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秉烛夜观圣人语,惶惶朝踏书生路。自南北朝以降落种,科举便成为了朝堂里抛出的柳枝。寒门子弟若想鱼跃龙门、登堂拜相,除科考外,别无他法。
楚府的东阁,存着几株绿萼梅花,冬至次年初春时节,挂在枝头的花苞放出了朵朵新梅。其花质轻,味淡而涩,恰是此刻萼绿花白之态,讨人欢喜。年复年年,不知看尽多少花开花谢的楚莲君似那梅树一般,枯坐窗前读诗书,不知寒暑过新年。楚老太爷命人栽种这些绿萼梅花,其意,自是不需多言。如今,终是盼得楚莲君赴京科考,心头,实不知该做何感想。
怕是记事之时起,福伯这位老管家便常在楚莲君身边,楚老太爷经商于外,老管家便持家于里。楚府上下大小事宜,皆经福伯之手,老夫人也乐得安逸。
福伯是外乡逃难至扬州的,彼时,自与楚老太爷岁数相近。不知是何日,老太爷出门之时,望其卧于台阶之下,甚是可怜,便命人抬进府中,好生照料。福伯为报老太爷水米之恩,自投身楚家二十余年。
“君儿,为父知道,福伯临终之前定是与你谈过科考之事。为父虽盼你上京赶考,却也不想如此逼你。倘若你真想好了,我便通知下人即刻打点,送你上京。”
楚莲君于堂上的赴考之言,楚老太爷自是为其欢喜。可望着跪于老管家柩前的孩儿,楚老太爷此刻又不忍逼其上京。
“父亲……孩儿已下决心。福伯惨遭毒手,临终前也不忘劝我赴考,我必须成其遗命……福伯之痛便是天下人之痛,孩儿若不能为生民立命,使天下人皆享扬州城这般安宁,便是枉读圣贤诗书!”
“说的好公子!”
楚莲君之言,甚是说进了严一镖心里。拄杖自立于侧的严一镖舍去木杖,“咚”的跪在了楚莲君身旁。
“公子之言,严某甚为感动。严某虽是一介江湖草莽,却也钦佩公子之侠义良善。如若公子不弃,在下愿送公子上京,以报楚家上下相助搭救之恩!”
“严兄,这万万不可。在下赴考乃是私事,若连累严兄千里相送,我于心不安。柳英雄尸身不能久存,也需尽快送回安葬。况且严兄还有伤在身,不可再车马劳顿,还是先在府上静养痊愈之后,再派车驾送严兄回崆峒。”
“哎呀!公子何须担心在下!我们江湖中人,此等小……”
话音未落,着急逞能的严一镖便又昏倒于堂上。连日来的追踪劳顿,加上新旧伤情;使得这样一位习武练拳之人,也难再久持。
“来人,快把严兄送回房歇息。还有,把大夫也给叫来,快去。”
扶起严一镖的楚莲君,向楚老太爷行了礼,便与下人们一起快步走出大堂。楚老夫人早已来到灵堂,只是默默地立在墙后,没有做声。望着楚莲君走远了,才进到堂里。
“老爷,你真要君儿上京赶考吗?昨夜之事如此恐怖,若是君儿这一路上又横遭不测,那可如何是好啊……”
“放心吧,此事我会安排。你又何曾见过君儿如此的下定决心,若是此次君儿能够高中,那我楚家这三代祖业才算是真正立于这扬州城中。”
“可是……”
“好啦好啦,此事不要再说了,你亲自去给君儿收拾盘缠,多备些珠宝字画、绫罗绸缎,到了京城,我让人多多疏通。”
三月二十九,初六日,宜入土、安葬、祭祀。楚府上下三十余人身皆披麻、手执黄纸,哀乐传于大道之上,缓缓地出城下葬。
如此浑浊的人世间,清白之人总是难得善终。徐徐而起的火苗焚化着《诗经》与《春秋》,跪于墓前的楚莲君神色黯淡,满面泪痕的喃喃自语道。
“福伯……您一路走好,总听得您说要多读诗书,我便焚化些书籍册印给你。您放心吧,我定会高中状元,不负您与父亲之托……”
城郊之地,人迹罕至。坐落山脚溪畔,逝人遂可驾鹤乘风,以通极乐之境。
“君儿。”
闻见楚老太爷独伫于溪畔一侧招唤自己,楚莲君也急忙擦去面颊之泪,起身而至。
“父亲,您唤我。”
“君儿,眼下离科考还有五月之余,你做何安排?”
“孩儿想陪同严兄一道去崆峒护送柳英雄的头颅;而后再启程入京。”
“啊!这……君儿,崆峒远在西夏外族境内,只身前去,安危难测。你自不是江湖草莽,此事也皆因他们江湖纷争而起,你又何必与其一党?”
“父亲从小教诲孩儿不涉江湖之事,孩儿前日已领教其害。此事却是因严兄而起,可严兄亦拼死相救,我若知恩不报,又岂是君子所为。天下丧乱,在于止息兵戈;可这江湖纷争,已是害死了如福伯这般的万千百姓。孩儿想着,若是江湖门派能尽归于朝堂,何愁国之兵力不足,百姓也可免受其扰。”
笼中自养金丝雀,不知野禽残相食。这世上,如自己孩儿这般天真之人,只怕是再无处寻。楚老太爷望着自己孩儿坚毅的眼神,不知为何,转身苦笑了一下。
“君儿,这江湖之事怕是远比你想象的复杂。你是读诗书通礼仪之人,可他们却是江湖草莽,如何能听你之言,去为国尽忠。”
“父亲,这严兄亦是江湖中人,却深明大义,并无传言的愚鲁。此事自有三利,可平息干戈,使得百姓安居;充盈兵力,可拒外族之扰;我自将其撰为策论,皇上阅时,自能深明利害。父亲自小便对孩儿道‘君子立于世,该当正已言行,与人善,与国忧。’孩儿此刻知道该用这饱读之诗书做些什么,敢请父亲成全。”
说罢,楚莲君便拱手行礼,敬盼父亲答复之言。
四下里,悲鸣哀悼之声仍不绝于耳,恍惚之间,楚老太爷看着楚莲君,竟想起了年少时的自己。
那时节,楚老太爷年方十八,当朝皇帝内行变法,外御西夏。楚老太爷亦是满腔热血,为国为民。可初识朝堂,便深感行事之难,又恰逢自己的父亲仙逝,便未登官职,返乡继业。因果轮回,世事难测。如今自己的孩儿也如年轻时的那般,令人唏嘘。
“好吧,为父答应你。可为父也要为你精选护卫,好保你途中安全。你此行便只与护卫众人前往,七月下旬自有府中之人与你们在京城汇合。京城的枢密副使——梁赞,梁大人与我有旧,你到京城后,他会代为照顾。你执此书信拜见他,他自会知道。”
“孩儿多谢父亲成全。”
四月九日,十七,宜出行、订盟。楚府上下摆宴送行,众邀扬州官员、乡绅商贾、左右乡邻汇聚楚府。宾客登门自是好礼不绝,送玉石的、送字画的,好不热闹。
独是那严一镖,倚靠在侧廊柱上,暗暗喝着新酒。
“严兄为何独坐于此?”
远远望到严一镖的楚莲君走上前来,同坐问到。
“楚公子,在下是江湖俗士,不习惯这种场面。可我还是要与公子共饮一杯,谢公子愿与我护送柳师兄回山。待下葬了师兄,我便携崆峒派众师兄弟一同护送公子上京。”
“严兄如此说,在下实不敢当。严兄于我有救命之恩,柳英雄头颅现于府上,便是你我之缘。只不知,那日蒙面男子所说丢失宝货之事,严兄如何应对?伤势可否痊愈?”
“公子说的是,他们肯定还会再次寻来,不过公子放心,此去崆峒,五月初便可至。有我与府上护卫同行,定保得公子安全。至于伤势,公子不必挂怀,府上照顾甚好,早已痊愈。等到了崆峒山,向师傅禀明原委,我等自会与他们算帐。”
未时正,楚莲君与严一镖及楚府护卫众人纷纷上马,拜别了楚老太爷与老夫人之后,众人打马投西北而去。
从未离开扬州,独自起行的楚莲君。回首望向扬州城楼,心里似打翻了五味瓶,苦的、酸的、咸的、辣的、甜的,不知如何言表。
“此行我离去了,便能暂时保得家人安全。那帮蒙面之人必会四处寻找我等下落,得赶在科考之前,弄清他们的真面目才行。”
楚莲君没有对任何人说,只是在心里那么想着。出于忠,他想平息干戈,引江湖中人报国安民;出于义,他对救命之人知恩图报,愿共赴险途;出于孝,他知蒙面人狠辣,甘用自己为饵,查清其底。
黄沙蔽日路难行,明镜照心拜远志。似这般佳公子,观其天真,是骂不得舍不得。宝货缘何不翼而飞?蒙面男子口中的大人又为何人?这江湖与朝堂还藏有多少秘密?
这一桩桩,一件件,难解之惑,也随着上路的马蹄声,渐渐沉重于楚莲君的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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