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的归客 第六章

“有人吗？”邵柏华说着四环村的方言，边喊边敲着一户村民的院门，几人等了近五分钟也并没有人来开门。三个人已经在村中奔波了几个小时，好在有邵柏华这个活宝插科打诨，也不算太过无聊。

孔轩摇了摇头，他认为失踪村民的家人都去田中劳作了，心里有些堵得慌，悻悻地说道：“毕竟这些家里没有了男人，田间的劳动只能由家中的女人和老人承担，她们不容易呀。”

林海等人按照失踪名单，挨家挨户的走访调查，打算从失踪村民的亲属身边寻找一些线索，虽然胡志强告诉他们调查线索并不是主要目的，但这一路的的确确没有没跟踪他们。

眼看日近正午，几人已经调查了近十户人家，其中近半数家中无人，而敲开门的住户都只有失踪村民的父母，他们大多年事已高，也没有获得什么重要的线索。但是三人渐渐发现事情并不像孔轩所想的简单，他们发现了一个共同点：失踪村民很多都有了孩子，但他们的妻子一个都没见到。

开始探访的几户家庭女主人不在家，几人还以为是巧合，但随着调查数量的增加仍是如此，三名警察逐渐起了疑心。

林海放弃了砸门，摇了摇头，确定这一户也没有人在家，准备沿着村中小巷继续前进。刚走几步路，一路上沉默寡言的孔轩猛然做了个禁声的手势，随后把耳朵贴在土墙上，眼神开始左右的转动，似乎在用力地听着什么，然后孔轩像是警犬找到目标一样，一路小跑到刚刚房子后面的一扇窗户下，林海与邵柏华见状也把耳朵贴在了窗户上。

“呜...呜...呜呜呜....”

“你真行啊！你这耳朵真神了啊，里面有人吗？”邵柏华也听到了屋内的异响，先感叹了一声，随后用方言对着窗户喊了一声。

房内并没有人回话，不过传来了更加嘈杂的呜咽声，声音中甚至有些破音，像是某种动物发出的声音，也有些像小孩发出的声音，虽然含糊不清，不过至少他们知道了这间屋子不是一间空屋。

“哟，不会里面还有什么恐怖片中的异形啥的吧？”邵柏华打着哈哈，但脸上的嬉闹之感已消失殆尽。

“进去看看！”几人对视一眼，快步走到刚刚没有敲开的大门前，林海先用力推了一下大门，大门纹丝未动，邵柏华低头看了一眼，木门的下方有一个T形状的铁链子，链子上挂着一把大锁，T型铁环从两扇门的门缝深处，虽然是一种极为老式的锁，不过几人也没有应对的办法。

“看样子咱们应该打不开这扇门，咱们得换种方式进去。”

林海巡视一圈，确定东面院墙最矮，立刻做出半蹲的姿势，然后用手托着孔轩的脚，用力向上一掀，孔轩抓住了院墙的最高处，铆足了劲一口气翻进了院子里，两人的配合紧锣密鼓，整个翻墙时间不过十秒。

翻进院内的孔轩巡视一圈，找到了院中的旁屋，由内而外打开了窗户，好在四环村的房屋普遍没有防盗窗棂，林海与邵柏华翻窗而入，林海随手将窗户恢复原样。院子的造型也是与之前意志，由十几间木屋围成，孔轩根据声音判断了下方向，然后直奔发出声音的屋子。孔轩的听力异于常人,可以察觉到非常细微的声响，最终他选定了一间木屋，在其门前站定，轻轻地将门推开一道缝，似乎担心屋内有不知名的危险，孔轩趴在了门缝上，门后的景象着实惊到了他，随后他将整个木门全部推开。

屋子里传出一股的臭味，地上有一个半人半鬼的人，他身穿破破烂烂的衣服，裸露在外的腿上有着大片肉眼可见的淤青，先前听到的呜呜声，正是披头散发的他趴在地上的哀嚎。

林海仔细端详后发现这是一个女人，她看到门被打开后照射进来的阳光，立刻发起了疯，开始向着大门的反方向挪动着，但挪动到几米外便挪不动了，林海注意到女人的脖子上拴着一根铁链，像是村子里栓狗的链子。

“嗷...呜...啊...”女人发出阵阵怪叫，林海感觉她像是恐怖片中的贞子，不过几人并没有感到恐怖，而是感到可怜。这是一个被囚禁在这里的女人，双手被捆着，女人身旁有一张地铺，地上有两个碗，一个碗盛着水另一个是个空碗，空碗旁边散落着两个面饼，大概是饼原本在碗里后来被她碰翻了。

“这个饼还不算硬，大概是这两天做出来的，肯定会有人来给她送饭。”林海蹲下，拿起面饼捏了捏。

“先别管这些了，咱们先把锁她的链子搞开！”

“找到钥匙了！”屋子里有一个近两米高的柜子，孔轩看到这个柜子就立即踮起脚尖伸手摸了摸，果真有所发现，柜子顶有个小盒，小盒里有串钥匙，几人目测这串钥匙与女人脖子上的铁环锁眼形状相似。

“妹子，别怕，我们不会伤害你，我们是来救你的！”邵柏华尽力用生平最温和的语气与这个女人使用方言沟通着，女人却没有领情，听到邵柏华说话又开始变得疯狂，看似虚弱的她竟然没命的扯着铁链子，哪怕她知道这其实无济于事。

林海本以为女人的嘴被胶带粘住或者是被什么东西塞住了才说不出话，可事实似乎是她已经精神失常无法正常发声了。林海看到那可怜的女人宁愿被勒的喘不上气来也要躲着他们，也不管她能不能听懂，急忙用普通话道:“别害怕，我们是警察，你先别动让我们给你打开锁！”

奇迹的事发生了，女人像是听懂一样打了个机灵，之后便歪倒在地上不再挣扎，也不知是身体虚脱了还是吓昏过去了，孔轩连忙趁这个机会将扣在女人脖子上的铁环打开，开锁的过程中孔轩握钥匙的手也在微微颤抖，似乎有些担心女人会突然惊醒歪头咬住他。

随着啪嗒一声，并没有什么变故出现，孔轩连忙将女人平放到地铺上，邵柏华从包里掏出一张湿巾，慢慢地掀开了女人盖着脸的凌乱头发，轻轻擦拭着她脸上的尘土与脖子上的疤痕。女人由于脸上的伤疤较多，年龄不好分辨，身上更是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肤，不知遭受了多久的虐待。

“她昏迷了，这事怎么处理？先联系胡队长吧。”

“这种事还用说？既然有人给她送饭，那咱们就等给她送饭的人回来逮他个正着！他犯了多少条罪我都快数不过来了，非法拘禁、故意伤害、非法买卖人口，肯定还有强奸罪，总之他下半辈子少不了牢狱之灾！孔轩你联系胡队吧，我再去找找屋内还有什么其他罪证。”林海把手伸到后腰里摸了摸手铐，像是确认一下手铐的存在，林海看到这种禽兽的行径，因为愤怒手都有些颤抖。

“可是这女人总不能不管吧？”邵柏华觉得救人才是当前最要紧的事情，这个女人不管是身体还是心理都受到了巨大的创伤，在昏迷前就已经不能说话，不知她受到了多大的刺激。

孔轩沉默了一会儿，掏出手机准备联系胡志强说明此事，拨电话前对另外两名警察说道：

“人咱们肯定救，但是我认为绝对不能明目张胆的抱着她走在村子里！”

“为什么？”

“对！绝对不能让其他村民看到，你们不知道，我来的时候那些村民都想要我的命啊，一个个凶神恶煞的，我昨天还信了他们说什么因为巨鹰而害怕警察的鬼话，实际上是做了违法的事情才害怕的吧！”林海肯定了孔轩的主张，自己也有种拨云见日的爽快感。

“目前看来林海的说法确实很有可能，这个女人都没有被塞住嘴，可见嫌疑人并不在意她会呼救，同时这屋子隔音效果并不好，弄不好村民对贩卖人口早已习以为常!”

说话间，一阵开锁的声音从大门传来，屋里的几人相视一眼，随即孔轩关掉手机躲在门后，准备控制住来人后再联系胡志强。

胡志强借着上厕所的名义走出了客厅，刘贺果然在院子中站着，背对着胡志强，刘贺似乎察觉到身后有人，立刻向院子的一侧走去，随后在走到了一间旁屋门口站定，那个位置已经处在正屋的视觉盲区，胡志强默不作声的跟在他的身后。

“你叫刘贺？上一任村长刘瑞堂的儿子？”

“是，胡警官，刚刚我说话冲了一些，希望您不要介意，有些话我不能当着他们的面说出来，我看电影上一般冲着警察说话很刺耳的，警察往往都会特别关注那个人，我只是想吸引一下您的注意。”

刘贺转过身，胡志强这才仔细端详了这个人，年龄约莫四十岁，可能还不到四十，因为他身上穿着一身肃穆的黑色中山装，显着庄严肃穆，给人一种成熟稳重的感觉。不过胡志强看着眼前这个人与刚刚在屋子里的人截然不同，之前凶狠带有敌意的眼神也变得温和起来。胡志强推测刘贺可能是刘庆国告诉他他父亲去世的消息，穿成这样本是想对逝去者的哀悼，可是到达这里后刘贺却发现自己的父亲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这才开始独自调查整个事件。

“没什么，我早就感觉你似乎有话想和我说，听说因为令尊的缘故你也在调查这个失踪案，是有什么发现吗？”刘贺左右张望了一下，确认四周无人后，压低声音说道：

“是的，我确实对这个案子有所发现，我怀疑刘庆国就是杀害我父亲的凶手！”

刘贺一语惊人，胡志强虽然感觉刘贺和刘庆国两人不对付，但毕竟二人是叔侄关系，完全没有想到侄子会揭发他的叔叔。

“兄弟，这话不能乱说，你可有证据？”

“证据我目前还没有，我现在只是怀疑，不过这个东西我希望胡警官您看一下。”刘贺从口袋中掏出一本手掌大小的记事本，一下便翻到了日记本中间的一页，这一页折了角，接着说道：

“这是家父的日记本，也算是他的遗物了，胡警官，您应该有村民的失踪名单吧？您可以对照一下这本日记本记录的，看看是不是如出一辙？”

胡志强接过日记本，日记本上画着一个表格，表格有三列，第一列是人名，第二列和第三列都是日期。胡志强凭借记忆想起了十几个人名，的确与日记本上记载的人名相同，只是日记本上记录的人名比失踪的村民数量多几倍。

“胡警官，这另外两列时间，你应该已经发现这两列时间都是递增关系吧？”胡志强点点头，第二列记录的时间都是近两个月的时间，而第三列的时间则是从几年前开始，第一行第三列记录的时间竟然是1978年，胡志强看着这串十年前的日期，暗自揣测着当年发生了什么。

“胡警官，你应该还不知道失踪的村民都是通过非正常渠道娶妻生子的人吧？第三列的这个日期，是这些村民与人贩子交易的日期！”

胡志强虽然表面看起来波澜不惊，表情也没有什么很大变化，实际上内心里早已翻江倒海，尤其是听到‘非正常渠道’这几个字时更是尤为惊愕，胡志强万万没想到这两个案情相差甚远的案子竟然有关联。

“你说什么？此话怎讲？”

“失踪村民大多都是村子里没有人看得上的单身汉，但是他们在近几年都娶到了老婆。说的好听一点是娶，其实群里人都知道他们是跟人贩子手里买来的老婆，我不清楚他们是从哪找来的人贩子，但是他们为了传宗接代不择手段。买来女人后他们便想尽各种手段折磨、恐吓她们，直到她们不敢逃跑；可以说这些村民死有余辜，我都感觉这是上天在报复他们！”

“你的意思是失踪的村民有一个共同之处，全部都是非法买卖过人口的对吗？”

“正是，这一点我相信你们只需走访几户失踪村民的住所便可看出端倪，我相信村长绝对不会让你们见到那些失踪村民的女人，我不清楚村长把那些女人都藏在哪里了，反正我一个也没有见到。”

“你说的这些对我们的案子有很大帮助，不过你刚刚说你怀疑刘庆国是凶手，这一点从何处说起？”胡志强感觉之前的话题已经得不到更多的线索，随即话锋一转。

“其实我刚刚描述的不够严谨，准确说，不是全部失踪的村民都是参与过人口交易的，比如我父亲。”胡志强虽然没有表现出来，不过他难免不会想到刘贺是在替他父亲洗白，刘贺似乎也看出了这点，继续解释道：

“我父亲原本生活在城里，混迹一生也算是小有成果，年轻时在外创办了一家轮胎修理公司，后来年纪大了，而且四环村还有一位八十多岁亲属需要照料，于是我父母回到了四环村。回来后发现四环村千疮百孔，村民们大多过着极为艰苦的日子，于是他自掏腰包给村民修房通电，这才使我父亲的风评极佳直至选为村长。但就在他帮村民修缮房屋时，他看到有几户村民的老婆在家中都被绳索或铁链拴着；我父亲立刻就明白了原委。”

“据我了解，现在人贩子出价并不算低，而你说村民大多过着艰苦的日子，他们怎么有钱去买老婆呢？”

“刘庆国应该跟你提到过这里的山林有一种野山参特产吧？村民一般都在非农忙时节进山采摘，如果运气好收入定会不菲，这个钱他们都会攒着，等待着人贩子的到来，而不会去拿着这个钱去从别的事情上花掉，甚至家中有病危的老人都不会拿出这个钱去医院救治，你永远都想象不到传宗接代对于这些村民的重要性，这一点我父亲开始不知道，早知如此，我父亲肯定不会帮助那些村民的。”真不愧是不择手段！胡志强暗想。

“不过他没有声张，仅仅是私下里问那几个村民买的女人的姓名年龄籍贯等信息，毕竟我父亲威信极高，村民对他很是信任，可村民也不知道被买来女人的这些信息，人贩子都没有跟村民讲过，所以我父亲只问出了那些女人被买来的时间，全部记录在了日记本上。”

“那为什么不报警？你父亲肯定知道这是违法的事情对吧？否则他不会记录这些的。”

“确实如此，他本想将所以被买来的女人都记录下来后再报警，让警察将这些丧尽天良的村民一网打尽，可一件事情让我父亲起了私心，胡警官，你看那个表格的下一页有一个我圈起来的人名，你看一下就明白了。”

胡志强重新翻到折角的那一页，随后又往下翻了一页，这是接着上一页表格的另一页表格，表格的第三行的人名赫然写着一个胡志强熟悉的人名，刘庆国。但刘庆国这一行的第二列却是空的，同时这份表格自刘庆国往下的人名全部第二列都为空。胡志强瞬间明白了，这是一个失踪列表！上面的人名不是已经失踪的就是将要失踪，刘庆国也与人贩子做过交易，而这份表格的第二列正是失踪时间，刘庆国现在还没失踪，所以没有日期记录。

“我父亲没有继续调查下去，他记录到刘庆国就不想报警了。我父亲不是什么圣人，他只是一个普通人，大义灭亲这种事他实在做不出来，他没法将自己的亲哥送进监狱。”

胡志强没有说什么，这是人之常情，他见过太多的这种事件，自己的亲人犯罪大多数人想到和做到的都是包庇。

“其实这件事也不能全怨我父亲，我父亲出生在四环村，在他八岁的那年，我的爷爷奶奶就双双病逝了，是刘庆国与他相依为命，这种亲情肯定非同一般。四年后，我父亲跟随一个回村探亲的亲戚外出务工，这位亲戚就是刚刚我提到的那位八十多岁的亲属，由于这个亲戚膝下无子，对我父亲关爱有加，也正是他教育我父亲如何在这个社会上立足，我父亲一直把他当做生父看待。”

刘贺深吸一口气，像是突然想到自己还未交待清楚自己父亲没有参与过人口交易的事实，连忙拉回主题:

“我父亲外出打工一段时间后便认识了我的母亲，再后来有了我。我的父母是自由恋爱，双方都在民政局登记过，我母亲的娘家也可以给予证实，胡队长，这些您如果不相信可以差人调查一下便可知。”

胡志强看着刘贺，他虽然没有说话，但是眼神中透露出一股无形的压力，而刘贺却完全泰然自若，丝毫没有受到影响。胡志强感觉刘贺没有撒谎，而且这种事情要想得到确认也就是一个电话的问题。胡志强觉得这个问题无需注意太多，眼神向上一翻，继续将问题拉回案情：

“你认为村民失踪的原因与他们非法人口交易有关系，而你父亲没有做过非法人口交易，所以失踪原因肯定另有隐情？”

“对，也许那二十六个村民都是被那只巨大的鸟叼走的，但我绝不相信我父亲也是如此。村民都说那是天谴，可就算是天谴，我父亲没有做那丧尽天良之事，上天怎么会迁怒于他。”

“有一个问题，你相信那个村民刘岩说的巨鹰的存在吗？”

“我信！”刘贺脱口而出，丝毫没有犹豫。这一点在胡志强意料之外，他以为这个问题刘贺要么不信，要么模棱两可。

“我之所以相信，是因为刘岩是我儿时的玩伴，他没读过书，也没有出过村子，为人木讷，唯一的优点就是极为诚实。而且，他甚至不如咱们城市中生活的孩子阅历丰富，他没有看过好莱坞的那种大片特效，那种大鸟如果他没有见过，就算他想象力再丰富也编出那种像模像样的谎言。”

刘贺边说边仰起头向天空中看着，可能心里希望此时天空中飞过一直巨鹰，不过天空中除了蓝天白云什么也没有。

“也许他是看错或者出现幻觉，或者夸大了巨鹰了可怕程度，但是我坚信他的所见不是假的。”刘贺抬着头时间过长，眼睛有些缺氧，眼前出现了一些星花，或许当时的刘岩也是如此。

“你说的这些对我们又很大帮助，不过你似乎不想把今天跟我说的这些内容让四环村的宗族长老们知晓，你很忌惮他们？”

“胡警官，你是不知道刘庆国在四环村有多大的势力啊！如果村里的宗族势力知道我跟你说了这些，别说是你了，连我都不能活着走出这里，这个村子近一千村民，刘庆国一声令下可以让几百个村民携带猎枪冲上去！”

“什么？这个村子还有猎枪？”

“当年国家查收猎枪的时候由于这个村子的地理原因和其他因素，根本就没有来四环村，而且村民中有不少还是猎户，没了枪他们吃饭都是问题，而且你们自从进村的那一刻开始，所有的行踪都在他们的监视下了，村长报警找你们来的原因，很可能是关于这个失踪案他们自己调查不出来结果，想借你们警方的手来解决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