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飞侠传 （四）

鲁达镇有六哨，一哨所在，便是镇府处，设有石寨，小城楼。西省处古国边界，人烟稀少，精怪山贼众多，村镇多设篱墙木栅以护百姓安居。只是篱墙在有人巡守的情况下，防得盗贼与一般野兽，对这二三人高的赤鬼，却毫无办法。

正当时，风云大作，雷电交加。王俊刚登上城楼，未及站稳，便被一只赤鬼用掷出的石矛插穿了胸膛。不消说，自是当场毙命。眼见那赤鬼首领，目光闪闪，眼中似乎有电光在闪，在风雨呼嚎中威风凛凛地站着，望着城楼。他的髯毛在雨中飞扬起来，雷电在他身后不时响起。当真如同一尊天神一般。

此时的守备军才在镇军长指挥下缓缓来齐。方才，李二派到二哨报信的王凯，以毕生最快的速度冲到二哨报信，却无人信他。二哨守备处看他满身泥浆，连鞋子都跑掉一只，也只当他打赌又输了，来此说笑。一守备呵斥他：“够了王凯，谎报军机那可是重罪！这哨儿一吹，若是你在无中生有，我们这二哨兄弟，可都要吃苦头了！我看你呀，便是打赌输了，要来此糊弄我等！快滚吧，爷才不上你的当呢！”王凯平日偷奸耍滑惯了，这紧要关头，没人信他。他急得上蹿下跳，嚷着就要见二哨哨长。二哨几名把门兄弟并不让他进去，把他擒在门口。王凯身量小，挣脱不开。他边挣脱，边高声叫喊：“陈皮子！你给我出来！你手下的兵还听不听你的了！赶紧给老子出来！赤鬼来了！赤鬼来了！赶紧警戒！守住乡民啊！”这陈皮是个自负傲慢之人，他以为，三哨李二疯了，做事弄鬼欺负到他头上来了。但这毕竟是一家兄弟，他让手底下兵放他进来。王凯赶忙往里跑，见了陈皮便要给他跪下。这情急之下，早出一刻兵，或许就多一家老小得救！他王凯平日是喜欢偷奸耍滑，但这等关头，个人际遇和人命关天哪个重要，他还是分得清的。但未及他腿脚迈入哨门两步，背后传来惊呼之声，他回头只见三四鬼魅般的身影在雨中，朝着他们的方向奔驰而来。

这时，四哨处笛声暴起，是一级戒备之声，但这时哪里来得及。二哨门口三四望风小兵，枪方能举起来，赤鬼已然奔至眼前。王凯不敢回头，直向二哨内房奔去。只听几声极痛苦的惨叫，一股浓郁的血味在空气中爆开来。赤鬼小队蹦跳之间，手中巨刃两下挥舞，门前六守卫即刻血肉飞舞，残肢断臂散落一地。

只见一赤鬼一手持巨刃，一手抓起一只断臂便啃，还像常人一样，低下头弯腰从大门中进了哨。二哨相较其他岗哨是重镇，不似三哨立在河边，只有一哨塔。然二哨门栏，在那持重锤的赤鬼面前，宛如纸糊的一般。那太刀赤鬼一边啃食一边缓缓前行，余下两持重锤的赤鬼则不喜欢这许多花头。他二鬼举起重锤，抡一圈砸上去，营门立时被砸出一个缺口。再一抡，砸断了营门支柱，那墙轰地便倒了。

三头赤鬼入二营，如同狼入羊群。二哨守备此时本应在训练，因下雨收工，守备正暗自高兴，不料这赤鬼来得太快太猛，不及装备，十余守备当场被屠尽，丝毫没有反抗之力。王凯也死在当场。只有一二小兵腿快，逃向镇府报备，不过此时笛声已起，镇府在他们到来前也已经开始备战了。

鲁达镇有四五百人口，青壮不过一百五六，常时守备军四十，预备兵三十。鲁达镇在地广人稀的西省，平日需守备防御山贼野兽，因此设有哨岗兵队，但毕竟非在战时，百姓平日耕种打猎维持生活，才是大多劳力所在。今十数赤鬼来得突然，警戒不及，在三哨处从河里登岸，一下冲垮守备，趁暴雨来袭天色昏暗，迅猛出击；四哨十二人散入巷口疏散百姓，五哨六哨听到预警延河岸回防，正面遇到往这个方向走的赤鬼三四人，斩落两头重伤一头，本身也无法再战，溃入人群。等到王俊赶到镇府之时，镇府有二十守军，全副武装。但镇长与军长已然在商议弃府逃走之事了。

虽然山间多妖事怪迹，但此等规模，已然许久没有出现了。镇守军七十，如今二三五六哨尽被击穿，四哨与巡逻队不知所踪，只剩一镇府与常备十三人，匆匆赶来的预备七八人，赤鬼在街上有被斩落者，然阵前立着九头赤鬼，就令人胆寒。此等浩劫，小镇男丁已经近乎被屠杀殆尽了，百姓多从没有哨岗的一侧离开。山林又多野兽精怪，待这群赤鬼离开，小镇人丁怕是只能剩个百来人。事情发展到如此境地，只有撤退一途，但赤鬼堵在镇府前，本先的屏障，现在反而成了逃去的阻碍！二十守军见此战必死，身后又只有镇长而再无亲人，一时丢盔弃甲，尽数跑了。

只见那赤鬼首领昂首而行，风雨打在脸上，须发尽张，极是威武。鬼王挥手，示意鬼兵不要放走这些逃兵，身边赤鬼动如风，迅如雷。镇府在场的守兵，官人，百姓，被屠个干净。血肉在雨中冲刷，满镇四处横七竖八地躺着浸白的尸体。

鬼王推开镇府墙门，走到那被射穿的账房处，用爪子将房梁拆塌，在房子里找到了他父亲的另一颗獠牙。他极悲怆，仰天长啸不止。在场的赤鬼，四散在城镇中寻找老鬼父胫骨碎片的赤鬼，都一齐嚎叫起来。一时，四五百人常住的鲁达镇，在风雨呼号之中，填塞满了赤鬼王的悲伤与愤怒。而这愤怒的代价，便是这一带百姓的鲜血。三日之内，白山镇，赤霞镇与红湖村，有七十余赤鬼扫荡杀戮，青壮反抗的守备，尽被杀死。鬼王为父复仇，并不停止于此。半月之间，从十五圆月至三十月缺，赤鬼见人便杀，并不以吃人为目的。到后来，见活人甚至连一贯折磨的心都没有，或一爪贯穿心肺，或一刀劈在头顶。

鲁达镇一带两三千人口，全都被迫流离失所，躲在山中，与野兽争食。白山镇白衫军三百，在白山镇关隘与鬼王六十赤鬼决战，赤鬼武士身材高大，行动迅猛，且并非没有装备，一刃扫过，有时能卷断七八长枪。白衫在决战那日夕阳下被染成红衫。这壮民之乡也便成了鬼乡。

赤鬼们在赤鬼王的诏令下，屠杀了月余，鲁达镇一带人口被斩杀到只剩七八百人。赤鬼进镇对城镇是既有破坏性的。以屠杀为目的的杀人，守备一旦告破，城镇内根本无法住人。镇民不是躲入山中，就是离开本地。单单不及逃散被斩杀的，便有七八百。这一带的军伍根本上是受到了毁灭性的打击。且赤鬼并不满足于杀人。

鬼王一众，在白山镇镇府安了巢穴。一开始，只是六七十成年，带有兵刃的赤鬼，而后，陆陆续续地，这一带开始出现小赤鬼、老赤鬼，和母赤鬼。他们开始捕捉人类劳力，迫使人类为他们建屋，打造兵器，处理食物。由于青壮年男性大都早早在正面冲突中被斩杀殆尽，赤鬼又犹爱吃小孩儿与妇女，留下成为奴隶的，往往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人，逃又逃不去，死又死不了。

一日，鬼王正坐在一大锅肉汤前打牙祭。一头精瘦的赤鬼来到他面前阶梯下，俯身在地，向他告知部落的情况。鬼王部族两百三十七头赤鬼，至今日，有一百六十头到了鲁达镇。此前，赤鬼都住在深山之中，以部族的形式居住在一起。但两月多前，山中突有异象。山中深处峡谷挂壁，到了夜间，都散发出绿色荧光，与天上同时出现一绿色巨星呼应。与此同时，山间的蝙蝠忽然体积暴涨；原先山中大蝙蝠，摊开翅来有一米多长，已是十分骇人，绿妖星悬空之后，蝙蝠体积暴涨，寻常蝙蝠立起来有一人多高，展翅有二米长。而有一蝙蝠王变异得极其夸张，赤鬼们站在他面前，也不过到其胸前罢了。这蝙蝠体积暴涨之后，食量也随之变大。原本一个山涧供养小部族二三十赤鬼食物犹有富余，忽然一日之间，赤鬼们发觉猎物的量大不如前。往往离开原先领地，走出几个山头，才能带回供给部族的食物。一日一日，到绿妖星在空第四五日，赤鬼们游尽山头，也捉不到足够的猎物了，但地上往往能捡到一些饿死的蝙蝠。

第六日，赤鬼出门打猎，游山，只能看到另一山头的赤鬼。原先赤鬼之间分为一个一个小部族，在不同山头、溪涧生活，偶有通亲。而今生活遇到困境，初次相见，几乎要为了一只豺豹打起来。好在一些老年赤鬼发觉，这两日途中遇上的饿死的蝙蝠越来越多，或许问题是出在蝙蝠。于是赤鬼们协商，排出一队赤鬼战士，前往山谷深处，探寻这次饥荒的秘密。那老赤鬼，当今山头赤鬼王的父亲，便是在狩猎巨蝙蝠的途中负的伤。

当时赤鬼小队越来越深入山林，逐渐找到了蝙蝠的巢穴。赤鬼小队在蝙蝠洞口埋伏，希望等天黑蝙蝠们都出去狩猎，进去把最大的洞穴给烧了。赤鬼们发现洞穴之后，一直伏在灌木丛中，不顾虫蚁叮咬，等待黄昏。等到大型雌蝠都飞走了，赤鬼王一声令下，赤鬼们点起火把便要进去烧掉巢穴。

不料，进去之后，发觉三只巨大无比的蝙蝠并未离巢，而是在守护洞中的幼年蝙蝠。那巨蝠目色通红，一叫声忽然从洞壁四面八方传来。老赤鬼立刻指挥撤退，待他们退到洞口，回头一看，铺天盖地的蝙蝠正朝他们呼啸而来。满天的噪声，几乎令赤鬼们昏厥在当场。这时，赤鬼王，当时还不是首领，当机立断将火把丢入洞前的灌木丛中。灌木丛湿气重，不能引着，但也因此，制造了大量的浓烟。诸赤鬼躲入浓烟中，四散而逃。老赤鬼便是在这一战之中，被几只蝙蝠追赶，刺伤。一路逃出山外，蝙蝠没有洞壁休息，不能再追，才勉强逃过一劫。然而他受伤过重，还是未能逃过一死。

赤鬼王在撤出蝙蝠山脉后，发觉自己父亲不知所踪，便带一队猎幅的赤鬼战士同他寻找父亲。寻了三日，在山外找到自己父亲的做的记号，一路追寻，却在三哨处找到父亲的獠牙。暴雨之下，只觉父亲的气息散在这小镇的各个方位。赤鬼王又急又气，当下派赤鬼众散开搜寻父亲遗骨。这搜寻过程中遇上的守备人类，自是格杀无误。在寻到父亲两支獠牙，若干腿骨碎片后，他认定，是这群该死的人类谋害了他的父亲。于是呼来山中赤鬼，对这一带的人类展开了屠杀……

原先赤鬼多住山林，因他们身形巨大，捕猎往往需要高大树丛遮蔽。也唯有山林中物种富饶，能够轻易供养他们生活。人类与赤鬼相遇，往往是年幼赤鬼因疾病、变故失了部族，或是迷路而流浪人间。而此次下山，复仇之外，还有一原因，是赤鬼王发觉这一带人类多有粮仓攒食，正好可以缓解大部族粮食危机。

此时绿妖星仍在天上，上次猎蝠失败，想必蝠群必然心生警惕。上次打草惊蛇，这次出行剿蝠，更要做好万全打算。因而赤鬼王在命令族群大肆屠杀人类为其父报仇之外也存着奴役人类为其生产粮食，打造兵具，以供他做好准备，重回山中。

此次赤鬼下山，不过是一个开头。区区二百余头赤鬼，下山占领扫荡整个人类乡镇，这已然许久未见了。然而，在人类的历史里，这绝非首次赤鬼下山。曾有一纪年红妖星临空，赤鬼身形变小，行动变得更为迅捷，手脚头脑也更为灵光。那时赤鬼下山，宛如洪水冲刷人间。人类与赤鬼之战，洗刷了整个大陆。而今绿妖星在空，巨蝠当道，赤鬼山中住不得，却也是另一个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