那些个没用的儿子，至少在朕写下传位诏书之前朕要看到他们每一个都是帝王之才！当然，那诏书也只是个用来欺骗天下人的幌子而已，真正的帝王从来就不是在传承中出现的，是沐浴在鲜血与火焰之中诞生的。朕希望在朕死后朕能够看到他们为了争夺皇位无所不用其极，直到最后的王者诞生。而朕希望你能够参与其中去做一个引导者，你能明白吗？破军，这些事情光靠一件武器可是完不成的，所以我要你成为一个人，一个真正的人！一个拥有七情六欲的人！只有那样，朕的计划才能实现！朕才能安心地放手将这大好河山交给他人。”

破军低下了头，黑色的重甲在房间中央一动不动仿佛成为了一件铜塑的艺术品。

而皇帝也只是回到了自己的王位之上静静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将军，一言不发。

过了很久很久，仿佛时间都快要凝结了的时候，沉闷的声音从头盔之中传了出来。

“臣.......希望能够收养那个孩子......”

皇帝眼中还是没有什么波澜，仅仅是点了点头。

“朕准了！”

.....................

“哇！！！！！！”男孩站在京都的城门口看着熙熙攘攘的街道眼中爆发出了璀璨的光芒。

“大叔，这里就是京城吗？好大，好多人，好大.........”

“这里可是京城，大夏最繁华的地方，人肯定很多，而且你说了两遍好大.......”

男孩扶住自己脑袋上的斗笠望向刀客。

“不过大叔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吗？”

刀客看了看坐落在京城最中央的皇城轻轻点了点头，“算是有些事吧，不过和你没什么关系，到了旅馆就给我乖乖待在房间里不要出去，等我回来了给你带点好吃的。”

男孩笑起来，“好，那我就在房间里等大叔回来！”

说完男孩便挣脱了刀客的手冲进了大街上的人群之中。孩童天真的笑声时不时从前方传来。刀客则静静地跟在男孩身后，两人之间始终保持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在京城的大街上慢慢地走着。

自二人相遇起，两人一同在一起的日子算起来也有小半年了，即便刀客再怎么不愿意还是渐渐了解了男孩的一些事情，比如就算经历了很多很多，但孩子终究事孩子，喜欢吃点心，喜欢新奇的小玩意儿。虽然有时候会心情低落但如果有什么其他新的东西出现，那股子忧愁和烦恼便会立马抛到脑后露出笑容。

和男孩说话是一件很让人愉快的事情，虽说从年岁上来看是他比较年长，但或许是因为家庭有良好教育的原因，男孩和他不同总是有着许多新奇古怪的想法，也知道很多他不知道的事情，比如哪种草药能吃，哪种有毒，哪种能够消暑，每每二人在旅途上谈到这些话语的时候即便是他也会忍不住嘴角上扬。

让刀客惊讶的是，即便只是回想着这些事情的他也正露出些许的笑容。

只要看着他就会忍不住去保护他，只要想着和他经历过的一切便会不由自主的笑出来。

他渐渐感觉自己的刀有些不太一样了，但具体是哪里不一样他也说不上来。但对他而言，这种感觉并不算太糟糕，或许正是因为有他的陪伴所以自己才敢再一次踏上进京的道路吧。

“大叔，就是前面的那个旅馆吗？”男孩跑到了刀客的身边仰起头问着。

“嗯！就是那儿，先进去吧，待会儿会有很多很多人，你要先做好准备。”刀客蹲了下来把男孩头顶上的斗笠摘了下来轻轻摸了摸男孩毛茸茸的脑袋。

“很多人？比大街上人还多？在旅馆里？”男孩有些不太明白刀客说的话，眼中有些迷惑。

“怎么说呢......当然不可能比街上的人还多，就是会有很多人围上来向你问长问短啦，不过我想如果是你的话应该没有太大问题吧......”

“向我问长问短？为什么？”

“嗯.......”刀客仔细想了想，“因为那些人是你爷爷的朋友吧......知道海岛被毁了的话肯定会在意你的安危，所以我们来京城也有见一见这些人的目的。”

“哦......”男孩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也就是说，这些人是在关心我们吗？”

“嗯，他们在关心你，也就是说，这个世界上并非只有你爷爷和你的姐姐在关心着你。好了，我们进去吧，别让他们等太久了.......”

“嗯.......”男孩紧紧地握着刀客的手一起走入了旅馆之中。

......................

“可汗，真的已经不在了吗？”

刀客拿着一盏酒杯倚靠在旅馆的柱子之上，静静地看着被众人包围住的男孩。

“嗯，我看着他被人用刀捅进胸膛的。虽然没有亲自埋葬他，但他确实已经葬身在那场火海之中了。”

“哎......曾经带着我们一十八部族踏上中原的英雄居然落得如此下场，还真是令人唏嘘.......”

“你们应该也挺恨他的吧？明明差一点就要完成大业了，却因为他一个人导致族人重新被放逐回北漠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

刀客身旁与其搭话的人有些惊讶。

“真是让我吃惊......在我印象里你应该不是会说出“鸟不拉屎”这种词语的人才对。”

刀客摘下了自己的斗笠，将缠在头上的黑布一层一层地揭下，露出了下面略显沧桑的脸庞。看着不远处被人包围着露出笑容的男孩，他的眼中满是温柔，嘴角不禁露出了苦笑。

“是那样的吗？那以前的我是什么样子的？”

一旁商人打扮的人看着露出真容的刀客惊讶得连手中酒杯掉在地上都浑然不觉。

那是一张称不上多么英俊得脸庞，但也确实不能说他长得像个一般人。如果硬要评价的话，只能说那是一张很适合做刀客的只属于刀客的脸。

许久没有得到答复，刀客扭过头看向身边的人问道。

“怎么了吗？”

商人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态，他轻轻咳嗽了一声，同样看向了旅店中央的男孩。

“以前的你是什么样的人我也说不清楚，怎么说呢，江湖上不是有句话拿来形容你的吗？“北漠之人孤魂难断”那时候的你是真的很像一缕飘忽不定的孤魂吧，杀人救人全凭喜好。现在的你真的很不一样了。”那人低声轻轻说道，“看来那孩子说不定真的是能够拯救我们所有人的天生之王。”

刀客又笑了起来，一口饮尽了杯子里的琼浆，拿起了放在自己脚边的长刀。

“是吗？变了啊.......那孩子，就拜托你们了。”

“要去了吗？”

“嗯，我怕现在如果不去的话会越来越舍不得的，答应我，一定要让他活下去！”

商人摇了摇头，笑了起来朝着刀客离去的背影举杯。

“我可没那么大的能力能够像你保证，如果真舍不得这孩子的话，就给我活着回来啊！！！”

他拿着刀早已走出了门口，商人最后说的那句话他究竟有没有听见，没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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