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墓梦罢 七回 成年人的懦弱

“那是因为我入了内堂吧！”

这一句话从王皓的口中说出，犹如一柄利剑直刺向楚老爷，他的面容抽搐了一下，很明显就是被王皓戳到了痛处。

二人相对而立，却并不言语。

旁边的楚夫人见状，神情紧张，双手忽上忽下，没有片刻的停留，眼神不停地在两人身上来回切换，十分的担心。

一阵和风吹过，顺着些许春末的凉意与夏初的热意，吹起地面零散的树叶，带起后院池塘中的丝丝涟漪。

但丝毫缓解不了此刻二人之间那冰冷的气氛。

“倘若我今日不入这内堂，那书童会怎么样？”

直到最后，仍旧是王皓率先开口。

楚老爷却没有立刻给出自己的答案，而是看着面前颇为凶狠的王皓，摆出一副有些不忍心的样子。

不过他摆出这种样子，却并不能让王皓有什么情绪或者想法上的改变。

反观王皓对此并没有任何的避讳，十分干脆地上前一步。

“你越这样，只会越让我觉得恶心！告诉我！若今日我不入这内堂！那人会怎么样？”

掷地有声的话语回荡在后院之中。

此刻的王皓就像是一头饿极了的猛兽一样，只要咬住了猎物就绝对不会松口。

面对他如此的咄咄逼人，楚老爷依旧是为难不已。

眼见事态的发展越发严重，沉默许久的楚夫人缓步上前，伸出手想要轻轻拉扯着王皓的衣角。

“瑾儿……”

“我说了！我TM是王皓！”

说话的同时，王皓充满恶意的眼神落在了楚夫人的身上。

吓得楚夫人的动作一下子戛然而止，惊讶而害怕地呆在原地，伸出的手还在半空，只能楚楚可怜地看着王皓。

楚夫人长长的睫毛上滚动着点点晶莹的泪珠，原本妩媚灵动的眼睛此刻黯然失色，眼光是那样的空洞，那样的无奈，那样担心……就如一朵泪水化作的娇嫩的花朵，让人无限怜惜。

其实面对如此的情况，王皓反倒是有些手足无措了。

因为他打出生起，从骨子里就是这样的人，不管是在2019年还是现在。他最没有办法对付的，就是女孩子的泪水。一般情况下，只要不是事情太过的严重，每当王皓看到泪水在女孩子的眼眶里面打转，他便是没有办法心狠下来。

为了让自己时刻保持清醒，他在二人眼神才是刚刚触碰的一瞬间便赶忙撇过头去。

也就在同时，沉默了许久的楚老爷终于是开口说话了。

“你要明白，我这么做只是为了楚家。”

“为了楚家？又当又立的理由还真是充分啊！”

这话一说出口，楚老爷也是一下子被激怒了。

不管怎么说，他也是有身份的人，年纪也摆在这里，现在自己的儿子不光在大庭广众之下让自己难堪，甚至还说他又当又立，着实让他怒火中烧。

被愤怒占据了大脑的他，二话不说就冲上前来，高高举起自己的右手。

看他那气势汹汹的架势就知道，那右手肯定是要重重落在王皓脸上的。

但王皓没有任何退缩的意思，反倒是昂首挺胸。

颇为一种不畏强权的气势。

然而出人意料的却是，当楚老爷的手掌正要落在王皓稚嫩的脸颊上，甚至就连王皓自己都是能够清楚地感受到那来势凶猛的掌风的时候，那巨大的手掌却是于半空之中戛然而止。

等到二人猛然反应过来，才发现，楚夫人正挡在二人身体之间，而她的双手也正死死地抓住楚老爷的手，连连摇头。

“老爷……他是我们的孩子啊！”

面对楚夫人的苦苦央求，楚老爷脸上的怒气才是有些许的减少，或许是有些清醒了吧。

随即他迅速转身，双手负于自己的身后，不过看他的样子依旧是有些控制不住情绪。

“不管你怎么想我，我都是你爹，我这么做都是为了顾全大局。”

尽管楚老爷觉着自己说出的话是如此的具有说服力，但在王皓看来依旧十分的可笑。

尤其是听到顾全大局四个字的时候，王皓下意识地冷哼一声，眼神之中满是鄙夷，脑海中情不自禁地想起了2019年很流行的一句话。

“你知道嘛，在我们那，人们总是把少年的勇气叫做叛逆，把成年人的懦弱称为顾全大局。在我看来，你就是如此。”

“我懦弱？楚家几十年的名声岂能因你一人而毁于一旦！”

“对！你懦弱，甚至懦弱得可笑！你懦弱得不敢让你所谓的名声沾染一点风险！哪怕这个人！是你的亲儿子！就你？还父亲？一个会杀儿子的父亲嘛？虎毒还不食子呢！”

王皓一边说着，一边冲上前去，将楚老爷给拉扯在自己的面前，不断地用力戳着自己所占据的这具躯体。

“你要杀他！可他从头到尾做错了什么！没有，他甚至什么都没做，没有伤害任何人。在他最困难的时候，你不想着帮他，而是想着赶快把他这个你所谓的累赘剔除，仅仅是因为你们理解不了他的所作所为……”

当时的情况，王皓一手死死拉扯住楚老爷的衣领，一手用力地戳在自己的心口处，而楚老爷则是弯曲着身子，与王皓的面颊贴得十分靠近，能够清楚地感受到双方急促的呼吸声。

言尽于此，两个人都不再多说什么。

王皓就这么看着楚老爷，带着无尽地愤怒，夹杂着许多的失望。

而楚老爷也看着王皓，更多的是惊讶。

但奇怪的却是，两人对视的时候，不知为何，他心中竟有一种莫名的恐惧感控制不住，在源源不断地溢出。

随后，王皓奋力一推，自己迅速转身离开。

“去吃点东西吧，你应该也饿了……”

楚夫人有些担心地小跑上前，语气之中满是温柔。

王皓顿了一下，却不看她。

“这饭太恶心，我吃不下。”

冷冷地甩下这一句话之后，他没有片刻地迟疑，迅速地离开了后院。

……

夜晚，宴席照常进行，只不过宴席的主人公并不在场，但这并不影响他们的欢声笑语，其乐融融。

王皓心里也清楚的很，与其说这些人是来帮他庆贺，倒不如说是冲着楚老爷来的，毕竟在这个父亲都要杀儿子的时代，多一个熟悉的朋友，就多一条路嘛。

房间之外，灯红酒绿，纸醉金迷。

房间之内，独自惆怅。

恐怕这是描述王皓现在状态，最为贴切的形容词。

他站在窗边，看着黑夜中通圆的月亮，心情有些复杂。

小学的时候学过的李白的《静夜思》，一下子就浮现在脑海中。

那个时候的王皓觉得太矫情，但是现在自己身处此刻，却有一种彼时彼刻恰如此时此刻的感同身受。

恍惚间，房间外传来一阵缓慢的脚步声，不知是什么人。

那声音突然停下，看那挺着大肚子的影子的动作是拿来了什么东西放在了门口，她做出敲门的动作，在门口犹豫了很久。

直到王皓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走向房门发出了脚步声，门外的那人才匆忙敲了几下。

不过打开了房门，却不见任何一人。

王皓心生疑惑的同时，有一阵饭菜的清香冲入了他的鼻腔中，一下子勾起了他的食欲，感觉自己的嗅觉瞬间就增强了数倍。

他并不看那些饭菜，只是闭上双眼，聚精会神地用力一吸。

“辣椒炒肉！香菇炒肉！红烧肉！蒜苗炒肉！”

除此以外，还有十分诱人的米饭香味。

“啧，真香。”

此刻的王皓似是有些控制不住自己。

低头一看，果不其然，四道菜全是肉！

这种事情对于一个无肉不欢的来说是多么的让人兴奋。

紧接着，自己的肚子就是控制不住地发出阵阵哀嚎声。

他低头看了一下，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或许有机会我应该穿越到一个不会饿的人身上。”

再环顾四周，确认四下无人，王皓迅速地蹲下了身子，将那一盘饭菜端起。

虽然自己就在不久前还信誓旦旦地拒绝吃饭，但在这种重要时刻，自己已是没有什么好犹豫的了。

他端着饭菜转身进入房间，迅速关上房门。

在房间外的黑暗角落中，端菜的人静静地观察着王皓的一举一动，心满意足地笑出了声。

……

在一通迅速的暴风吸入后，王皓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感，他瘫坐在椅子上，接连打了数个饱嗝。

有些吃力地站起身来，把碗筷什么的一一收拾好，随后小心翼翼地去到庭院，找来了一个小木盆，并且打了一些水。

他坐在水井旁的石头上，把碗筷放进了木盆中。

这是他养成的习惯，在2019的他每天都是自己洗碗的，而且他自己也十分的享受这种洗碗的过程，在他看来把碗筷这种脏的东西清洗得一干二净会让他产生一种酣畅淋漓的快感与成就感。

正如他自己也很喜欢淋雨，仅仅是因为淋雨的时候能让他感觉到清醒以及自己是真实存在着的。

尽管这些行为，在别人甚至他的亲朋好友看来都十分的让人不能理解。

正当王皓在颇为不熟练地使用着这个时代的清洗工具的时候，看着脸上那陌生的面庞倒映在水中，有些出神，就这么洗着洗着，不知为何，心中竟控制不住地泛起一阵苦涩。

或许是因为这张陌生的脸，也或许是想家了，亦或是因为这几天的遭遇。

不论如何，他的泪水就是这么毫不讲理地夺眶而出，

这个时候的，并不克制，只是任由泪水在自己的眼眶中肆意流淌。

面对着空前的陌生感，这一刻的他也懦弱了。

尽管现在的他是十五岁，但他的心智却也已是成年人。

深夜。

宴席结束，整个楚府总算回归了平静，只能隐约地听到还有一些下人在忙碌的声音。

王皓坐在书桌前，周围的安静让他自己好不容易放松下来。

他取过一只最小的毛笔，因为不习惯毛笔的握法，所以他干脆是采取了握水笔的手法，尽管这样写字会困难上许多，但他现在有着千言万语想要通过文字抒发出来。

“爸妈，你们应该还好吧？我现在是躺在床上还是在医院里啊？

今天算是我来这边正式度过的一天，虽然时间不长但我感觉也发生了挺多我不曾经历过的事情。

我对这里很陌生，这里有人对我好，却也有人想杀我。

我不知道现在这是什么时候，只是从别人的口中得知，这个朝代叫足朝。

中华这么多年有一个叫足朝的朝代么？或许吧。啧，我也不是很确定。

在这里，我变成了另一个人，应该说我占据着另一个人的身体。他们说我叫楚修瑾。

当然，这个人也有他自己的“爸妈”。

他妈倒还好，对我还算关心。不过讽刺的是，想置我于死地的人，恰恰是这个人的父亲——楚修亦。

这个楚修亦是大理寺卿，看他家里的样子，应该算是一个大官。

我现在住在襄阳城中的楚府，这座城是林国的领地。

我知道的大概也就这么多。

噢，对了，今天我还被这个时代的大儒收入了内堂，这可不是一般人说进就进的噢！

开心吧？

虽然我并不是很想上学，但在他的教导下我在这乱世中应该也会有一番成就的。或许吧，我也不知道。”

稍微讲了一下自己的情况后，明明他的心中依旧有着千万种情绪想要写下来，但写到了这里，疾驰的毛笔却又不知该如何继续落笔，心中的情绪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抒发。

深思许久后，他也不再纠结，在书信的末端写上了“你们的儿子——王皓”的署名后，便将书信折起，放在手中打量着，无奈地冷笑一声，打开抽屉，放进了柜子里面的最深处。

好不容易抒发了一下情绪，王皓感觉到了空前的惬意。

紧接着，一阵浓厚的困意袭来，今天发生的事情也已经够多了，他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随后走向床边。

这个时候的他已经不想再洗漱了，二话不说，倒头就睡。

……

第二天的清晨，有些迷迷糊糊地醒来，依旧是把自己蒙在被子里面，不停地伸手来回摸寻着手机。

只不过，结果当然是显而易见的。

虽然才是自己第三次睁眼看到眼前的场景，起身之后无奈地抿了抿嘴，摊了摊手，也是被迫地有些习惯了。

襄阳城门口处，王皓手里面拿着刚买的三个热腾腾的包子，嘴里还叼着一个，手足无措地行走着。

他的这个行为和他身上穿着的衣物相当不符，看上去甚至有那么一点儿的吊儿郎当。

在不远处看到一个有些熟悉的背影。

走近之后，发现是柴皓彦。

二人相见，王皓匆忙腾出一只手，稍稍举起，摆了摆，面带笑容。

“早啊！”

柴皓彦亦是笑容浮现，缓缓行礼，道了一声“早。”

二人稍稍寒暄，遂准备一同前去书院。

却有一书童出现在了二人面前，喊住了他们前去的脚步。

“傅先生说了，今日让二位公子在此等候，他会亲自来此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