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墓梦罢 八回 十岁的小女孩

王皓心中不免疑惑，那种感觉就像是开学第二天，就要突然举行课外活动似的，让人觉着有些不敢相信。

一旁的柴皓彦亦是如此。

二人面面相觑，却都又不约而同地无奈摊了摊手。

“亲自过来，是要做什么？”

面对二人的询问，书童沉默不答，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

如此，柴皓彦也不再多言，默默等待着。

王皓则是觉着，既然要等，那倒不如边吃边等。反正，就是不能饿着自己。

所以他站在柴皓彦的身旁，拿着热包子，不过吃相，着实狼狈。

这个时候的他还不忘记身旁的二人，干脆地拿出两个包子来，递到了他们身前。

书童有些惊讶地看着热气腾腾的包子，尴尬地挤出笑容，摆手拒绝了。

只不过柴皓彦倒是也配合，一把接过，吃了起来。

两个人，随即相视一笑，颇有默契。

……

但三人在城门口处，等待了许久，却始终不见，傅玄的身影出现。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甚至，都已经快到中午了。

而三个人却什么都没有做，只是这么干站了一整个上午。

对于柴皓彦来说，他从小生活在这个时代，或许已经是习惯这么等人了，所以他看上去虽然有些疲惫，但依旧靠着自己的毅力，强撑着。

反观王皓却是一种完全截然不同的状态。

他不知道，如此长时间的等人，是否是这个时代特有的性质。

但接受过现代教育的他，特别清楚，这是很不礼貌的行为。

所以他整个人显得十分生气，上蹿下跳地，像是一只十分焦躁，抓耳挠腮的猴子。

感觉站累的时候，更是直接蹲下身去。

他的这个行为，搭配上他这身华丽的衣服，不断地，为他吸引着过往行人异样的目光，但他却始终无所谓，一点也不放在心上。

烈日灼心，柴皓彦与王皓二人都是有些支撑不住了。

不过前者，是身体上的。而王皓，则是内心上的。

他环顾四周，匆忙地寻找着傅玄的身影，始终一无所获。

渐渐的，他都已经饿了。

粘人的饿感，麻痹着他的神经。

他干脆画饼充饥，闭上双眼，幻想着美食的模样，嘴角不禁泛起一丝笑容，猛力一吸。

这一吸，没有闻到香味，却让他闻到了一种十分独特而又颇为熟悉的味道。

紧闭的双眼猛然睁开，瞪大地来回寻找，无意间落在了少年书童的身上，却发现此刻的书童正在缓缓行礼。

不过十分奇怪的却是，书童的动作看起来很是克制，幅度很小，特别小心，好像就是在刻意的隐藏着什么。

若是不仔细观察，还真是有些看不出来。

正当王皓还是不解，无意间顺着书童眼角的余光看去，便见得距离三人不远处，有一人在这大太阳下竟头戴斗笠。

王皓心中一惊，自己虽然并不能完全确定，但至少现在，他已经是不想再多等任何一点时间。

他二话不说，迅速快步地走向头戴斗笠的那人。

距离越是接近，那股独特的味道越是趋于明显。

也是因此，王皓一直悬着，揣测的心越发肯定，这味道就是那人身上的。

柴皓彦见状，不知发生了何事，但眼见王皓跑走，他倒也没犹豫，匆忙跟了上去。

二人很快就追上了头戴斗笠的那人，并在他的身前将其拦住。

王皓喘着粗气，稍稍迟疑，随后不熟练地行礼。

头戴斗笠之人脚步骤停，并不言语，只是将斗笠压得更加低沉。

“学生楚修瑾，见过傅先生。”

话音未落，柴皓彦心中亦是一惊，赶忙一同行礼。

紧接着，二人的身前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

顺着声音抬头看去，见得那人缓缓取下斗笠，露出了一个熟悉的面庞。

正是傅玄。

“告诉为师，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王皓并不开口，只是淡然一笑，伸出手，指了指傅玄的衣服。

傅玄亦是有些惊讶，迟疑着，闻了闻自己身上的味道。

一瞬间，便恍然大悟过来。

“哈哈哈哈哈，这书院的书香墨笔味你也能闻得出来，这小测试果然难不倒你啊！”

说罢，他便双手轻拍二人的肩膀，有些欣慰。

“先生，今日是有何事，要我们在此等待？”

再一次见到傅玄，柴皓彦比原先还要喜悦，声音十分明显的颤抖着。

毕竟对于他来说，头一次以内堂弟子的身份拜见傅玄，着实是一件，让他十分值得兴奋的事情。

看着一脸满足，走起路来都是欢呼雀跃地柴皓彦，王皓的脸上，控制不住地浮现出心满意足的笑容。

“今日，为师带你们去见一个人？”

“何人需要先生亲自来此相见？”

傅玄嘴角泛起一抹淡笑。

“见到了，你们就知道了。”

……

在傅玄的带领下，二人紧随其后。

只不过当他在某一处停下脚步的时候，身后的二人都是目瞪口呆了。

因为他们现在所处的，可不是一般寻常地方。

而是那襄阳城中，远近闻名的青楼花坊——入云阁。

“先生……我们，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柴皓彦，不过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孩童，当然不明白为什么要突然来青楼。

而且，还是当今大儒带着他们来到此种地方，传出去实在是有伤风化，如此更让他接受不了。

只不过同样的情况，对于王皓来说，此处并没有什么惊讶的，反倒是有些见怪不怪了。

毕竟他可是经历过2019年现代文明艺术熏陶的。

那个时代的颜色短文、电影、书刊、网站，对于一个二十出头的热血青年来说，已经是轻车熟路。

甚至在实战上，王皓也颇有心得，所以在入云阁的面前，他显得空前的放松和淡定。

不过柴皓彦的顾虑是正确的，议论纷纷的声音四面骤起。

当然都是在说，傅玄如此一代大儒，竟来此等风月场所，实在是有辱风评……等诸如此类的话。

尽管矛头并不指向身后的学生二人，但柴皓彦却是有些情不自禁地羞愧。

唯独王皓与傅玄，两耳不闻窗外事，稍稍迟疑，遂我行我素地进入其中。

“不要让别人影响你！”

傅玄这话，明显就是对迟疑在原地的柴皓彦所说的。

尽管他有所抗拒，但此刻，他自己一个人站在门外只会显得更加奇怪，在慌乱地应和了一下之后，索性一溜烟跟了上去。

……

进入的过程中，眼前的灯红酒绿，醉迷人眼。

柴皓彦紧跟二人身后，尽力克制着自己，不停地转移着注意力，不想让周围影响到他。

反倒是王皓，全程保持着一种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态，与其让自己难受，倒不如满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一次性，看个够。

那个时候的他，说像是个地痞流氓也不为过。

不过傅玄反倒是颇为欣赏他的这种态度。

只是，很明显，两个人都误会了傅玄。

进入了青楼之后，傅玄并没有做出什么出格之事，而是带着二人径直来到了后院中。

青楼的后院，人烟稀少，一般的姑娘都不会来此处，都是些干活的下人。

而在那来来去去的众多下人中，傅玄十分迅速地，锁定了一个正在洗衣服的中年女人的身影。

“你们在这等我。”

说罢，傅玄便上前，留下王皓与柴皓彦二人继续等待。

……

片刻之后，中年女人湿凉的双手紧紧握住傅玄。

而傅玄面带笑容，看上去很是欢喜的样子。

再看中年女人，更是情绪异常激动，泪眼惺忪，接连抽泣，隐约的能够听到她在不停道谢的声音，甚至最后干脆做出磕头的样子来。

不过，被傅玄制止了。

一时间，等待着的二人都颇为不解，不明白傅玄带他们来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正在愁思，傅玄已向着二人走来，心满意足地带着他们离开了青楼，朝着另一处迅速前进过去。

城南。

大概半个时辰不到的样子，三人又一次停留在了一处破败的草屋外。

“先生，这是……”

“这就是你们要见的人。”

说这话的时候，能够从傅玄的语气中，听出很明显的自豪感，这样一来，更激起二人的好奇。

正当傅玄上前，轻敲了几下房门，后院中却传来一阵异常凌厉凄惨的尖叫声。

王皓二人还没完全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傅玄已是撞开了房门冲了进去，二人不敢怠慢，遂匆忙赶上。

一路气喘吁吁地冲到草屋后院中，傅玄情绪激动地怒斥一声：“住手！”

随后出现在三人面前的竟是如此的场景。

当时是，后院中有五个大汉，其中二人正蹲在地上，手中在忙碌着将麻绳捆绑在一个看上去只有十岁出头的小女孩身上，而小女孩则是在痛苦着疯狂挣扎。

在那另外三个大汉的身后，站着一个风尘女子。

后院的周围，围观着一众百姓邻居，但这些人都是看热闹笑话的，眼见这么多人欺负一个小女孩，竟然没有一个人上前帮忙。

“哟，我当是谁呢？这不是鼎鼎大名的傅先生么？怎么教书育人，教到我这老鸨身上来了？”

风尘女子用着极其妩媚但又让人颇为厌恶的声音说着。

“光天化日，你如此逼良为娼，眼里还有王法么？”

话音未落，女子却一阵冷笑。

“逼良为娼？傅先生，这雁幼微可是她娘，亲自卖给我的。您老可别在这造谣生事啊！”

说罢，她便命令手下继续。

“我看谁敢！我方才见过她母亲了，根本不存在卖女儿的事情。倒是你，目无王法，逼良为娼，实属歹毒。”

“就算如此，你又奈我何？你不好好教你的书，非要多管闲事。看看这周围的人，我只要分他们些钱，今日的事情便没有发生过，你又有何证据？”

到了这个节骨眼上，王皓猛然间才是明白，今日傅玄带他来的意义。

还不等傅玄开口反驳。

王皓突然上前，从腰间取出一物，高举着。

“先生奈何不了你，那大理寺呢！”

大理寺！

此话一出，在场所有人一片寂静，动作更是戛然而止。

在王皓手中高举的，正是楚家印信。

这东西是楚夫人给他的，方便别人认出楚家长子的身份，以此好办事或是出入城中。

这玩意儿一出现，效果可要比嘴炮强多了，一下子就把那风尘女子与一众手下给震慑住了。

面前的王皓是楚家的长子——楚修瑾，他的父亲是大理寺卿——楚修亦，这，是襄阳城中，人人皆知的。

也正如王皓所说，傅玄奈何不了她，而这大理寺若想奈何她，简直是板上钉钉，就连取她性命都是轻而易举的。

很明显，是个正常人都不会傻到要和大理寺作对。

随即，风尘女子便与一众手下头也不回地落荒而逃。

傅玄赶忙上前，迅速蹲下身子，将身上的衣物脱下，披在了衣衫褴褛的小幼微身上，帮她拭去稚嫩脸颊上的泪水，并将她缓缓抱起。

小幼微拉扯着傅玄的脖颈，双眼含泪，有些呆滞地，看着面前这个年过四十的中年人。

当时的她，心中掀起了一阵海啸。但，她表现得并没有让任何人知道。

直到很多年后，在那个风雨交加的傍晚，王皓才是明白，那一阵海啸因何而起，为谁而起……

小幼微匆忙回过神来，看着周围那些熟悉的脸庞，在这一刻，却是如此的陌生。

一双双冷漠的眼睛像万千根尖针一般刺痛着她幼小的心灵。

“不要看，这些人看上去活着，但实际上，他们的心，都已经死了。”

说罢，傅玄目光直视前方，坚定着朝着草屋内走去。

而小幼微则将自己的小脑袋埋在傅玄炽热的胸膛中，但仍能够隐约看见她，不停颤抖着的身子。

……

草屋内，小幼微躺在床帏的角落中，蜷缩着，十分害怕，似是还在为方才的事情胆战心惊。

“先生……”

柴皓彦想要询问些什么。

不等他开口说完，傅玄已站起身来，沉思片刻，语重心长地，给心中满是疑惑的二人讲了一个故事。

多年以前，在襄阳城郊外，有一个姓雁的年轻人，正在为出仕做官尽心准备着。不过，同一时间，他的妻子有了身孕，没多久就生下了一个女儿。这个喜讯让年轻人很是激动。

随即，便给女儿取了一个很灵动的名字——雁幼微。

小幼微天生丽质，长得很漂亮。而且聪明伶俐，深得父亲喜爱。父亲希望女儿能像他一样成才，便亲自教她识字。

而小幼微也没有辜负父亲的期望，在文学方面上很有悟性，仅仅是到了七岁左右，在父亲的指导下，就开始学习创作诗文。

当时一家三口的生活虽然贫困，但也算过得快乐知足。

然而，好景不长，年轻人的仕途屡屡碰壁，心情抑郁之下，一病不起，没多久，就撒手人寰了。

待到安排完他的后事，母女俩也彻底失去了经济来源，日子一天不如一天。

为了能够生存下去，母亲带着女儿来襄阳城中寻求生计。

最后，她们总算得以在一家青楼里落脚，雁母以替人洗衣而谋生。

尽管，生活条件艰苦，雁母也没忘了丈夫临死前留下的遗言：“哪怕省吃俭用，也坚持让女儿继续读书。”

好在，幼微很懂事，没有辜负父母对她的期望，八岁能立物就诗，到了九岁之时，在襄阳城中，已经积累了一定的才名，大家都称她为“襄阳女诗童”。

青楼，一向都是文人雅士喜欢去的地方。要想在青楼里获得文人墨客们的青睐，就意味着青楼女子必须是才貌双全。

所以，青楼的老鸨很早就看出了小幼微是个有才气的美人胚子。

那个老鸨一直在说服她的母亲，把她送进青楼里，好好调教。

但雁母并不愿如此，便拒绝了这个建议。

后来，一个年过四十，略有才学的中年人知晓了小幼微的存在，也知道老鸨心怀不轨。他不想小幼微断送才情，便打算收他为唯一的女弟子。

“再后来，就是今天你们所看到的了。”

说着说着，傅玄长叹一声，十分的无奈。

“原来如此！”

王皓与柴皓彦二人总算是明白了过来。

如此也就解释了，傅先生今日的所作所为。

去青楼，只是为了见雁母，向她提出收小幼微为徒弟。

雁母对此也欣然答应，感激万分。

带上王皓与柴皓彦二人，便是看中了王皓楚家的印信，他预料到了老鸨必定会软的不行来硬的，突施暴行。

说到底，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个仅仅十岁出头的小女孩——雁幼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