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蚕食着白昼的微微夜色,让那地上的人儿像牧食归圈的羊群。农忙的人们回到家中,妻儿老小、热菜靓汤,也自是乐在其中。
可如若生长于扬州城中,漆黑阴郁的夜晚,便是在准备着另一台大戏的开幕。
高挂于门前的明灯呼应着空中的点点繁星,缀得这扬州城更比白天热闹。来来往往的行人或携友小酌、或坐楼听曲。街市如昼,青楼、酒肆之中,则更为热闹非常;文士、公子、侠客,有失意的、有寻欢的、也有交友的,笙歌鼎沸。
碰到那上元佳节、中秋之夜,更是诸店上新酒,竿旗锦如云;贵家结饰台榭,民间占楼玩月。橘、梨、枣、蛰蟹,纷纷摆至桌台;红的、紫的、黄的,形色各异的彩灯沿街示出,光怪陆离。
好似这样的实景画卷、盛世丹青,只应存于天宫之中,俗世哪能偷得。
城门之下,楚莲君与严一镖双双到达,已是戌时的扬州,城门紧闭,驻守城上的官兵歪斜的、倚靠的,看不出一丝战力。
“公子,眼下城门紧闭,我们怎能出城?”
“严兄不必在意,知府曾发‘出行令牌’于城中的士族、乡绅、商贾,我前日出城,令牌还随身携带,他们见了令牌,自会开门放行。”
环顾左右,楚莲君下马往前,城门口的官兵已是梦寻周公,他迎上前去,摇醒其中一人。
“谁!大胆刁民敢擅闯城门!快拿火把来!”
“军爷勿惊,我乃楚记布庄之子楚莲君,今有要事,急需出城,还望行个方便。”
说罢,楚莲君掏出怀中的令牌,交于官兵手中。
“哦!是楚公子啊,这么晚了楚公子还要出城吗?”
“惭愧惭愧,今日我偶遇这位仁兄,谈起家中发现的头……”
言语之间,楚莲君没有隐瞒,听得一旁的严一镖一把向前,拽住了楚莲君,又抢着答到。
“军爷,我家公子心善,听说我的远方亲戚今日到这扬州投奔于我。这眼看已是戌时了,还不见前来,便领我出城寻找,还望军爷通容。”
楚莲君看着上前交涉的严一镖,面上稍有不悦。生于天地之间,自当是坦坦荡荡;所言更该无愧于天地良心。如此欺瞒,实不是君子所为。
“楚公子心善,这城中近人皆知,我又怎能为难君子。开城门!放楚公子过去!”
只见三五个士兵慵懒的上前,缓缓打开了城门,架上火把。瞬时城门之下亮如白昼,泾渭分明。
“请公子收好令牌。此刻出城,公子便尽早归来,才可保得安全。”
“多谢军爷提醒,改日府上定携礼相谢,以报恩情。”
楚莲君与严一镖行礼之后,便又匆匆上马出城,直奔城外密林而去。
蹄声渐轻,二人遂于林中下马寻觅。终在密林以西的方向,找到了楚府的老管家与下人。
“福伯,此地甚是隐蔽,找到你可真是不易啊。”
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下人慌忙的拿着手中的灯笼,向身后探去。细看之下,才发现当中那人便是楚莲君。
“少爷?您怎会到此?”
“事出有因,福伯,这位……”
本想道清事情始末的楚莲君,突然被一声哭喊打断了发言。
“师兄!!!是我无用!没能护得众师弟的安全,还害得你身首异处,是我无用啊!!!”
跪在坑前的严一镖丝毫没有了初见之时的英雄之气,望着坑中柳自诚的头颅,行走江湖多年的侠客,也哭得似那三岁孩童一般。
“公子,这是?”
怔住的老管家和下人看着眼前的景象,甚是不解,又望向楚莲君问到。
“福伯,此人便是坑中男子的师弟,他们皆是崆峒派弟子。只因走镖之时被害,又听得师兄头颅惊现于府上,这位严一镖严兄便寻到我,想讨回师兄的头颅。”
“哦,原来如此,那公子,现头颅以交付于他,我们快快回府吧,老爷夫人不见少爷回府,定是寝食难安。”
楚莲君看着如此悲痛的严一镖,心中不免也暗暗神伤。近前俯下身子安慰道。
“生死自有天数,柳英雄之冤也自会水落石出。严兄还是保重身体,与我一同回府上养息,待明日再启程上路,护送柳英雄回崆峒。”
世有公子千千万,不及孝义楚家郎。
楚莲君之善、之义,听得严一镖心底生出一丝暖意,急忙搀起楚莲君又擦去泪痕道。
“楚公子,在下感佩公子今日相助之举,日后公子若有差使,我严某无所不从。鄙派上下,也同感大德。只是今日在下已叨扰多时,不便再去府上打扰,如今城外不太平,公子还是早些回府。柳师兄的头颅我自会料理,请公子放心。”
“只怕是你要多挖个坑,为自己备着吧!”
密林之上,三五个蒙面之人手持长刀,踏枝而来。四下里,也皆被其卒团团围住,霎时间,杀机四伏,皆拔刀相向、目露凶光。
“你们是何人?”
警觉的严一镖顿时起势,左手持剑,右手则护住身后的楚莲君。老管家与下人见状,也纷纷把楚莲君围在当中,虽是胆怯,却仍忠心护主。
正当中的蒙面男子望了望坑中柳自诚的头颅,又与严一镖冷冷说道。
“我只知崆峒派之人武艺平平,怎连记性也如此之差。”
“原来你便是那日的收货之人。我早已说过宝货并非我们所拿,你们却不分青红皂白,痛下杀手。今日,我便要为死去的师兄弟报仇!”
“你等弄丢了宝货本就该死,得罪了大人,你还想有命活吗?识相的便乖乖解下头颅,免得像你师兄这般,身首异处!”
“你们究竟是何人!要如此陷害我崆峒派!”
“这个问题,你留着下去问阎王爷吧!给我上!”
烛光之下,数名蒙面之人一涌而上,身法敏捷凌厉;所持之刀,刀刀致命,直往严一镖脖颈上砍去。左右腾挪之间,严一镖高声喊道。
“公子快走!我来对付他们!快些走!”
此时,已完全卷入江湖纷争的楚莲君不知所然,下人们高喊着“快走!”,也似乎没能叫回丢了魂的楚莲君。十多年来,身边尽是礼乐良善之辈,哪见过这番光景。仓皇奔逃之间,又失足跌落在地。
“快去抓住那个白衣书生!一个也别放跑了!”
“你们休想!”
只见严一镖抽身出来,一招“横扫千军”杀退了围攻的一众蒙面之人。而后扯下衣物,裹在伤口之上,横起剑锋,对准了当中那个蒙面之人。
“今日就算是我死,你们也休想碰公子一根汗毛!来呀!”
严一镖的侠义之举,激怒了当中领头的蒙面男子,双脚腾空,蜻蜓点水似的踩着一众蒙面人的肩头抽刀而上。
“你找死!!!”
蒙面男子的刀,像是飞流直下的寒水,劈得严一镖只能横剑相抗,一下,便结实的劈在了他肩膀之上,朝向腹部狠辣的一记穿心脚,踢得严一镖踉踉跄跄的退了几步;不由的,便口吐鲜血,拄着剑,跪倒在地。
“你们还愣着干嘛,把那个书生给我杀了,别留活口!”
倒在地上的楚莲君望着蜂拥而至的蒙面杀手,自觉大限将至,便放弃抵抗,缓缓地闭上了双眼。像是在说“只盼你们的刀口能快一些,这一世未尽的忠孝,也只有来世再报了。”
皓月当空,自是清凉无限。密林中的树木,多为常绿之象;伴着夜风的吹动,沙沙作响。温热的泪珠散在脸颊之上,也道不出是怎样一番滋味了。
不对,是血!
再一睁眼之时,楚莲君已是看到了余生难忘之景。
挡在面前的老管家已被寒刀狠狠扎透,护着自己的左臂不见了踪影,鲜血如决堤的洪水,止不住的往外流淌。对楚莲君而言,福伯这位尽心服侍楚家三十余年的人,不是生父,却胜似生父。瞪大的瞳孔已藏不住他心中的惊愕,此刻,便是楚莲君十八年来第一次尝到了痛失亲人的滋味。
“福伯!!!”
倒在楚莲君怀里的老管家已是奄奄一息;弥留之际,老管家握住楚莲君的臂膀,颤颤说道。
“公子……别难过……您要活下去,为了楚家……你该为官……为了……楚家……”
“福伯!!!福伯!!!”
声声哭喊,惊飞了林间的鸟儿。
连附耳的夜风,也好像停了下来。
“楚公子!”
浑厚的呼喊伴着阵阵马蹄之声,打破了这万分危急之势。一支雕翎长箭破风而来,正正射中了面前的蒙面杀手。随即,数箭齐发,射退了围住楚莲君的一众蒙面之人。
“鬼爷,官府的人来啦,怎么办?”
“快撤,我等万不可让官府之人追查到,泄了帮主和大人的底。”
说罢,数名蒙面杀手又腾空而起,遁入密林之中,不见踪影。
三月里,处处皆是春暖之意。潺潺小溪之中,丝丝鲜血裹挟其中;立于林外的梨树,花苞之上又染上点点血腥。月光之下,横竖交叉躺着几人,细看面颊,更似得了天花,无处不见红。
“福伯……福伯……”
“楚公子,可算是找着您了。我是本府的都头,楚老太爷托知府大人寻找公子下落,我可找遍了大半个扬州城啊。可算是在这儿把公子找到了。公子您这是……?”
接连的冲击与老管家的被害,深受打击的楚莲君早已是浑浑噩噩、垂头铩羽。只是嘴里不停的念着老管家的名字,等都头上前查看之时,早已是晕厥过去。
再醒来之时,楚莲君躺在榻上,楚老夫人守在床边,不敢惊扰。
“君儿,你可算是醒了,你可吓死为娘了……”
“母亲,福伯呢?”
“君儿,你安心修养,福伯的事,老爷会料理的。”
梦中惊坐起,却是苦人间。慌忙爬起的楚莲君一个踉跄滚下了床塌,散着头发,跑向了大堂。
堂边柱上,已有白幡。幽幽三尺堂,青烟飘四方。众人皆披麻,老管家的子女也满面丧容,跪于柩前。呜咽哀悼之声,不绝于耳。
“君儿,你怎么来了?你的身体还未恢复,快回去歇息。”
立在柩前的楚莲君没有说话,只是望着眼前的一切、望着柩中之人。
恰是此时,严一镖也拄着木杖,缓缓走进灵堂。
“此事皆因我而起,楚公子,是我连累了你们,我真是愧疚难当……”
看那堂中公子,话音未落之继,一下便跪于柩前。
“我要赴考!”
世间之事,冥冥之中皆有定数。珍阁玉公子,庙堂问前路。人皆有双腿,倘若一支踩进江湖,一支踏入朝堂,将会如何?连日来的烦闷与困惑,貌似在此刻,得到了解脱。
国弱民艰,能扶乾坤于既倒,救万民出水火之才,百年难求。浅滩伏卧龙,九霄展金翅。此刻,何该是少年郎提笔蘸墨,书写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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