晦昼之下 第三章 半年

在此之前，对少年而言死亡是充满未知与恐怖的。

以往他目睹过的所有死亡都伴随着痛苦，包括那个收养自己的老汉临终前也并不安详。

而当自己真正要面对死亡时，所感受到的居然是诡异的温暖。

好似有一双强有力的臂膀，从后面伸出将他紧紧环抱怀中！

既安心又惊悚，当这两种情绪堆积到极限时，一股难以遏制更为激烈的清晰由此喷涌爆发。

隐隐间，一道张牙舞爪的鬼影扑面而来，惨白干瘪的手臂将自己缠绕向着死亡深渊拖去！

“啊啊啊！”沙哑惊恐的吼声响起，砍柴少年猛然睁开双眼，“不要过来！”

着魔般挥舞着柴刀一通乱砍，浑浊的雨滴不断拍打在身上，冰冷彻骨。

分不清眼下究竟是现实还是梦境。

“我没有死？”

“我为什么还活着！”

“我的手臂怎么又长出来了！！”

少年并未因此而感到惊喜，反而毛骨悚然，他用力扯着自己重新长出的左臂，绿色的皮肉狰狞弯曲的利爪让他崩溃。

“滚开，从我身上滚开！”怒吼着，极度的惊恐让他疯狂，以至于提起柴刀再次看向自己异变的左臂！

“滚开！滚开！滚开……”

铛铛铛……

每一次全力劈砍都有火星溅射，随后迅速被大雨吞没，直至刀锋崩裂，也只是留下一道道白痕。

血色惊雷不再轰劈，浑浊的大雨渐退，一道刺目光束贯穿黑云坠下，足以驱散一切昏暗。

层层黑云剧烈涌动，缓缓向着四周散开，狂风转弱，这场突如其来的灾祸紧紧持续了半个时辰就要消散。

“站住！站住！”

砍柴少年发疯似地吼叫，死死盯着黑云之中的似有似无的旋涡，跃过地上深不见底的裂缝，冲过一具具认不出是谁的残尸，踩踏着一地绿色血浆，紧追不放。

轰隆隆……

突然间，稍有平息的小镇开始剧烈震动，如同大地震降临，更多的裂缝崩现，向着四周蔓延扩散，直到将整个安口镇覆盖。

紧跟着在更为震耳发聩的巨响后，昔日祥和的偏隅小镇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道百米宽的深渊裂缝！

天边黑云如潮汐般迅速褪去，包括着那好似幻觉的蠕动旋涡。

当夏日温暖明媚的阳光重新打在身上时，对少年而言却非劫后余生……

他捂着滋滋冒烟的左臂，倒在地上疯狂翻滚，撕心裂肺地哀嚎。

这锥心刺骨的剧痛是如临炼狱似地痛苦，表情扭曲狰狞，精神都要由此崩溃，带着血色的汗珠浸透全身！

这份痛苦来的突然去的也快。

当如海啸般的剧痛慢慢退去后，冷汗浸透的少年虚弱蜷缩在泥土中，他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被从未有过的强烈疲乏吞没，眼前一黑昏睡了过去。

是梦。

他仍旧蜷缩在黑暗一角。

身下似乎是水面，伴随着泛起的涟漪，一道高大鬼影从黑暗伸出缓缓走向自己，内有面孔只能看清轮廓，但那双伸向自己惨白干瘪的手臂却看得清楚。

无法言语的汹涌扑来，每个毛孔都在尖叫。

灵魂战栗，无声尖叫，少年听到那诡异嘶嘶低啸，始终在重复着一个字，“珏……珏……”

清晨略带凉意的轻风将他从梦魇中拖出。

“不是梦啊……”带着哭腔，少年看着又一次产生变化的左臂感到无力与绝望。

病态惨白的颜色像极了那鬼影剩下自己的手臂，隆起的筋条则是代表着那些怪物的墨绿色，格外扎眼。

手指是奇长，对照下比右指长处近一半，且指尖锋利似剃刀。

吊着无神双眼，步履趔趄，摇摇晃晃来到那将整个小镇吞噬的无底深渊，呆呆看着那阳光不可及的黑暗深处。

半晌少年抱头痛哭。

什么都没了，对他好的人，欺负他的人，他喜欢的人，他恨的人……

甚至连整个小镇，少年过往记忆中的一切全部都没有了！

绝望的哭嚎后，是歇斯底里的仇恨，“看到了，我看到了！”

万丈黑云之中有一团蠕动的旋涡，少年不知道那是什么，但他看到了！

用力擦去脸上的泪痕，少年对着深渊之底用力叩首，捡起那把凹凸不平的柴刀，这是他仅存的最后一丝安全感。

起身，看着黑云最后消失的方向迈步而去。

……

那场突如其来灾祸，消失不见的安口镇以及那遮天蔽日的万丈黑云，似乎外界再无一人知晓。

但对于从那场灾祸中幸存下来的少年而言，这半年来他一直挣扎在那时所见的恐怖煎熬中，二虎绝望的哀求与最后嘶哑凶戾的低吼每时每刻都回荡在耳畔。

“嗨嗨嗨，你小子是聋了吗？！”

一道有些尖锐的声音将走神的少年拉回到现实中。

眼前站着两个人。

一声破旧布衣的大叔正满脸讪笑冲着一旁身着华服的干瘦男人解释道：“李尊管别动气啊，这孩子常这样，有时候和我说话也走神，您大人有大量别和他一般见识。”

说着话，堆满皱纹的大叔满转过头压低声音道：“还愣着干嘛，快答应李尊管的话啊。”

“嗯嗯嗯……”

似乎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少年只是下意识点点头，这让李尊管感到不悦，拧着眉声音愈发尖锐显得刻薄，“这小子到底行不行啊？”

“脑袋是不是也有问题啊？”李尊管凑前几步，闻到了少年身上的汗臭目露厌恶，忙又退了半步很夸张地煽动着手，“这左手怎么还缠着纱布，不会还是残疾吧？”

独独听到这最后一句话，少年才有了反应，眸中冷光转瞬即逝，微微扬起脸，声音平静，“消失后烧伤了，怕吓着别人就一直挡着。”

“看来不傻。”李尊管歪头轻哼，“小子这可是个挣钱的好买卖，多少人排队求我，要不是和磊子同乡，根本轮不到你！”

闻言，一旁大叔赶忙答道：“您放心，这孩子一身的力气嘴还严实，一定不辜负李尊管的照顾。”

“得，磊子这真是看在同乡的面子上，你也懂事，我也就不多说什么了。”李尊管甩手将一个小布袋丢到地上，“这是定金，十两碎银，剩下的事成后再付。”

“可别忘了时辰，子时东门外小树林，要是耽误事了，后果自负。”

众所周知，李尊管都没有正眼看过自己口中的同乡一眼，说罢便转身离开这臭水沟旁的破屋烂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