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谈集序前夜 第七章 将军府

两人站在院中的永福树旁，树上自是来祈福的香客挂着的红丝绦，给树披了一件红霞装，风吹来迎风飘舞，煞是好看。

决明站在树下，呆呆着看着香客写的祈愿，有愿寻觅郎君，有愿身体康健，有愿金榜题名，有愿家和万兴，世间的俗人写的愿，神明果真能听到吗。

“明儿，想什么呢。”一行大师摸了摸决明的小脑袋，自是感受到了小和尚的低落，问道。

“师傅，你说，这世间离离散散聚聚合合，有什么趣儿呢。”决明眼神也没有聚焦，自是游离，刷刷的叶子声合着少年的忧愁，轻飘飘的忽的一下飘散在空中。

“天凉了，今年是个好秋啊。”一行大师抚摸着决明的脑袋，像是无声的安慰，沧桑的嗓音却是道不尽的忧愁与空灵。唉，虽是佛法浸染数十载，却终究还是孩子啊。

和凝决定跟他回去了，不是因为是富贵人家，不是因为寺庙清苦，只是想见见李重元口中的娘，是不是那个记忆中总是笑语晏晏，清风两袖都是桃花味的温柔女子，是不是那个轻柔的手，温暖的怀抱的女子。李重元说，自爹爹受仙人托梦以来，每寻寺庙，她总是以泪洗面，怀着希望，却总是失望而回，积久成疾，此次爹爹就是千万保证，确实带了十分准确的消息带着李重元，天不亮，便快马加鞭赶来，此时也不知在家以泪洗面等成什么样子。

日过晌午，自是得快马加鞭才能回到京城，和凝行李不多，留多于时间，只跟告别师傅和除云娘子。

除云娘子自早上见面后，便不见了踪影，只在禁林的桌子上留了信，只道有闲余时间别忘回来看看看，五弦琵琶是给和凝的礼物，莫带留恋，只是去吧。一封信倒是看的和凝苦笑连连，哪是娘子不想送我，怕是经不住离别。和凝将信好好的收到怀中，收好琵琶，留恋的望了眼一直生活的小木屋。

李家父子来时匆忙，只两人快马加鞭先从府中赶来，府中现下派的马车也是到了永福寺门口。

暗红色马车，锥着流苏锦缎，倒是雍容华贵宽敞明亮，看样子李府真是家底殷实。

一行大师带着一群众弟子出门相送，密密麻麻站了一众师兄弟，一行大师身边的却跟着个别扭的小脑袋。

“不说点什么么？”和凝看了看站的端端正正的却有点气鼓鼓的小和尚，有些笑意。

“照顾好自己便是。”决明别扭的撇过头，憋出了一句话。思索了半刻又加上了一句“别受欺负。”然后眼神若有所思的飘向旁边站着的李重元，到把李重元弄的哭笑不得，着小和尚看来真是怨气颇多。

“知道啦，我得空就回来，你也好好保重。”和凝哑然失笑，捏了捏小和尚的脸颊。

旁边的李重元到看的有些微愣，这妹妹对男女好像不太有界限啊，眉头微皱，这可不成。

“走了，回去吧，师傅，徒儿得空会回来的。”和凝看着一行大师，语气里却有些哽咽。“师傅悉心教导，徒儿无以回报，师傅多多保重。”和凝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

李景眼眶也有些红润，朝着一行大师也抱了抱拳。

一行大师将和凝搀了起来，“凝儿，多自珍重，时时刻刻不忘额间朱砂之意，就不愧对师傅对你的教导，凝儿，可记得了。”一行大师混沌的眼睛定静静地看着和凝的双眼，确实透露着与之前不同的更为慎重的嘱托。

“徒儿记得了。”和凝看着师傅的眼睛重重的点了点头。

李家父子到还是上了马，只有和凝上了马车，李家父子对一行大师众人再拜了拜，也就即刻起了程。

一行大师望着渐行渐远的马车，人各有命，人不胜天，但这一次，一行大师却希望和凝能胜天。

一路上，众人也无话，李重元倒是三番五次停下来对妹妹嘘寒问暖，怕太过颠簸妹妹不舒服，和凝却摇了摇头，称自己也没那么娇贵。

天色渐晚，众人也终是到达了长安城，进了城门，熙熙攘攘的叫卖声就透了进来，长安无宵禁，夜夜笙歌，百姓安居乐业，中间一条河贯穿整个长安，规划整齐，中是皇城，其他住宅成矩形环绕而向周边散去，周朝自开国皇帝以来历经四祖，当朝圣上元帝，连年战争国库亏空，元帝近几年年事渐高，奉休养生息，励精图治政策，安国爱民，确是安居乐业。

大周右临祝国，左接西凉，连年边境动荡不太太平，三国各自为立，却谁也没占得好处。

走了许久，李重元到底还是按耐不住，钻进了马车里，絮絮叨叨的讲起家中的琐事，自己的父亲李景乃从二品镇国将军，穷苦小子却硬生生用着一身的功勋，跟随当今圣上一路开疆辟土，步步高升。

母亲许元青，字禾，父亲礼部左侍郎，只道当年，礼部侍郎家的千金，美貌出挑，倾国倾城，不爱文墨公子却一心向往英雄豪杰，偏偏人群中看上了不过是昭信校尉的李景，把许老爷子气的够呛，把许元青关进家里勒令不许出门，李景那时不过是满腔热血的楞头小子，跪在礼部左侍郎府前就大声立了誓，不做到将军就不回来，若要回了来，就十里红妆让老爷子把千金嫁进李府，那时候倒是闹的沸沸扬扬，许老爷子看他还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嚷嚷，至自己女儿于何地，更是气的胡子都歪了，闭门不见，在府中大发雷霆，京城不过倒是看了笑话，茶余饭谈都倒是楞头小子觊觎许家千金美貌。

没曾想第二日李景就上了前线，不过三五年的光景连升三品，品阶直逼许老爷子，荣耀而归，果真如临走前所说，回来盔甲还没卸，带着十里红妆，上了许家浩浩荡荡的提亲，许老爷子看着带着盔甲的李景，眼珠子差点没瞪出来，不知的还以为是来逼婚，看着跪倒在府外退去一身轻涩的少年，只道是小伙子有些干劲，叹了口气便许了两人婚事。

日后谈起，京中只道也是一桩佳话。自打父亲母亲二人成亲，是甜甜蜜蜜如胶似漆，郎才女貌，门当户对，外人都到是一份极好的姻缘。听到这儿和凝也忍俊不禁，且看在自己面前局促不安的李景，没想到做出来的事倒是不按常理出牌。

李重元看着有些笑意的和凝也是有些暖意，自己的妹妹自小失去这么久终是有些愧疚，且一直不假辞色的清冷模样更是心疼，此下一笑却到还是有些孩子的稚气。

“哦对了，时……和凝妹妹，”不过是和凝轻飘飘的一眼，李重元就把时儿两字给咽了回去，看样子妹妹还是不习惯李时这个名字，罢了，怕是她还不知道自己的小字，要是自己的小字换做这个，怕是桌子都要掀了。

“家中还有一个泼皮，每日玩耍无度，你且不要理他，混世魔王被家里宠坏了，不知会做出什么惊骇世俗的事，你且一笑而过，不理他他便掀不起什么风浪。”李重元笑了笑，交代了家里的混世魔王的恶行，让和凝先打个底。

和凝有些疑问，且想问混世魔王是谁，便只听着驾车的小厮说了一句到了，边且按住心里的疑问，敛了敛衣服，下了车。

马车就停在，李府正门，李景跳下马，搀了和凝自马车而下。华灯初上，朱红色的大门不做其他修饰，吊着两顶火红的灯笼，只两尊石狮子放在门口，眼如铜铃，血盆大口栩栩如生，张牙舞爪的牌匾上只写了两字：李府，虽是低调却是有种风扬跋扈的味道，倒是大气。和凝暗暗称叹，且说着只见沉重的大门就此拉开。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只听见珠圆玉润的声音带着些焦急夹杂着许多零碎的脚步声从门里传出来。“软软，软软，娘可找到你了”声音传到和凝耳朵里，却不乏眉毛狠狠的皱了皱，什么？软软，难不成这是我的小字。

李重元心下一惊，瞥了眼和凝不太好看的脸色，还是让她知道了，忍不住扶了扶额头。

身着浅紫色的衣袍，因为跑的有些匆忙，鬓边有些细碎的头发，媚眼如丝，身量苗条，嘴唇却是苍白无力，面脸泪痕，楚楚动人，那双眼睛倒是和和凝十足十的像。

只见一团紫云飘过，就来到和凝的面前，挽起和凝的手，眼泪啪嗒啪嗒的就掉下来，有些手足无措的上上下下打量着和凝，嘴唇抖了又抖，想说却又说不出来。

“你看看你，我不是说了，肯定能将女儿带回来，你着站在外面又是作甚。”李景说着将身上的斗篷脱下来披在夫人身上，语气里带着几分心疼几分嗔怪。

身后跟着的南香，晚香两个丫头才是气喘吁吁的跑了出来，给夫人拢了拢衣服，又一老头腿脚不慎灵便，也从府中跑了出来，激动不已，“小姐，可……可算是迎回你了。”

“福叔，你腿脚不灵便，何苦跑那么快。”李重元看了一眼管家匆匆忙忙气都没喘匀，有些责怪。

“这，这……不是开心么，让我坐着干等我也等不及啊。”福叔激动的也是一把鼻涕一把泪。

“软软，软软，娘可算是找到你了，你平安就好，平安就好……。”说这一把将和凝搂进怀里，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闻者伤心，听者动人。

倒是和凝被哭的有些心烦意乱，哭笑不得，记忆中的笑语晏晏的温柔女子莫不是自己记错了。

好不容易止住了哭，只将几人迎往中厅，将军府都是男子，平日里又是舞刀弄斧，比式训练，装修不甚繁复，规规整整，冷冷清清到不似从二品的官员家中，只李景为了讨夫人欢心，在后院种了一大片桃树，季节到来到甚是好看。

先前许元青光顾着哭，到没细细打量着和凝，此下坐到中厅，细细的打量起和凝来，坐姿端正，喝茶的姿势优雅有礼，还穿着有些旧的白衣，不施任何粉黛，却显得出尘绝色，不似凡人，尤其是额间朱砂更是仙气斐然。

“软软，你着额间，是……”许元青打量着和凝，出声闻到和凝。

“小时太小了，不太记得，好似是生天花留下了一个坑刚好在额头中间，师傅便以朱砂，提醒徒儿，清明正身之意。”和凝听见这个称呼还是忍不住抖了抖，到底为何自己的小字唤作如此，轻飘飘的回答了许元青的话。

一句话引的许元青又要泫然欲泣，自己的女儿竟受如此之苦，心头宛若刀割。

看着许元青又要哭的模样，和凝的头疼感又涌了上来，立马岔开了话题，“夫人，又何故唤我为软软。”

“你小时候，才生下不久，你哥哥便巴巴的看着襁褓的你，想抱却又害怕，只是口齿不清晰的唤作你软软，软软，女儿家娇嫩，一来二去，也就这么换作你的小字了。”许元青，听和凝换自己叫做夫人，也有些苦笑，也是，这么久了，重新接受自己也不是一件易事，日子还长，慢慢来，细想着也是与李景对视交换了一个眼神。

倒是和凝听见这解释，一记眼神看向李重元，原来这矫揉造作的小字，可是拜你所赐。

李重元欲哭无泪，这陈年旧事母亲还拿出来调笑，又在这妹妹面前落了面子，以后可是如何和妹妹相处啊。

“檀儿呢，南香，去叫檀儿来。”南香应和而去，许元青坐在和凝旁边，又是携了和凝的手，细细的打量了上上下下，越看越觉得出落的亭亭玉立，不知是否因着大小生活在寺庙，也是沾染了佛香，举手投足到有些出尘的意味。“你这衣裳也是旧了，回头我再着人给你置办几件，女儿家连个首饰都没有，这怎么能行，在寺庙清修可是辛苦啊？”

“到不曾辛苦，一行大师待我很好，投身佛家已是不易，又何曾要求些什么，那便更是苛责了。”和凝不过淡淡的说着，言语中确是不同于同龄儿童的超脱，说着许元青和李景又是对视一眼，无声的叹了口气。“将军和夫人倒不必担心，过往云烟，既然已经发生，已是如此，便也不必苛责自己。”一番话说的两人更是揪心，怎能不自责，怎能不怨恨自己呢。

“老爷夫人大公子，二公子到了。”且见南香进来通报了一声，边负手而立与门边，等着公子入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