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封北国 ⑭

“听说里面死了个人呢”

“寺院死人？晦气啊！”

“警察先不说，特别行动队的刑警探员和法医都过来了。照这个架势看，是他杀无疑了！”

“造什么孽，连环爆炸案，无脸男尸案都刚发生不久，怎么还冒出来个凶杀案？”

清晨的羽山寺外，并非如往常一般宁静。拉起的黄条隔离线将一干按惯例周六来上香祈福的香客们拦在门外。

即使并非处在吵嚷的人群中间，Blossom也依然能感受到这喧嚣之下掩藏的恐惧。此刻正站在距院长夫人尸体不远处的她，指尖泛凉如冰。

霍普金还保持着蹲在地上的动作，暗忖这尸首分离，真不是一般的狠啊。刚开始发现的木质地板夹缝中的头发丝儿，院长夫人被扯乱的头发，显然夫人生前曾经与凶手有过冲突。这是自他来到A市以来，觉得最有把握尽快锁定犯人的案件，毕竟光是这木屋，就已经算是证据了，即使现在还没有做更进一步的勘察。

他兀自叼了根烟，待自己站起身走出了这血腥味浓厚的木屋，他才掏出怀中的打火机点上。外面大好的天气现在看来讽刺无比，注意到前方小池塘边的Brick，霍普金想开口打声招呼，却因他蹲下身子的动作而下意识地闭了嘴，随着Brick伸手的方向看去，小小的红色正躺在晨光洒不到的地方。

未及霍普金眯眼细看那是什么，Brick已然将其收入掌中。霍普金随即吐了一口烟圈，自作悠闲地走到Brick身侧。他周身清灵温雅的香气顿时驱散了不少烟味。

“没想到你还用香？”霍普金调笑道。

Brick闻言，只拿血眸静静盯着院角边的小竹林，“我有案底，改变自身融入社会，没什么不妥”

“倒也是”，毕竟一个周身有令人放松的清香的帅哥，还是招人爱的。

这香气他熟悉，以前处理过的案件中也有包含香水这一证据的，虽然自己不是啥闻香师，可多数的香水他都能识别出来，也算多亏了侦探这一谋生手段吧。

所以，这香叫什么来着？霍普金重重吸了口烟，一时半会儿还真想不起来。

“对了，你刚刚捡了个什么？”

Brick没有隐瞒的意思，从刚刚捡起东西开始，手掌就呈半张的状态。红色包装纸的糖果现在正安稳地躺在他的手心，

“从口袋里掉出来了，要来一块？”

霍普金叼着烟头轻笑，看来是自己想多了，“没诚意，明显不是带给别人吃的”。

他向着身后的木屋偏偏头，又道：“Blossom小姐状态很不好”

这话暗示的意味很明显，Brick轻咳一声，一边扒开糖纸一边往木屋的方向走，自然是没辜负他这位侦探先生的心意。

年轻就是好啊，侦探先生望天思忖着。

“Blossom小姐，要不您先回避一下？”两位刑警凑到Blossom跟前，他们的想法很直白，即使是英雄小姐，却也是位姑娘，这么血腥的场面并不适合让姑娘直勾勾地盯着看。

“好，辛苦你们了”

Blossom点点头，表情管理得很到位，至少在场的刑警和法医都察觉不到这冷静面容下的异样情绪。

她利落地转身往门口处走，发丝盖过眼睛，掩去了不少脆弱。就这么不看前方地走着走着，直到她撞进那人的怀抱，直到她伸手攥住了男人纯黑的衬衫。

Brick伸手抬起Blossom小小的下巴，将那颗已然扒好的糖果塞进她嘴中。随后静静地拥着她，静静等着怀中的人拉回情绪。

“我们还是按照与院长夫人的约定，去看看她女儿吧”好半晌，女人闷闷的声音才传入他耳中。

他暗暗松了口气，答应着：“好”

—“昨天我们得到的有关八年前灭门案的消息，扫完墓后你陪我去找侦探先生跟他说明白”

—“好”

—“给我三天时间自己调查，三天后我去咖啡馆找你，你要在”

—“好”

—“这糖很好吃，你要是带了很多就都给我”

—“好”

—“那你现在松开我，我没哭”

—“不好”

—“为什么不好？”

—“表情太丑了，不能让别人看”

—“哈哈..”

怀中人轻声笑，暖暖的吐息洒在他胸口处。

不自觉的，耳朵又开始发烫。

吸完烟的霍普金，略过相拥的两人时重重咳嗽了一声，紧接着说道：

“你们应该庆幸屋里的工作人员十分认真，若真被有心人注意到，明天的头条就定下来了”

闻言的Blossom正欲推开Brick，不料却被他箍得更紧了些。她不满地轻声唤他名字，而Brick却全不理会，只是直勾勾地看着近旁的霍普金。涔薄凉唇开启，他道：

“我改天请您喝几杯柠檬冰，您就权当没看见如何？”

“Brick，你说什么呢？！”

怀中的Blossom仰头，小脸气鼓鼓得小声说着。Brick大手顺了顺她额前有些乱的发丝，不打算作答。

霍普金立马拉下脸来，“你这小子！”

“果然上了年纪，看来请您喝柠檬冰倒是正确，还能帮您去去火”

“Brick！！”Blossom伸手捂住他的嘴，对着霍普金抱歉地笑笑，谁知道这男人竟然伸出舌头轻舔了下她的掌心。从头酥到脚趾，Blossom脸蛋爆红迅速抽回了手。

被小两口晾在一边的霍普金，登时感受到了生活中无穷尽的恶意。

“霍普金先生，您过来一下”

从木屋内传来了某位刑警的声音。

“好，我马上过去”霍普金对着声音的方向吆喝了一声，随后两手揣进口袋，转头看向正环着英雄小姐的小子。

“你们两个一身黑，是要去扫墓？”

闻言，Brick松开了Blossom，二人因这一句话，面色逐步覆上了一层阴霾。

“是的”Blossom点头答道。

“还有，霍普金先生，关于八年前发生的那起灭门案，我们想今天找个时间跟您谈谈。”

“看来被杀的院长夫人，生前是和你们说过什么吧？”

随着这一带有肯定意味的问句的结束，谈话戛然而止。自此不再有人作声。眼看着气氛逐渐往诡异的趋向发展，霍普金先一步走出了这僵局，往木屋迈步。

“下午我都空着，你们先去忙你们的事情，晚点咖啡厅见。”

时间倒回今日霍普金出门前，悠悠转醒的毅在恢复意识的第一时间就攥紧了自己的胸口，他面容苍白，明明是个不轻易表露失态状况的少年，此时却顾不得许多似的慌乱开口：“带回来的东西呢？！”

“别着急别着急”霍普金端上一杯温水凑到他嘴边，“先把水喝了，看你嘴唇干得破皮了都”

“霍普金，答非所问不是好习惯，收回你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倒真是少见向来稳重的毅真正发火的样子，霍普金暗自腹诽，一颗真心摆在那儿人家还不领情…….

“你放在容器里的那块冰，我收着了，你要想看我马上拿出来”

得到霍普金的回答，毅长舒了一口气。

他接过霍普金手中的杯子，刚把嘴唇凑到杯沿边，一滴热热的珠子便从他乌青的眼角边滑落。将这一幕完完全全看在眼中的霍普金，愣怔住忘了说话。

“伤口竟然会这么疼”毅无所谓地伸手抹去，并不觉得这个理由有多么牵强。

直到那一刻霍普金才意识到，眼前这个少年老成的毅，还是个孩子。

他是不是错了，是不是不该只让一个孩子孤身前去？他是不是..太过自负以至于忽略了他人？北境之行，毅又到底经历了什么？

“你这是什么表情？”毅有些毛骨悚然。

霍普金指指胸口，摆一副苦瓜脸，“允许我自责一下。”

于是他伤感内疚的情绪，只换来毅嫌弃的眼神。

“带回来的那块冰，我要还回去。还有别忘了我提醒你的那句话，这件案子这些事情，全都与我们无关”

所以没有资格感同身受的我们，千万不能以这样看似高一等的姿态，妄想去审视评判那些无辜的当局者。接通电话赶到羽山寺之前，霍普金仍然觉得毅是话中有话。

至于后来他是如何察觉到这些，是如何感受到莫大的无力感，那已是许久之后的事情了。

A市陵园——

Brick和Blossom怎么都没想到，他们会在院长女儿的墓碑前碰到同样来这里扫墓的银行经理。

正值壮年的银行经理，如今看上去，可比电视上新闻报纸中来得苍老得多。没有光亮的眼睛里有汩汩不断滑落的温热液体，面色苍白不修边幅一脸颓然的模样，很容易让旁人知晓这是个经历过痛苦的人。

“八年，这是您第一次来看自己的妹妹“

Blossom边做着祭礼的动作边轻声说着，虽然这话是由不带情绪的冷漠字眼拼凑而成，但并不代表此间不掺杂讽刺意味。

银行经理并不打算回答，只酝酿着自己的感情，不顾其他。待忏悔的祷告结束之后，他凑近石雕的墓碑，苍白的手轻轻摩挲上面镌刻的字，缓了好一会儿，才把那股哽咽的劲儿摁下去：

“哥哥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来看你了“

说完这话，他疲惫地掀掀眼皮，拿没有生气的眼角余光，看着近旁的两人。在看清自己身边站着的面色阴冷的男人时，他感受到了久违的恐惧。

“最后一次，来看你了“

银行经理压下心中的不适感，重复着刚刚说的话。

话音落地，Blossom悄悄用手轻拉了下Brick的小指。

Brick打从一开始就注意到了陵园内那些令人十分不自在的监视目光，Blossom给出的暗示他自然明白。

借着祭礼的姿势微微弯下腰，他压低了声音，

“想让我们救你？”

银行经理轻轻点头。

“先出陵园，剩下的交给我们”

交代完成，Brick直起身子。他将院长夫人生前交代的带给自己女儿的东西从能力空间中拿出来后，银行经理和他们告了声再见便自行离开了。

Blossom也不多问，只是和Brick一起将那些物品拿出，放在墓碑前的大理石供台上。女人自然于祷告中无声告知那位没来得及享受人生的女孩儿，她母亲去陪伴她的事实。再加上一句愿苦难的人，会得到一片安宁这样略显微不足道的来自外人的祝福。

而男人的祷告中，又会是些什么呢？任谁也无从知晓吧。

二人完成了属于各自的祭礼，在这片肃穆之境中，静静离去。直到出了陵园大门，两人才迅速跃起，循着唯一通往陵园的来路于空中全速追赶。

“就不怕我和银行经理说些不正经的？”Brick轻声询问，其中夹杂了Blossom感知不到的探究的意味。

Blossom偏头凝着Brick血色如鹰般犀利的瞳眸，发丝被风撩起。飞舞的同时不忘为本就漂亮的女人添加几分令人心动的瞬间

“你对自己这么没自信吗？为什么会觉得我不相信你？”

她清亮亮的声音好似一米晨光，照进他深邃如渊的眼里。

“真是..败给你了”

前方不远处，两人果然发现银行经理被四个保镖行头的人半围住，一行人正沿着唯一的来路往前走。Brick对Blossom点点头，他加快了速度赶超了地面上行走的目标们，在离目标人物不远处的半空快速降落，光明正大地挡在他们面前。很快，Blossom也降落在一行人的身后。

四个保镖迅速分成两组并掏出配备的短枪，看样子是打算二对一地压制住两人。箭于弦上一触即发，周围温度急速下趋，却不料一道被黑色勾勒的血红刀光直接劈在众人中间，威压十足，振飞起不少路边的碎石块，保镖说到底是普通人，面对超能力者自然要吃亏，更不要说这压迫感极强的威胁了。四人手中的短枪霎时被弹飞出去，紧接着身体像不堪重负似的重重地跪在地面上。

Brick立刻反应过来冲到了Blossom面前，大手一挥驱散了这能力波动。从天而降的贝莎克踢踏着红色的高跟鞋，待走近一个保镖时，恶劣地踢了一脚，一口猩红登时从他口中迸溅出。

贝莎克攥紧趴在地上的银行经理的手腕，对着Brick和Blossom轻蔑地笑了笑。眼见银行经理就要被带走，两人不可能毫无动作，Blossom率先飞身上前欲送去一道凝结而来的冰刃，岂料两三道发着幽蓝色狰狞光芒的锁链抓住了Blossom近身的时机迅速向她甩去。

Blossom暗叫不好，就在锁链即将甩在自己的脸上时，她被一股大力拉了回去。Brick高大的身影像极了庇佑一切的屏障，待自己头脑清醒过来，才发觉她已经被他拉到了身后。而此时Brick的另一只手，正紧紧攥住那三条锁链。

未等自己完整唤出Brick的名字，又一道幽灵般绿色的波动从Brick侧面袭来。Blossom引导体内的寒气，在Brick侧身及时凝结出一道冰墙。可这能量波动太大，冰墙与绿色波动抵消的同时，二人被甩飞在路一边。

她挣扎着撑起身子，Brick一手支在身后躺坐起来，另一只血流不止的手轻揉了下额角。这一击爆发力真不小。再抬头时，他们只看见银行经理被贝莎克布蕾特还有布伦特这三姐妹带走。

巨大的无能感压紧了Blossom的神经。她撕下黑裙一角为Brick包扎好，即使现在面容如常，Brick还是能看出来她自责的意思。

他叹了口气，大手一伸便将半跪着的她捞进怀里。

“PPKG三个人一起上，我也反应不及，不怪你”

“……”

他蹭了蹭她柔顺的发，继续道，

—“整理好情绪，先把面前能做的事做好。别忘记下午要去见侦探先生”

—“…Brick，我越发觉得无能这个形容词比较适合我”

这语气，还是这么要强。他轻拍她单薄的背脊，说着，

—“没有你，A市没有如今。这么多事，你们姐妹三个又如何扛得住？”

—“…除了夸我还有什么意思？”

—“真的要我明说？”

—“当然要”

—“…………我在这里，你多多依赖我”

—“哈哈..”

她脸蛋微红，温热的吐息再一次洒在他胸口处。

耳朵发烫这种事，Brick自知他这算是习惯了。

恢复状态的Blossom电话联系了特别行动队的后勤组，那边答应会尽快派人来处理陵园路的事情。得到回复后，看看时间也差不多了，Blossom与Brick两人便往市区的方向走，打算早一点到咖啡厅去等着霍普金，顺带着用早到的时间偷个小懒休息休息。

霍普金推开咖啡厅的门已经是下午两点的事。推门之前他看了一眼掌心经过模糊处理的照片。这便是他从剪下来的报纸上缩小复印的版本。

进门时，他照例瞟了一眼窗户边的座位，Brick和Blossom正坐在那里。很显然现在的咖啡厅已被清场，两人要和自己说的事情，想必十分重要。

“二位久等了”待霍普金落座于两人对面的位置，Brick招手示意吧台边的同事可以开始泡他们事先点好的咖啡了。

“所以，Blossom小姐，院长夫人生前给你们透露过什么？”

“八年前灭门案的凶手并不是女佣”Blossom压低声音悄声说着，霍普金点头，对着Blossom摆开一只手请她继续说下去。

当那位在霍普金眼里非常失礼的女服务生艾莉走到桌边时，霍普金故作不解地大声念叨着“八年前，八年前”

那模样外人看来确实是因一件事情而困扰的状态，Blossom向着霍普金做了个压低的动作，示意霍普金小点声。霍普金笑笑，余光自然注意到艾莉那四散的眼神。

“您..您们的咖啡”

她手忙脚乱地一一将咖啡杯摆在三人面前，只可惜动作之大浪费了不少咖啡。霍普金大声呵斥道：

“这就是你作为一名服务生该做的事？！”

“先生..，对..对不起！我..我这”

Brick轻抿了一口咖啡，皱眉凝着不在状态的艾莉：

“解释你该去对店长说”

那阴冷如隆冬寒风的声音让艾莉惧怕无比，虽然她在见到Brick身边坐着的Blossom时眼光如淬毒利刃，但她确实没有胆量在自己爱慕的这个男人面前再说些什么话。只得哆嗦哆嗦嘴唇，抬脚快步离去。

霍普金一下子喝去了半杯咖啡。Brick这小子还真是自带让人后退的气场，小服务员怕他也不奇怪，喜欢他，他就更不奇怪了。

他也因这个动作这份小思绪而错过了与Brick意味深长的目光相碰的可能。

闹剧结束，总该回到正题，Blossom继续向霍普金讲明院长夫人透露的事情。凶手是院长这个事实，即使霍普金有些心理准备，却也是真的被吓到了。压下了不适感，霍普金随后又问了些问题，Blossom被问及院长夫人平时的状况时，Brick也会插上几句说道些细节出来。

时光流逝如斯，转眼已到路灯亮起的分秒。霍普金谢过两人的配合后先行离开，Brick再一次将Blossom安全送回了家。

一天经历了许多，人儿们是该好好休息了。

沿着街河往前走，霍普金的手机嘀嘀响了起来。他掏出手机看了看，原来是法医的验尸报告到了。他微微眯起眼睛，验尸报告给了他又一个答案。

手指在屏幕上滑了滑，他调出Blossom的私人号码将验尸报告以短信的方式发送给了Blossom。

他倒不知，这英雄小姐对这样一份报告会作何感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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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切开脖子致尸首分离的致命伤，被害者体内存有慢性毒，根据积累的量估算，被害者服用此毒三年以上。期间未曾发现被害人有任何服用治愈类药品的线索…”

打开手机查看短信的Blossom，在目及上述几行内容时，已经没了读下去的心思。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院长夫人即使发病也不去医院了。

夫人一直都知道自己的丈夫不会留她活路，自始至终她都站在一个明白者的角度，静静地看着生命的终点站，静静地放任自己步入痛苦万分的荆棘丛。

夫人是否还对杀人成狂的院长存有情谊，她无从知晓，更不敢去想。只是她不明白，好好的人，怎么就坏掉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