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共同体 终章 第十八节 回忆录二（转折点）

月光之下，军绿色的吉普在黑暗的丛林中穿梭着，窸窸唰唰，树枝与叶疯狂拍打着车窗。母亲紧紧抱着我，她的心跳得很快，此刻的她一定很担心父亲吧。

“不用担心，父亲他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说着，我也伸手抱着她。

“放心吧，每次行动他都安然无恙，这次也不例外！”

司机时不时看看后视镜地说着。

这时，母亲才稍微减少几丝愁容。漫长的黑夜总是那么磨人，颠簸的路途，本以为可以一觉醒来便到达目的地，可车内互相摇晃碰撞的肩膀总能阻断睡意。

突然，车子急刹，我从瞌睡中惊醒，看到车外几个拿着枪的人类士兵正不断靠近。

司机颤抖地握紧方向盘，低声自语：“糟了！怎么连这里都有巡逻兵。”

静止的车内气氛瞬间紧张起来，精灵们瞪大眼睛，冷汗滑落，甚至不敢发出声响，可士兵们越逼越近，这种窒息感越来越强。

司机疯狂喘息着，终于，一切的情绪都到达了崩溃的奇点，他用力踩踏板，双手疯狂地转动方向盘，车子一个甩尾往另一个方向飙去。

“喂！快停下！”

车外的士兵追赶着。

“快把那车拦下来！”

幽幽长路，六盏车灯快速移动着，两辆人类的黑色军车追赶着我们。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坐在我旁边的一位大妈神不守舍地叨念着，双手抓扯着自己的头发，精神接近崩塌。

“嗙！”

“嗙！”

子弹打击在吉普的外壳上，但这不是鸣几枪以示警告而已，射击没有停止，行驶了一段距离后，突然！我感到车子剧烈往下沉，后轮车胎爆裂，车子失去平衡，随惯性偏离了道路，滚下斜坡，最后卡在两棵树下。

车内已乱成一团，可没时间坐以待毙了，擦去滑落侧脸的鲜血，借着较小的体型我迅速从车窗爬了出来，然后对着车内的母亲伸出手，想要拉她出来，可就在这时，母亲旁边的那个大妈竟推开了她，然后使劲拽住我的手，嘴里还大叫着：“先救我出去！”

那丑恶陋的嘴脸我至今还记得，可我没有拒绝他，哪怕心里又恨又怒，哪怕看到母亲绝望的眼神时我恨透了自己，哪怕我也知道这个夺取别人优先生存权的大妈被救出后将连头也不会回地自私地抛下我们。但我还是没有勇气抛下她，哪怕我希望被她诅咒是个见死不救的坏人。被道德观强烈束缚着，不敢拒绝，是孩子们可爱又可恨的性格吧。

此时，司机也从前窗爬着出来，几声枪响把这紧张的氛围推至极点，子弹打击着吉普外壳，绽放出明亮的火花。

“啊！！”

“快拉我出去！”

……

司机、大妈以及车内的其他精灵都在挣扎着，宛如是几只活生生被扔进油锅里的虾。唯独母亲没有反抗，只是，她瞪大眼睛盯着我，就好像在跟我说：别管那么多了快走！

子弹是长眼睛的，专挑那些不幸的生灵，司机中了一枪，然后无力的又掉进了车内，那个拽紧我手的大妈被吓到了，一个松手自己也往下坠。是个好机会！我大声喊道：“妈！快上来！”

接住母亲的手，用尽全身蛮力拽了她出来。子弹纷飞，在耳边与空气摩擦的声音，我仿佛都能清楚地听见。每停留多一秒就离死神近一步，拖着母亲跳下车，头也不回地一路狂奔。那位大妈求救的哭喊声也慢慢地淹没在枪林弹雨之中，我只好默念：对不起，对不起……

天色渐明，我和母亲穿过树林，来到溪边，似乎已经甩开了他们，然后放慢了脚步。突然，母亲身体一倾，搀扶在我身上。

“妈！?”

顺着她手捂着的地方看去，是中枪了，鲜血还浸湿了她的侧腰，我不知所措，只记得眼泪像失禁似的流着，然后嘴里说着：“妈妈，怎么办！?”

缓缓地，她从裤袋里掏出手机，递给了我，看着沾满血的屏幕，我的心跳开始加快……

母亲说：“打给尼斯罗阿姨……”

尼斯罗阿姨是父亲身边的副官，也参与了这次的行动。

我的手指边颤抖着，边输入着接入紧急通讯的号码，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接通了。

“尼……尼……斯罗阿姨！”

隔了几秒，那边才传出回应：“卡尔，怎么了？”

“妈妈她……流了很多很多血，快走不动了。”

电话那头又再次停了下来。

“怎么办！?尼斯罗阿姨！”

“你……你们现在在哪啊……”

“不知道，我们被人类追杀，然后现在逃到了一个森林……对啊，可以根据手机定位追踪我们。爸爸呢，让他来救我们吧！人类士兵可能还会赶过来，我好怕！”

“……你爸爸他……，你等一下吧，现在就叫人过去救你们！”

话音刚落，通讯便被挂断了。不知道为什么，总有一种最后的救命稻草都消失了的感觉，母亲开始口吐鲜血，她的身体越来越重，我扶她到一棵大榕树下，坐了下来，看着她逐渐苍白的脸，于是紧紧抱着她，此时的我已经吓得说不出话，将心情换个比方，就像是上百支针即将插入我的皮肤那样，慌乱无比。

星空之下，自己是多么的渺小、无助……

又过了十分钟，我再次接入通讯，可一直没有回应，我又连接父亲的通讯，可结果如一。

天亮了，我抱着母亲冰冷的尸体，坐在原地，眼泪流干了，眼睛哭肿了，慢慢的，几个身影出现在我面前，是父亲，还有妙贞。看着他们满身的血迹，我愈发愤怒，对着他们便是大吼：“你们为什么现在才来！为什么！”

我恨他！哪怕我也知道这个行动的重要性，但难道家人的性命就不重要吗！怀着这份不懂事的恨意过了也有一段日子，直到某一天的深夜，我看见父亲抱着自己缩成一团在被窝里哭泣，这与白天理性的样子截然相反，那副哪怕经历了再悲痛的事情也不会把情绪写在脸上的样子。或许这段日子，他都是这样过的，我开始有点同情与理解他，确实啊，族人与爱人，真的很难权衡。

其实，母亲去世的那个夜晚，父亲失去的，不止是自己的爱人，还有在行动中牺牲的士兵，以及尼斯罗副官。

那次行动可用的资源十分简陋，临时指挥室也只是在一辆车内。戴着耳罩式收听器，尼斯罗实时给前线汇报地形、敌人数量等情况，此时的前线正与敌人交战着，激烈、混乱，突然，一条紧急通讯连接接入，是老大的妻子发出的。尼斯罗犹豫了一会，还是接通了连接，这时候联系她，无非就一种紧急情况，那就是遇到人类的追捕了。

“尼……尼……斯罗阿姨！”

接通连接后听到的第一句，便是我交杂着哭声的求救。可是，现在前线的情况……

愣了一会，尼斯罗问道：“卡尔，怎么了？”

“妈妈她……流了很多很多血，快走不动了。”

听到这话后，尼斯罗也开始慌了，因为她也清楚，现在根本就没有人手去救援，老大身处前线；卡罗希的精灵们也有仗要打……

“怎么办！?尼斯罗阿姨！”

尼斯罗回过神：“你……你们现在在哪啊……”

“不知道，我们被人类追杀，然后现在逃到了一个森林……对啊，可以根据手机定位追踪我们。爸爸呢，让他来救我们吧！人类士兵可能还会赶过来，我好怕！”

怎么可能会告诉她们的老大，我的父亲，这场行动关乎的不止是参与行动的这十三位精灵的性命，乃至关乎全族人，此时告知父亲，无疑就是一种打扰。

“……你爸爸他……”

对了，还有刻司特勒可能有机会给予救援，尼斯罗灵光一现，说道：“你等一下吧，现在就叫人过去救你们！”

说完，她即刻挂断了通讯，立马转向对刻司特勒的连接，三番五次，可是一直都没有得到回应。

前线的战局未定，一声爆炸的巨响再次为指挥人员们的心里点上一把火，指挥室剧烈晃动着，驾驶员迅速启动引擎，车子穿梭在密林当中，没错，人类士兵们找到了这里，他们举起火箭筒，进行第二发射击。十万火急之下，尼斯罗终于还是跟父亲汇报了我们的情况，就好像是把最后的任务完成，才心安于火箭弹爆炸之下的牺牲。

指挥室被摧毁，可前线不可能因此停下，庆幸的是，行动最后以胜利告终，可等父亲找到我们时，一切都已经太晚了。看着怀中逐渐逝去的至爱，这种感觉比任何一种肉体上所承受的伤害都要痛！

有时候，总得舍弃一方，才能留住另一方，什么都无法舍弃的人，最终什么都得不到。可这种话只是对像父亲这样的强者来说的，起码他获得了那次行动的胜利，而无能的人，哪怕舍弃掉一方，也保全不了另外一方，就像当时的我，既救不了那个大妈，也救不了母亲。

曾听过这样一句话：“普通人经一事只长一智，天才则是会在一事中反复思考，成长得比普通人快好几倍。”，我感觉我是后者，起码我有天才该有的觉悟，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从那件事之后，我一直都在努力，体格上、战技上、思想上，每分每秒，都不敢停下。甚至有时我还会想，如果父亲当时再强大一点，或许就能提前结束行动然后来救母亲了，未来的某一天我或许也会遇到相同的情况，所以我必须强大，甚至比父亲，更强大。

六年过去了，我由一个无助的小毛孩变成了一支飞行部队的队长，长辈们对我的评价都很高，可是，我觉得还不够……

变强就像是欲望一样在我的内心不断膨胀，也因为这种野心，我总会在各种行动中做出出格的事情，哪怕最后结果比预想还要成功，可父亲总会因为这点批评我，让我时刻保持理智。

回想起过去的种种，我不禁长叹一声。还有几分钟就要出征了，坐在战机内握紧操纵杆，望着外面那艘即将起飞的火箭，我对刚才所回忆六年前父亲那晚的行动只有一个评价：“真伟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