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然 第五章杀不死妖物

中州大陆，宣元二十四年，七月半，子时。

一声婴儿的啼哭打破了夜的宁静。

与此同时，北方一颗暗红的星宿瞬间爆发出夺目的红光，红光盖过了明月和满天的繁星，像一颗血红的眼睛，审视着这个世界。

钦天监，观星台，一观星祝祷，睹见北方红星耀目，神色大变，他努力的支撑佝偻的身子，竭力保持镇定，一旁的童子见状，上前搀住老人在台阶上坐下，童子指着北方耀眼的红星问道“师父，这红星突然光芒四射，是何预兆？”

老人沉默不语，半响后，抬头注视北方红星，喃喃自语“瑶光动，天下乱，瑶光动，天下乱！”

翌日，四更时，钦天监祝祷齐先若早早守候宫外，准备上朝将星象中的预兆奏于圣上，等至六更时，内宫宦官传谕，朕于昨夜得三公主，今日不朝，以示庆贺。

齐先若闻言，坐倒在地，冷汗湿襟，然，经过一天犹豫后，齐先若最终鼓起了勇气，请奏于晨宣殿。

戊时，晨宣殿的大门“咯吱”开了一角，一个岣嵝的身影闪了进来，趴伏在地，又是一声“咯吱”，大门缓缓关上，昏暗的大殿内，烛光摇曳。

“上前来”安宣帝背手站在殿台上，九龙帝座上金龙的影子在他脚下摇摆不定。

那岣嵝的身影向前爬伏几步，然后伏首，不知是年龄大了的缘故，还是恐惧，整个袍服不自然的抖动着。

“有何事急奏？”安宣帝问道。

匍匐的老人抬手高举奏章说道“启奏陛下，昨夜子时瑶光星突然乍破，红光盖月，是极大的不详之兆”。

殿台上的太监走了下来，接过齐先若的奏章放在帝座前的书案上，然后缓身退到了龙柱后的阴影下。

安宣帝拿起奏章看了看，随手“啪”的一声将奏章丢回书案“昨日星象异常，朕已知晓，你说说朕不知道的，或者你不敢说的”。

一颗豆大汗珠顺着齐先若斑白的鬓角滑落，片刻迟疑后，齐先若直起了身子，看向殿台上高高在上的帝王说道“请陛下杀了三公主！”

安宣帝没有回应，一动不动的伫立着，如同一尊雕像，眼神直直注视跪地的齐先若。

齐先若绷直身子，定定的望向殿台上的帝王，大殿死一样的寂静，只有两者眼眸中燃动的烛焰，飘忽不定，像是两位对阵厮杀的剑客，无形的杀气在空气中弥漫。

时间一点点流逝，夜，越发的暗了，带动殿中的烛光也越发暗沉，空旷的大殿内，百余根烛火各自拢成一团，除了灯下咫尺摇动的光影，其他的地方变成了一块飘动的暗幕，两人的身影在这幕布中时隐时现。

最终，安宣帝打破了这份沉寂，他转身，看向暗幕中的帝座，眼神闪烁不定“齐先若，你不怕死吗！”

“怕”齐先若再次伏首，孙子蹒跚学步的模样在脑海中浮现，齐先若触地的手指狠狠的扣入地板缝隙，一丝血浸了出来，剧烈的疼痛挥去了脑海中的影像，齐先若直起了身子，仰首道“有时有比死更大的事情，比如千万人的生死，如果我犯言直谏能够让陛下意识到这次天象的严重，我尽职，死而无悔！”。

“齐先若”，安宣帝吼道，手重重的拍向一旁的书案，暗影中，无数个身影扑通、扑通跪下。

“为了你的忠心就要让朕的手沾染自己孩子的血吗！”安宣帝的愤怒在空旷的大殿上久久回响。

齐先若的心颤了一下，他想起曾经在西市看见的滚滚而落的人头和满地血河，家人的笑面历历在目，自己一死了之也就算了，但此时皇帝的震怒，恐怕不是自己一死这么简单，在万千黎明百姓和家人中，齐先若选着了后者，他缓缓伏低，“陛下息怒，微臣有罪”。

安宣帝看向伏低屈服的齐先若，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之色。三公主的降生与瑶光星的异常早已成了朝中皆知的秘密，安宣帝的停朝其实是在等待，朝堂上众目睽睽下的忠贞、刚正，带有太多政治的演绎与自私，安宣帝觉得真正的忠心就像是烛火下的白蜡，消融自己，供给光明，哪怕承受不住光明的炙热，身躯、骨肉化成了水，但最终冷却的血水依旧能凝固起来，重铸光明！

安宣帝在齐先若身上看到了这样的影子，可是只有短短的一瞬，便消散不见了。

“既然有罪，那便戴罪立功，来人，把三公主抱上来，交由他处置，至于是生是死，你自己看着办，不必来报!安宣帝冷冷的说道。

一个婴孩被一老嬷嬷从偏殿抱出，齐先若心头一寒，看样子，这婴孩早就被抱在偏殿后等候，帝王心术果然厉害。

齐先若接过嬷嬷手中的婴孩，脸色一凝，这女婴脸上有一个碗大的红印，像是被烧红的圆盘扣上去的，粗看甚是骇人，但细细端详，眉眼间却有掩不住的灵气，让人不由的心生安宁，更奇怪的是，这女娃不哭不闹，两只眼睛扑闪扑闪的看着他，一脸思索专注的表情，让人不由又生出笑意。

齐先若抬头看向殿台时，殿台上空空如也，圣上不知何时已悄然离开了。

齐先若正欲起身离开，那嬷嬷一把拉住他衣袖笑道“这位老先生，要不要我给你讲讲这孩子趣闻，你也可做好应对”。

齐先若回头看向嬷嬷，愣了愣，然后点了点头，之前他是抱着必死的绝心来的，想着是完成使命也就罢了，没成想，居然是这样的结果，死倒不用死了，可这该怎么办了？他一时心神意乱，没了主意。

那嬷嬷见齐先若只是点了点头，便没了反应，心中暗骂“呆子”，可脸上堆笑，说道“这两天累死了，原本指望这孩子的降生，圣上会给点赏赐，可没成想是这么个吃力不讨好的活计”。

齐先若心领神会，取下随身的玉佩交给嬷嬷“辛苦了，这玉佩值几两金子”。

嬷嬷听闻这玉佩可换金子，当即抓入手中，深怕玉佩跑掉似的，估摸觉得吃相难看了些，嬷嬷冲齐先若尴尬的笑了笑，慢慢将玉佩贴身放入怀中，收到钱的嬷嬷来了精神，开始絮叨这孩子降生的奇异。

“老先生，你是不知道，这孩子邪门的很，还没出生时，偏殿的一角无缘无故的就塌了，还无故走了水。出生时，这孩子不哭不闹，直勾勾的盯着人看，脸上的胎记发着红光，当时，宁妃直接就被吓的难产大出血，薨掉了，更奇的是，所有接触过这孩子的，这两天不是摔断腿，就是折了胳膊，唯独我还好，所以所有人都不敢带这孩子，就只有我带了，别人都说我八字硬，不怕克，但保不齐哪天运滖了，也会被克的，老先生，我劝你赶紧把这个扫把星掐死，不然你要倒霉的哦”嬷嬷说完探手摸了摸怀中的玉佩，心中美滋滋的想到“其他人都因这孩子倒霉，我却有赚，看来我是有福之人呐”。

齐先若听完，低头看着怀中已经熟睡的婴孩，轻声道“多谢”，然后转身，向殿外走去。

嬷嬷看着老者离去的背影，啐了一口“呸，老东西！”便顺着墙根，向一旁侧门走去。

偏殿中，安宣帝靠在门边一动不动，待嬷嬷脚步声远离，一旁的太监上前躬身道“陛下，需不需要处理一下”。

安宣帝揉了揉太阳穴，缓缓说道“多舌之人一律处死”。

“是”太监跪伏，慢慢退入黑暗之中。

深夜，皎洁的的月光铺满大地，一顶小轿在月色中载着齐先若和他怀中的婴孩出了宫门，知了刺耳的聒噪和护城河中的蛙鸣交相呼应，此起彼伏，不由让人心烦意乱，齐先若怀中熟睡的婴孩被这声音打扰，微微侧脸，将整个脑袋拱入他的怀中，让人不由心生爱怜，齐先若用袖袍掩住婴孩的耳朵，心中自嘲，“一个即将被自己杀死婴孩，还怕她醒了吗，”随后摇头“算了，让她睡好最后一觉吧”。

突然，夜空中“嘎嘎”几声清脆的鸟叫传来，整个世界一下安静了，齐先若以为是幻觉，竖起耳朵，仔细聆听，除了轿夫鞋底摩擦地面声和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外，再也没有一声虫鸣和蛙鸣了，齐先若好奇的探头去望，只见一只黑色的乌鸦在不远处来回盘旋，像是在探路也像是在跟随。

“果然是个不祥之人，连乌鸦都跟来了，看来此女非杀不可”齐先若暗下决心。

后面的轿夫见齐先若在看那乌鸦，试探的问道“老爷，这乌鸦邪的狠，连虫子都不敢叫了，要不我们停轿，驱走它，免得倒霉”。

齐先若回身，放下轿帘道“不了，一只畜生而已”。

就这样，一鸦、一轿在茫茫夜色中穿行，半个时辰后，小轿进了一座府邸，除了应门的小厮，府中的人都在熟睡，齐先若下轿抱着婴孩进了一间小院，然后扣上了院门，婴孩还在熟睡，齐先若婴孩放在院落的石桌上。

“三公主，原谅我，为了天下苍生您必须死，杀了您，我死后定来请罪。”齐先若暗下决心，刷起袖管便去掐婴孩娇嫩的脖颈，可手指刚触到婴孩柔软的皮肤便缩了回来。

“我年迈了，一会紧张，失了力，倒让这孩子多些痛苦”，齐先若安慰自己，其实是在为自己不愿亲手杀婴孩寻找开脱，这时老者余光睹见不远处一座满水的大缸，他将婴孩抱起，走到水缸前，心中念了几百遍“铁石心肠咒”后，一闭眼，将婴孩放入了水中。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求莲花佛祖仁心，送她到西方净土，不要再投胎受罪了”齐先若心中念着经，虔诚祈祷着。

半柱香后，齐先若来到了水缸边，伸手捞起婴孩，婴孩闭眼，和刚才熟睡时一样，心中宽慰“还好，走的安详，没受多少罪”，他将婴孩依旧放在石桌上，转身进屋去寻木箱和土铲，因为没有燃烛，屋内十分昏暗，只能借着月色，慢慢摸索。

“咯咯咯”几声婴儿的笑声从院落传了进来，正摸索的齐先若吓得一个踉跄，坐在了地上，紧接着一阵剧痛从屁-股处传来，伸手一摸，鲜血淋淋，一个纺织锥子正钉在上上面，顾不得疼痛，他一咬牙拔出来锥子，然后潜到窗户下，查看院落，那只黑鸦不知何时落在了石桌上，正将头探进襁褓中，齐先若当即大怒，将手中的锥子从窗口向黑鸦大力掷去。

黑鸦见一物飞来，扑扇着翅膀落到远处屋檐上，齐先若一瘸一拐向石凳走去，心中一阵懊恼“罪过，罪过，连全尸都保不住，罪过就大了”，他以前听说，乌鸦最喜欢吃人眼珠的。

“咯咯咯”婴儿的笑声从襁褓处传出，齐先若一下定在哪里，这次他确信，并没听错，犹豫片刻后，壮着胆向石桌靠了几步，然后抻着脑袋去看，这一看吓了一大跳，那婴孩正睁的大眼睛，也在瞧他。

这一惊吓，齐先若立足不稳，跌坐在地，又是一阵钻心的疼痛，方才丢黑鸦的锥子，就落在他跌坐的地方，正巧扎了另半边屁-股。

这时落在屋檐上的乌鸦好像嘲笑般，扑着翅膀“嘎嘎嘎”叫个不停，这下可把齐先若彻底激怒了“我钦天监三品高官，居然会被一只乌鸦嘲笑，这“妖物”果真是灾祸，必杀之”。

齐先若恶从胆边生，一把搂住一旁石凳，向婴孩砸去，只见红光一闪，石凳碎成两段，弹了回来，其中一段碎石直直的砸在他脚背上。这一刻他明白了，原来真正的疼痛是发不出声的，老者抱着脚，满面紫青，嘶嘶吸着凉气。

黑鸦飞来过来，落在石桌上，用脑袋拱着襁褓，让襁褓中的婴孩正好能看见齐先若，然后便是乌鸦“嘎嘎嘎”的叫声与婴孩“咯咯咯”的笑声交相呼应。

缓过劲来齐先若这才明白了，敢情这乌鸦和这“妖物”是一伙的，这更加坚定他除掉这“妖物”的决心。

随后的三天里，齐先若嘱咐族人不得靠近这院落后，一个文弱老者的杀人计划便开始了，经过三天的火烧、下毒、刀砍等一系列实验后，他终于精疲力尽坐倒在地，齐先若想不通，为什么一把火烧过去，孩子安然无恙，自己的裤子倒被火星点燃了，一刀下去，刀碎成几段，落在地上，自己立足不稳，一下坐在刀片上，这“妖物”真是太阴损了，专门对他臀部下手，让饱读圣贤书的他斯文扫地，再也提不起半点脾气了。

齐先若痛定思痛，觉得这样玩下去，最终死的是自己，那“妖物”便遗祸人间了，于是，他开始秘密拜访各种法师前来除魔，没成想，这些法师比自己还惨，都是竖着进来，横着出去的，最后法师圈中一个都不敢来了。

就在，齐先若束手无策时，一个白衣和尚闯了进来，看着襁褓中的婴孩笑道“这孩子与你有一番机缘，所以并不伤你性命，你可寻一偏僻寺庙住下，到时烦恼自消”，和尚说完，翩然而去。

三日后，齐先若拜别了家人，带着婴孩和尾随的黑鸦来到一座山中青寺，说明来意后，寺中的僧人帮他们在寺墙外盖了一间小木屋，并开几亩荒田，就这样，一老一小，外带一只乌鸦便在这小木屋中住了下来。

时间一晃，两年过去了，在这两年里，襁褓中的婴孩长成一个牙牙学语的女娃，而当初的齐先若在佛经的熏陶下转而开始研习佛法，每学深一层，心中的执见便少了一分，最终他开始接受这孩子的存在，并为她取名安然，寓意随缘安然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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