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封北国 ⑫

晚间灯火依旧，除却这突然造访的倾盆雨。

人们奔跑着，四下寻找可以暂时避雨的地方。唯有他，静默地站立在人潮中低头，似在听着夜幕的哭泣。鬓角原先翘起的发不堪重负地下垂，帽檐下的靛蓝色双眼，蒙上了些许模糊的感情。

这个年纪的少年忽然少了这个年纪该有的生气。

右耳戴着的无线耳机闪起微弱的蓝光，他吸了口气，

“霍普金，这件案子，和我们无关”

话音随着雨珠，连同双臂那还未结痂的绑着绷带的伤口处所滑落的血滴，都深深地砸在了地面上。

“毅？你现在在哪里？”

“……”

“毅？！”

他顾不得耳机里传来的声音，因为疲惫感蒙住了想映在眼中的光亮，以至于渐渐的失去了平衡感，以至于渐渐的浑身无力。

扑倒在冰凉的地面上时，他紧紧握住胸口，像是生怕别人抢走那里面的东西一样。

——————————

“我回来了”Butch习惯性地报备一声，进门后将自己身上湿透的外套脱下，放到门边的衣架上。这个当儿，正对着水龙头冲洗双手的Boomer应了一声，随后道一句：“大哥正在浴室，你等吃完晚饭再去清洗下吧”

“行”

“说下雨就下雨，浑身湿哒哒的”Butch抱怨着，向着Boomer所在的厨房走去。

“喏，我刚刚洗好的圣女果”闻声的Boomer也不转头，只是专心致志地进行自己手中食材的清洗工作。听得Butch脚步声越近，他才腾出一只手指了指放在洗碗池旁边的盘子。

Butch单伸出一根手指随意画了个圆圈，两三只圣女果像接到命令似的按顺序往他自己的嘴边凑。这刚咬到第二个，只听Butch“嘶”了一声。

“我天，还真疼”

Boomer转头，明显注意到Butch嘴角惹人注意的红色痕迹。

“谁给你涂口红了？”还涂的像个香肠嘴，Boomer不解，现在酒吧驻唱都这么拼的吗？

“哦..那个..有只猫蹭的”

“猫蹭的？”Boomer显然不信，“那你嘴巴里的伤呢？也是猫咬的？”

Butch偏头，手伸向自己的后颈挠了挠。

“嗯对..那..那猫啃了我好几口..呵呵”

如今猫都不挠人换啃人了？Boomer挑眉，未待自己开口再问些什么，Brick的声音便传了过来，

“Boomer，晚饭清淡些吧，我嘴里有伤”

“...”

“....大哥...你的伤...也是猫干的吗？”Boomer试探性地问了问，只是没想到Brick会反问一句，“有什么问题?”

一旁的Butch逮住机会向Boomer回了个“你看看这就是事实”的眼神。随后大手摩挲着嘴角，转身溜掉了。

Boomer眼角抽搐，违心地回道：“没..没有”

他还是安心洗他的菜吧。╯︿╰

厨房水流的声音渐渐大了起来，隔了一个餐厅都能听到，正坐在沙发上看报纸的Brick将手中的阅读物放下。

他静默着，眼神幽暗如深渊。

厨房内是这样一番光景。

Boomer扶着洗碗池边，另一只手紧紧捂住自己的嘴巴，指缝处汩汩溢出的鲜红被水流冲散，他竭力将咳嗽声压低，以便水流声可以掩盖住。再抬眸时，那双本该无暇的海眸披上一层疲惫的黑雾，眼睑处发青的细纹似乎在昭示着什么一般。等到那股似要呕尽鲜血的劲儿过去之后，男人匆忙地擦着嘴角，将洗碗池内所有的猩红用手和着凉水胡乱擦拭，直到肉眼看不到一丝半点痕迹为止，他才松了口气。凌乱的金发被水浸湿紧贴在额角，他有些恍然。

呆滞了半晌，思绪终于被拉回。指节分明的手拿过一旁备着的青菜，明明青菜并没有沾到任何别的东西，他就是不知怎的将其放于水龙头处冲洗了许多许多遍。直至在迷蒙中将干净的青菜放入开水里煮，直至热气弥漫，他才有了一点点近似心理安慰的真实感。

“....呼”他轻舒了口气，像刚刚那般心情愉悦起来。

暴雨整整下了一夜。

翌日清晨，乌云被早早地驱逐开来。大好的天气，Bubbles自然也早早地起了床。难得的假日，为了不让自家二姐把美好的一天全都赖在床上，她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Buttercup裹在身上的被子扯下来。只是没想到往常总会因为这个而和自己大声嚷嚷抱怨不满的Buttercup，竟全没了起床气。两颊红扑扑的顶着黑眼圈，哀求样的开口

“拜托了Bubbles，让我一个人呆一会儿”

Bubbles少见Buttercup这耷拉没精神的样子，就这么一晃神的功夫，脑海里某个片段又重新在自己眼前播放了一遍。

“姐姐，是不是昨晚你回家前发生了什么？”Buttercup红着脸狂奔进屋的场面她可记忆犹新。不提还好，一提Buttercup更是羞恼，她伸手一把夺过Bubbles手中的薄被将自己裹成个粽子，只露出一双翠绿瞳眸扑棱棱地眨巴着，闷闷道

“什…什么都没发生！”

“真的吗？”Bubbles偏头问。

“真的！”

看到Buttercup捣蒜般点头的模样，Bubbles无奈的叹了口气。既然不想现在跟自己说，以后总是有机会知道的，不急在这一时。

离开了Buttercup的卧室，Bubbles来到厨房做了两人份的早餐。将自己的一份解决好后，她用保鲜膜把留给Buttercup的那一份细心的裹好。

餐厅正对着自家阳台，晨风将暖意递进室内。Bubbles靠在桌边吸着温暖的味道，目光不觉落在晾在阳台那里的格子衫。

下了一夜的雨，不知道干没干？

她下意识的往前走，直到格子衫跟前。光点洒进天幕纯蓝的眼中，她将衣服从晾衣架上取下，而后小心的抱在怀里，轻嗅其中阳光的香。

当清醒的意识开始敲打略有愣神的自己时，她慌慌张张地将怀中的格子衫再次挂在晾衣架上，像只受惊的小猫一样蹲下身子，两手捂住自己红的冒热气的脸。

她刚刚..她刚刚是在干什么啊...

稳了稳自己的呼吸，Bubbles安慰似的拍着自己的胸口“我...我只是在打扫卫生，顺便看看阳台这边晾的衣服有没有干，对的，就是这样”

她站起来，红的发烫的脸蛋儿依然没有降温的趋向，“下面..下面要去整理教授的地下实验室了..嗯..整理..去整理教授放得乱七八糟的瓶瓶罐罐”

——————————————

刚到约定地点的Brick，远远就看到了往这边走的Blossom，以及和Blossom并肩过来的那人。

两人有说有笑的模样让他胸口闷闷的。

“德克斯特，那就先到这里吧，后续的材料我会让尤教授尽快传给你”Blossom礼貌地微笑着，将自己怀里的文件袋递给一旁的德克斯特。

德克斯特接过Blossom手中的文件袋，自然也看到了不远处阴着一张脸的Brick。他抬了一下眼镜，声音轻柔：

“麻烦你了，什么时候有空让我还个人情”

“啊..那就下周的...”未等Blossom说完，就有人挡在了她和德克斯特中间，抢先一步回答

“她没空！”

德克斯特轻笑，果然来者不善。

“你怎么知道Blossom没空的？”

Brick冷脸睨着面前比他矮半头的四眼仔，“与你何干？”

岂料德克斯特不但没有退缩，反而瞪了回去。气氛僵持，周围的温度陡然下降，两人颇有打起来的架势。Blossom自知不妙，扯了扯Brick的黑衬衫，依旧噙一抹礼貌的微笑对德克斯特开口：“抱歉，我接下来有点事情，晚些再和你联系”

话音落地，她没想到德克斯特扶了扶镜后会往后退一步，率先退出这剑拔弩张的情况。她更不明白的是，这样客套又疏离的话传入他耳中，比和人打架还来得让他失落。

“...晚点联系”

待德克斯特走后，Blossom才松了口气。一直黑着脸的Brick狠狠攥住Blossom的手腕将她拉到怀里，捏住她的下巴凉唇便堵了上去。Blossom惊得瞪大双眼，更不曾想Brick接下来会咬她的唇。

“唔..”

她用力推着男人的胸膛，却被他箍得更紧。

“唔唔..”

直至听得她吃痛的呜咽，他才松了口。两人唇瓣间晕染着腥甜的鲜红。他用着深邃略带惩罚意味的目光紧凝着她，等她的呼吸逐渐平稳，他才捧住她的脸，声音冷冷地道：“别和他联系”

Blossom两腿发软，只好用力揪住Brick的黑衬衫以防自己真的倒下去。

“Brick，”她喘着气，好不容易拉回了思绪，刚刚还盈满水光的眼睛霎时清明起来，“我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你的意思是你还要见他？！”

她的回答让他莫名心慌，似乎只有把音量拔高才可以将这些不该出现的意外情绪给掩盖下去。

“是，还有，你不能这样。”Blossom不卑不亢，并没有被Brick吓到。

“那他就可以？！”

胸腔中跳动的心脏闷闷的疼，即使他将怒火用吼的方式表现出来也不能减少这种不舒服的感觉，他不想再让怀里的女人说出让他不舒服的话，她一张一合的嘴里究竟还有多少恼人的字眼？

“不是这个意思，我...唔！！”

不等Blossom回答，他再次堵住了她的唇。任凭女人怎么在自己怀里捶打，他都不打算放手。她退一分他便进一分，就算她狠心咬下来，他也没有松口的意思。他肆意纠缠，掠夺近乎所有属于她的气息。

即便有温热的泪珠滑进自己嘴中，他还是那般不止息。

许是意外于Blossom的停止挣扎，Brick重新睁开了双眼。在清楚见得女人眼眶处不断溢出的泪珠时，心脏蓦的一窒。

唇齿分开的时候，Blossom的手也跟着抬起来。他明白她接下来要做什么，是不是只要自己不避不躲，她就能，不再掉眼泪了呢？

掌风就要扫过来之时，Blossom的手却停了下来。

“怎么，怎么就..不听我说呢？”

那一掌，终是没有落下。她的哭声他听得心里发紧，停在自己脸颊旁抖动的手被他握住，后而贴近自己的胸口。“我听，你别哭”

“我有我的工作，我需要德克斯特的帮助。你也有你自己的事情，我们任何一方都不能时刻绕着彼此打转。”

“我知道，我知道”他吻去她眼角挂着的泪珠，声音轻柔的不像话。

“我接下来除了和你一起去见院长夫人，就没有再和你同行的理由了”

“我知道，不哭了不哭了”

Blossom伸手圈住Brick的脖子，下巴抵住他宽大肩膀继续哽咽着：

“下面有很多任务，我没有时间再见你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而你总是这样，非常轻易就能让我情绪崩盘，很长时间见不到你我会很难受，可我没有办法..呜呜”

若说他此时不高兴是假的。心脏疯狂跳动所牵引出来的情绪正是雀跃。只是怀中的女人又哭得令他心脏一抽一抽的，他无法去描述清楚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存活于世二十五年，他还是第一次有这样的体验。

“你不哭我就答应你，只要你想见我，我随时都会在你附近”

Brick大手轻抚Blossom不住抖动的背脊，听见她闷声问道一句“真的吗？”的时候，他直接将她抱起来让她直视自己血红色的瞳眸，用无比认真的声音应她。

“真的”

当我们的英雄小姐Blossom终于收住了自己的情绪憋回眼泪，她才发现Brick已经抱着她走到了通往羽山寺的林间小路上。

这个发现让头脑清醒的Blossom如遭雷劫，用一个脑袋两个大来形容丝毫不为过。她也是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脸烫得冒气。

生平这么丢人，已经不能再丢人了。

“Brick..放..放我下来吧”

“终于不哭了？”Brick声音太过温柔，温柔到又让自己的脸红上几度。Blossom捂住自己的脸实在是不敢看他，”不..不哭了”

Brick闻言，难得地唇角上扬。他凑到她耳边悄声说：“听话，把手放下来，让我看看你的脸”

从他唇边呼出的热气像贴到了自己的耳廓一样，惹得Blossom一个激灵。

他..他怎么这么不正经..

“就是不给看..你你..你赶紧把我放下来，马上就要见院长夫人了，我们..我们还有正事要办！”“那不办正事的时候就可以了吗？”

“Brick！！”

见她又羞又恼的炸毛模样，果真像只小猫。Brick皮不笑肉笑地舒展细眉。再打趣她恐怕就要生气了，来日方长，他不着急。

Brick放下怀里的Blossom，细心地给她顺了顺有些乱的头发，只是不多时，自己的手便被Blossom拍到一边去了。将她撅着嘴表示不满的神情尽收眼底，他眼眸含笑，和她一道迈入了羽山寺的大门。

小僧尼们很熟练地为这两位客人引路至羽山寺旁的小院子。院长夫人此刻已备好了茶，静坐在石凳上，看着远处的不知何物。

她明白，该来的，总要来。

“先坐吧，喝口茶。”

两人答应着，落座之前，Brick目光犀利地看了一眼院角的小竹林。风过带来的“沙沙”声，更衬此时诡异的安静。

“夫人，为令嫒准备的东西都已经收拾好了”话音落地，Blossom出于礼貌地抿了一口茶。院长夫人点了点头，将目光落到二人身上，道一句：“麻烦你们了”

“明日，可能是我最后一次去看我女儿了”院长夫人扯着嘴角干笑了两声，手中的佛珠却被捏的更紧了些。

这之后不再有人作声，安静不是尴尬，可能有时是为了给那些受伤的人一点点缓冲的时间。就像现在的院长夫人一样。

“八年前的灭门案，凶手只有一个人，只有我的丈夫。”她闭起眼睛转动佛珠，所有的不安都隐藏在岁月刻下的皱纹里。

竹叶被风带动的声音突然于此时更大了些。Brick眼角余光睨着墙角，却也不多话。待声音归于止息，所有的一切都安静下来时，院长夫人再次开了口，

“劳尔博士，是被冤枉的，女佣，更是冤枉的。他们之间没有私情”

“善恶有报，天理昭彰。就这么多了。”院长夫人长舒一口气，额角碎发第一次这么自由地随风飘动着。

“我们明天见吧，孩子们”

喧嚣吵嚷顷刻间尽数破土，那佛香如青烟缭绕，把一切埋在这清香之下的罪孽都重新挖出。Brick一路牵着Blossom发冷的手，从本是最为静谧，最能获取生命安宁的地方走了出来。

那圣洁虔诚的寺庙脚下，红尘万丈。可这万丈红尘竟处处是欺骗，处处是虚伪。

…………

“Brick，你能相信吗？”

“你说”

“父亲杀了自己的女儿，那个你曾以为世界上最爱你的人，会轻易的放弃你”

“…我….并不清楚”

今夜，来得过早。

院长夫人如往常一般跪坐在自己房间的蒲团上，轻轻转动自己手中的佛珠。刚点上的蜡烛忽地没了火光，她睁开一双被时光沧桑了的眼眸，嘴角有着释然的弧度。即使冰冷的刃尖此刻正抵在自己的脖子处。

“夫人应该还记得，我那女佣妈妈就是被院长割喉的。后来你们雇的杀手也是这么对我爸爸的“

竹窗外的月光带着黑夜斑驳将女人的脸隐去了大半，只有她嘴边嘲讽的笑意在这黑暗处闪着冷光。

“我才十岁，爸爸死在我面前的时候我才十岁啊”

女人说及此，声音陡然阴狠下来。涂有鲜红指甲油的手恶狠狠地揪住院长夫人的头发，院长夫人静默着，等待女人冷静下来稍稍松了手中的力气后，她才轻声说话，

“艾莎，你长大了”

这声音刚传进女人的耳中，女人便啐了一口，“老东西，你装什么装。”她将手中握住的匕首又向前伸了几分，刀尖刺穿肌肤，猩红的血液随即从伤口处流出。

“滚下去！”

被变声器扭曲了的声音忽地传来，吓得女人赶忙收住匕首，往暗角挪动。这声音的主人一步步走近院长夫人，直至距她跪坐的蒲团仅有一步之遥时，他停了下来。

戴着黑皮手套的左手正夹着一小片内存卡，涔薄凉唇开启，男人道：“这是您儿子藏了许多年的东西，可能您还不知道，八年前您丈夫杀人的场景全都在这一小片内存卡中”

“他是个极其看重自己名声的人，你手中有他这样的把柄，确实无异于杀了他”院长夫人淡漠道。

男人对院长夫人的说法不置可否，他伸出右手摩挲着自己的左手背，说：“这还只是其中的一小步。”

“你这么恨他啊”

“如您所言”他微眯眼眸，点头表示赞同。随后向站在暗角处的女人招了招手。

“您该知道，杀人偿命。您的命，是时候要还给那些您曾间接伤害过的人了”

院长夫人温柔地笑了两下，听得男人远去的脚步声，她捻动佛珠，启唇道：

“孩子，委屈你了。只是别轻易放弃她”

只此一句，便让男人收住了脚步。

生命最后仅存的温度里，她这么说给那个呆站在原地的男人听，

“人其实明白的，为何寺庙均隐入山林，隐入绝迹。佛像神像淡淡余香，木鱼声声青烟袅袅，它不为天，不信那爱恨情仇，不管那杀人偿命。诚如因果报应它更不以为意，因它要的不多，它的存在仅仅想为人心谋得半亩安宁。”

“我只怕自己玷污了虔诚，可若真的能走得这般平静，那也算是上天对我最大的怜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