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然 第六章慕苒降生

中州，宣元二十六年，大年初三，清晨，偌大的忠勇伯爵府冷冷清清，大多有家室的奴仆和家人团聚去了，只有几位无家无室的老仆勤勤恳恳的打扫着主人庭院中的落雪。

“嘎吱”一声，二层阁楼的一扇窗户被推开，一位贵妇，披着裘衣，依窗看满院的风雪。

“你说要是我们几个儿子还活着，那我们的孙子，是不是这会儿都欢喜的在这雪地里打雪仗，就像小时候的你我”贵妇慵懒的问着话，眼中露出喜色，仿佛眼前真有嬉戏的孩童，相互追逐，扔着雪球。

“要不我们过继一个孩子吧”，床榻边坐着一位两鬓斑白的老者，他望向挂在墙壁上的一柄龙纹弯刀叹息道。

贵夫闻言，眼神一黯，庭院恢复了冷寂，一股冷风夹着冷雪灌入屋内，片刻的沉默后，贵妇关上窗扉，屋中的风雪停歇了，她转身走向外间，眉眼低垂，透着冰霜，“用膳吧”。

老人没有动，目光上移到弯刀上方的一块牌匾，匾额上是四个苍劲有力的大字---精忠报国，这是十年前，北征归来，封爵时，安宣帝亲笔恩赐的，连同恩赐还有他带回的这柄格斯北国皇帝的弯刀，那一年他得到无上荣誉与鲜花，那一年他仅有的三个孩子，战死沙场，那一年青梅竹马的妻子变得淡漠，从此再未笑过，十年呐，十年啊！时间真的能人忘记伤痛吗？

“咚咚咚”卧房的敲门声，一个老仆小心翼翼在门外问道“老爷，夫人问你还用早膳吗？”

“知道了，马上去”老人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裳，收拾面容后，向房门外走去。

雪停，晨阳探出了云层，薄薄的阳光像是一张在皮肤上来回刮搓的纸片，酥酥麻麻的，带着不经意的温暖。

暖阁内摆着一方小桌，桌上有两碗白粥，两碟小菜，还有一壶暖酒，老人斟满一杯酒，递到妻子手中说道“夫人起的早，又吹了寒风，喝杯酒暖暖”，老人的语气故作些轻挑，带着讨好的歉意。

贵妇举杯自饮，一杯酒下肚后，脸色开始泛红，转而泛青，终于一口气没憋住，“哇哇”的吐了起来，这段时间没怎进食，所以吐出来的全是酸水，老人赶紧起身，轻拍夫人后背，急忙叫道“快来人，请郎中，速速请郎中”。

一炷香的时间后，郎中被请到府上，看了看躺在床上贵妇的气色后，把起了脉搏，时间一点一点过去，把脉的郎中面上阴晴不定，几次挪开把脉的手后，摇了摇头，又探了上去，一旁的老人看的心急如焚，却又不好发作，便来回渡步，郎中每犹豫一分，他的心就向下沉一分，半柱香后，郎中起身，跪倒在老人身前。

老人面色一凝，急忙问道“难道是不治之症”。

郎中摇头，小声回道“回禀爵爷，夫人怕是，怕是，怕是有了身孕了”。

老人一脚踹出，将郎中踢翻了个跟斗“庸医，我有六旬，我夫人也有五旬了，怎么可能怀孕，来人，把这庸医打一顿，赶出去”。

两个府兵应声而入，拖住郎中就往外面走，郎中大叫道“爵爷冤枉啊，夫人的确是喜脉，爵爷不信，叫其他郎中诊治诊治便知晓了”。

卧床的贵妇挣起身子隔着珠帘问道“所说当真，我果真有身孕了!

郎中急忙回道“当真，当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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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室内，坐满了十几个白胡子郎中，其中为首的是忠勇伯专门托人请来的秦御医，秦御医在收集到各位郎中诊治的方子后，对着老人跪下说道“恭喜爵爷，是喜脉，夫人的确怀有身孕了，而且已有两个月了”。

一脸懵比的老人直接“石化”，僵在那里，不敢置信的问道“真是喜脉？”

秦御医抱拳道“是喜脉，确信无疑”，秦御医话音刚落，里间，卧榻处，一个大果盘子穿过帘子直直的砸了过来，正中老人的后脑勺“你个老不死的，你让我喝酒，又打刚才诊治我的郎中，你差点又害了我们的孩子”。

堂堂的忠勇伯慕爵爷被一果盘砸中脑袋，一下失了威仪，一旁的民间郎中们大气也不敢喘，生怕和戏文中的一样，一个偏颇，便被灭了口，这可是屠灭了五十万克斯北国狼骑的战神，杀人盈野，估计他们这区区十几人还不够塞牙缝的。

忠勇伯慕清摸摸后脑勺，嘿嘿一笑道“各位大人，请移步到暖堂喝喝茶，我随后就来”，随后慕清冲着外间喊道“来人，带各位大人到暖堂，好生招待”，还未待各位郎中离去，慕清急不可待的钻进了帘内“夫人，勿动气，小心伤了胎气，你要打我那，我自己动手行吧”然后帘内传来啪啪的耳光声。

一众郎中一个踉跄，差点跌坐在地，这还是那个杀人如麻的战神吗，这与戏文也差的太远了吧。

一夕间，忠勇伯慕清六十岁高龄得子的爆炸性的消息，传遍全国，百姓认为是忠勇伯慕清的忠心感动了上天，得到恩赐，即便是见惯了稀奇的安宣帝，在得知这个消息后，也是啧啧称奇，他下令拨两名御医和两名有经验的产婆前往忠勇伯府待命。

同时战神慕清惧内，被当头砸果盘，自抽耳光的事迹广为流传，就连戏文也有所更改，慕清被敌军追至崖边，无路可退，正准备自刎殉国，突然一阵电闪雷鸣，慕娘子从天而降，老鹰抓鸡崽似的将慕清一把抓上马背，然后大呵一声，冲入敌阵，所到之处，敌人头颅如下锅的水饺滚滚而落，那真是所向霹雳、万夫不当啊，一声惊堂木，将沉浸的听众惊醒，只听那说书先生，袖袍一撩，拱手行礼道，欲知慕娘子如何在万军中杀出重围，救小相公慕清于水火，且听下回分解。

民间“实用主义者”抱着拜小鬼，不如拜大王的心态，纷纷将战神慕清的生祠改了门庭，战神庙变成圣母庙，然后偷偷打听慕娘子的名讳，刻了圣母大君薛凝雨之神位，堂而皇之地摆在战神慕清神位之上，每日香火不断，虔诚祈祷。

一时间，慕家娘子名声大震，风头竟盖过了拥有显赫战功的慕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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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怀胎，一朝待产，在慕娘子待产的消息传出后，朝中五品以上的大员均带着家中女眷前来道贺，说是来道贺，其实就是来沾一沾福气，之前慕夫人被严密保护，就连宫中想怀孕的妃子也只有拿着皇帝的圣旨，才能前去探望，这也只是几个少数得宠的妃子，现在慕清夫人待产，一旦生下孩子，那有阻扰朋友恭贺祝福的道理，于是忠勇伯府前的人越聚越多，最后慕清没办法，只有开放府中宴客厅，花园等地，让他的同僚，朋友稍作休息，一时间府中是贵客如云，络绎不绝，更别说府外，那更是人山人海，摩肩接踵。

午时，正当大家昏昏欲睡之时，突然，婴孩嘹亮的哭声像一支穿云响箭直透云霄，府中众人皆屏息聆听，这时人群中一阵喧哗，只听一人喊道“快看天上，是什么”，众人抬头看天，只见忠勇伯府上空，一大片云彩突然放出七彩光芒，一群仙鹤在云中上下盘飞，引颈齐鸣，众人细听，鹤鸣之音与婴孩的哭声隐隐有交相呼应之意，一阵风拂过，人群中又有人惊呼道“好香啊”，众人细闻，原先空气中弥漫的脂粉味、汗臭味，都被一种淡淡清香代替，香气沁人心脾，让人不由沉醉，众人顺着香气寻望，但见荷塘中一株莲花艳丽绽放，众人细看，这莲花在阳光下隐隐发着红光甚是奇异。

一仆人朝着会客的大堂飞奔而去，一边跑，一边叫着“是个小世子，是个小世子”，正在接待王爷等一众皇亲国戚的慕清闻言，大喜，当即铺开宴席，大宴宾客，就连帝都所有的乞丐都吃上了香嫩的烤鸡。

宴席直到深夜才散去，慕清回到房中，看着熟睡的婴孩，有一种恍然做梦的感觉，他想伸手去碰一碰婴孩的脸颊，来确定这一切是不是真的，刚伸出手，便被拉住了，卧床的慕夫人拉着他的手，轻声道“别碰，好不容易才睡着，别弄醒了”。

慕清点了点头，然后将夫人的手掖回被内，他凑到夫人耳边问道“想好了名字没”。

夫人点了点头，拉起慕清手掌写了一个苒字，低声说道“就叫慕苒，字庭草，像庭中杂草一样苒若茂盛，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