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飞侠传 （六）

十二快骑在鲁达与白山的路上一路奔驰。雨停了，天阴着。马蹄在未干的泥泞上翻飞。马绝心情很复杂。他眼见赤鬼在他面前屠杀了他的战友，却不能有所作为。一方面，他极其想为他的弟兄报仇；另一方面，他又深知，一旦白衫军与赤鬼开战，以那日他们瞧见的赤鬼的怪力，哪怕真的成功将他们驱逐出这一带，恐怕白衫军的兄弟，也多半是死伤惨重。

那日躲在泥污当中，他并未亲眼见到另一队前来侦察的兄弟，只听见远处隐隐有马蹄阵阵。但不久，便听见刚才马蹄响动的方位响起白衫军警戒的哨声，他听见弟兄们的高喊和赤鬼们的欢呼，极尽聒噪；期间参杂着马的嘶鸣，人的惨叫。随后不久便都停息了。夜深之时，没有一丝火光，唯有空气中的血腥气味和人在极痛苦时发出的哀嚎的续声。有些一直惨叫到天明也未断气，或是被咬下了手臂而人还活着。到天明撤退时，他们一行人从这两天观测到的没有赤鬼的巷弄摸出了鲁达镇，找到马匹，片刻不敢停地奔向白山镇。

但他们从鲁达镇驰出小半日，发觉这原野路郊景象比来时荒瑟。前几日在路途上时不时见到鲁达镇流徙往白山镇的难民路哭，而今回去的途中，已经少见人踪，唯有之前没能撑下来，在这道路上倒下的百姓的尸骨。此时正值秋季，虽是阴雨天气，大风蓄在云层之下，呼呼不绝。马绝一行，在路上见到许多瘦骨嶙峋的野狼在啃食死去乡民的尸体。

李二本该跟着马绝的侦察队一起回到白山镇报告情况，马绝一行人退出鲁达镇后，在镇尾发现了一匹侦察二队受惊走散的马，便让李二骑上，一同前往。但李二骑术不佳，小半会儿脱队三次，便让马绝一行人先快马回报，自己再慢慢赶上。马绝担心他一人危险，便拨出两员队员陪同。

李二骑术不精，半日功夫，马绝一行已将至白山镇，李二三人还只在半途。李二自十五日赤鬼来犯至今，神经紧绷，惶惶终日，而今忽然脱险，一下子放下负担。马背上颠簸反复，李二很快起了倦意，不觉驰骋之际滑下马背。随行二人赶忙停下，扶他到路旁树荫下休息。半晌，李二醒来，便要再往白山镇赶，侦察兵沈尚赶忙拦住，让他先好生休息，计量队长马绝已至白山镇报告情况，自己三人只要保证安全便好，不急这一时三刻。于是三人生火立营，决定休息半日，等太阳落山，再继续赶路。

沈尚请其余二人休息，自己看着营火与四周。李二很快陷入沉睡。睡梦中，他梦到自己与几个守备将一只赤鬼串于一支树枝之上，围成一圈烤着它，要把它吃了……

睡梦沉沉，他隐隐约约听到鲁达镇守备笛声，又梦见自己与陈弼在鲁达镇一处酒家吃酒；恍然，那酒家掌柜忽化身赤鬼，一下把剑刺入陈弼的胸膛，红目瞪着自己，自己却无法动弹……

他大叫一声，张嘴却发觉自己叫不出来，身后吓出一身冷汗。他使劲挣扎，挣扎。终于挣脱了在他身上附着的一层模模糊糊的阻碍，一下坐起大叫。睁眼，却看见沈尚与另一侦察兵刘天满脸担忧地看着自己。他大口喘气，方知是梦。正饮水休息，准备起身出发时，耳边又掠过一声笛声。那笛声声音极小，似乎是在远处，被树林遮挡一般。李二以为自己听错了，便灭了篝火，准备行李，上马要出发。这时，他耳际又传来了那相同的笛声。正疑惑自己是否是精神过于紧张，出了幻听之时，沈尚扭头问他：“你有没有听到笛子声？”李二答道：“有，有。似乎是鲁达镇守备笛声。先前我还不敢确定，以为是我出了幻听。”沈尚问道：“鲁达镇守备兄弟现今情况如何？又都在哪里？”李二苦涩笑道：“大都死的死，伤的伤。只有我兄弟陈弼所带小队，现今散入原野护送百姓前往白山镇。只是我也不知他们现在何处。”沈尚慨然，望着眼前的汉子满目通红，神色即是疲倦，却仍心系乡民百姓，赶着要到白山镇配合白衫军剿灭赤鬼，恢复民生，不禁为之动容。沈尚道：“李二兄不如想办法回他们一个讯息，兴许我们可以找到他们。”李二思忖片刻，觉得有理。想了想，在地上捡起一干燥草叶，卷起作哨。他大声吹哨，对方却没有回应，只是和刚才一般，久久一声，隐隐约约从远处飘来。刘天道：“想必是你的叶哨声音太小，他们用笛子吹哨声音能传到我们这儿，我们的哨声他们却听不到。不如我们往那一方向探探。若李兄没有听错，兴许我们能遇上鲁达真的守卫兄弟，了解更多情况。”

李二与沈尚觉得有理。三人便骑上马，摸黑往低声方向骑去。过了一炷香功夫，那哨声是越来越响了。三人顺着笛声，艰难地趟过一小片树林。李二这时用吹哨，对方却是能够听到了，也急忙回哨示意。三人再往那方向走，不一会儿，丛林里窜出一个人来，他三人正戒备际，对方出声问道：“李二！是你么！”

李二一听是陈弼声音，大喜过望。赶忙回答：“是，是。你往哪里去了？这两日镇民们可好？”陈弼点了火，火光烁烁下，只见他神色哀怆，看得李二与沈尚刘天二人心一沉。陈弼沉疑片刻：“你们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吗？”他神色凝重，在火光下，面色仍显得惨白。“什么？白山镇破了？怎么破的？白衫军呢？没能守住关隘吗？”陈弼一边领着他三人往营地走，一边答道：“我们也不知白军是怎样破的。我同你十六日下午分别，我和四哨兄弟和巡逻守备领着一队乡亲们往白山镇走，遇到一队黄埔兄弟。这且不提。总之，后来我依旧带领乡民往白山镇走。乡亲们腿脚慢，还需停下来采食和休息。这赶了三天的路了，才走到这儿。黄埔兄弟担心前路有险，便带着四位兄弟前往白山镇告知守军，希望白衫军能派一队护卫，送我等与诸位乡亲安全进镇。不料正方才，黄埔兄弟赶了回来，告诉我白山镇破了。我还来不及问怎么破的，就听到你的哨声。我担心夜黑，不知哪位兄弟听到讯息，担心他迷路走失危险。不料却是你。”

刘天在一旁听着，这时插话说道：“这位兄弟，劳请快带我们去见那位黄埔兄弟。我与这位沈尚是白衫军侦察军，家乡变故，急于耳闻，还请快快带路。”陈弼听了，自是加紧步伐带路。不一会儿，四人到达营地。只见那黄埔身材高大英武，眉耸如峰，目聚如星。他正是那一日那可怜王俊逃跑遇上的一队队长，被派出以斩首为务。

当日黄埔带领一哨兄弟出发斩首赤鬼，遇见王俊，照他指明方向去解救那被困三人。然黄埔赶到时，那三人早已死去了。连赤鬼也都散尽。黄埔带队贴墙而走，非遇上落单赤鬼绝不出手。那日斩落四头赤鬼，然待到太阳将落，他们发觉镇中早无活人了，才撤出鲁达镇。十六日派好手两三人进镇寻找镇长军长，却只在镇府发现二人尸首。一队发觉自己再无人的命令可听了，便尊黄埔为首，在原野上斩杀落单赤鬼。后遇上陈弼，便担起护送百姓之责。

黄埔在营中见到李二，亦甚是感慨。同是守备军，生死之际，犹能相见，实属不易。然三哨未能及时警戒全镇一事，他还记在心里，做一哨哨长的，感动过后便要责问李二的失职。但见有旁人在，不好发作。陈弼赶忙请黄埔讲述今日白天至白山镇所见，为何说白山镇破了。

黄埔答道：“我与一哨诸兄弟到白山镇关隘时，早没有人影了。我等所建所守关隘，关卡之上，站的却是赤鬼守军，守持巨弩，卡在关隘处。你们说，这不是白山镇失守，又能是什么情况？”沈尚答道：“这却如何可能！我侦察军八骑早在十七日凌晨赶往白山镇提醒白衫守军。加之鲁达镇内三十余赤鬼，白日在鲁达原野扫荡杀人，夜间在鲁达镇镇府休息，未曾离开鲁达一带，如何有兵力去攻下白山关隘？”黄埔被问得不知如何回答。他摇了摇头，说道：“我不知现在鲁达镇赤鬼是怎样情况。但今日我前往探查白山镇情况，确乎是赤鬼守在隘口。并手持弓弩把守关门。我与鲁镇一哨兄弟被卡在哨口，不能更进一步，也不得知其情况。兄弟若是担忧白山镇情况，黄某明日愿陪同前往。但前路赤鬼数量变多，并多有侦察哨岗。赤鬼并不似我们所想一般智力低弱。我这三日内多次与赤鬼交手，其诡诈多变，狡猾凶残，实不再人之下……我理解兄弟急切的心情，但务必休息一晚，待明日日出了，视线变好，我等前往，方能没有危险。”沈尚虽是心急如焚，自己家中妻子孩子，无人保护。但如黄埔所说，若前路多赤鬼岗哨，实在凶险万分，还是得挨过这一夜。

次日，沈尚黄埔与刘天，及一哨几位弟兄，在身上涂上污泥，带上干粮，再次前往白山镇探查情况。李二在营地见到自己的妻子家人，大喜过望。一时心里的石头去了一半。他虽是个糙汉，却把家人看得比什么都重。沈尚黄埔一干人，皆是好手，前往探查并不差他一人，且陈弼经营营地，需要人手帮助。于是李二留在营地带领狩猎队伍，未曾跟黄埔一干人前去探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