穹顶之上的风景 第十九章 最年轻的妖将

妖众们已经躲到稍远的地方，注视着场间，嘴里依旧说着一些污秽的咒骂之词，期待并且确信众人与千藤之间随时会发生一场大战，而且必定战败，因此脸上的神情逐渐变得没那么难看。不得不说，这百十名妖众的态度只是妖盟千万妖众态度的缩影，如果说金明道那些大妖的想法也是如此，那么此次寻求联合困难重重！

千藤最终没有发动攻击，十数根藤蔓就这样由地面伸向半空，然后静止不动，仿佛就此沉睡一般……

荀烈提枪在手，潘勇横刀于前，两人表情庄重严肃，像被毒蛇盯上的田鼠，无比谨慎小心。以他二人的境界，十数根巨大藤蔓自然不能令他们后退，但这怪物能在顷刻之间出现在他们的眼前，那自然也能在下一刻从地底，从四面八方再探出十数根这样的家伙出来，说不定他们已经被这怪物的藤蔓包围了。因此只能随时做好迎击的准备，等那藤蔓主动进攻，然后挡下，反击，最好在十招之内终结掉这些藤蔓，不然这玩意会继续缠斗下去，到越来越多的时候，耐力上可比不了。

“吴女官莫非是在怪我拉众人下水了？”

柳七坐起身，从怀里抽出来了一把折扇，扇面纯白，不着一字，轻轻扇动着，面露微笑戏弄道。他心想，既然这一段在《甲子录》中并没有记叙，那么一定是不值一提的小事，说不定等等就好了，没什么好烦心的。只是他实在不喜欢吴女官那么平静，至于为什么，他也说不清楚。而且她眼底深处的感情似是更淡了，就像一湍死水，涟漪不兴。

吴女官没有理会他，从白鹤上跳了下来，一头黑发随风微微飘动，如同先前疯狂摆动的藤蔓一样，不过藤蔓骇人，长发诱人。按理说，左天儿应该早就蹦出来看热闹才对，但直到此时还待在轿子里，她觉得有些奇怪。于是走到大轿边上，掀开大轿的窗帘，看到了小天儿正双手捂着小脸，瘦弱的脊背不住地颤抖抽搐。小天儿察觉到是她，转过身来，眼眶已经哭得湿红，但是强忍着泪水，小脸也被憋得通红，最后还是没忍住，泪水顺着脸颊无声地流下……

她哭得很很绝望，比世界末日还要绝望。但没有哭出声，因为从小，她祖父就告诉她，强者恒强，而弱者只会流泪；她很多老师也说过，皇族子女，流血不流泪；还因为，她的脆弱只想，也只会在他一个人面前显现。

所以，她很快就止住了泣泪。

吴女官有些讶异，转过身，她眉眼细腻，凝望着少年的背影。她修的是止水道，讲求道心通明，心如止水，反过来自然很容易看透他人的想法，更不要说只是一位十五岁的少年。然而一路上她都没看透，现在还是没有看明白。或者说，她看出来他有些匪夷所思的人生经历，和深埋内心的布局盘算。一个十五岁的少年，平静沉着内敛，心境竟比八岁便开始修行止水道的她要做得更好？

只是却不知他故意说了些什么，让小天儿这般伤心……

少年抬头望着那些藤蔓，眉头紧缩，显得格外认真严肃，仿佛他看的不是藤蔓，而是自己的命运。自此从《甲子录》中知道自己的命运后，他就一直在想破解之法，当然也想过万一行不通，自己认识的那些人在自己死后会如何？冷月和无双肯定会伤心，不过冷月肯定好好会安慰她；末老头快六十了，却还是那么逞强，只能希望皇帝活多几十年吧，那样他事可以少些；柳七，该如何风流便如何吧……

人生不该像这蛇骨兰藤般纠缠交错，活着，就该是清楚明白地活着，有些事情如果逃避不了，那就直面它。

还有一人，是《甲子录》中清晰记载的——小天儿于落花雨中破境，虽然唯美，却不免凄凉。况且他最不忍、不想看到她痛苦哭泣。但如果依旧命运使然，她只能直面，那他必须现在就尽可能地减少她的痛苦，长痛不如短痛，提前给她一个心理准备，总归比到时候自己身死，让她痛彻心扉好得多吧！

微风轻轻吹拂，暖暖的阳光快要覆盖这片大地，正午近了……

天有四灾，狂风暴雷洪水地震，少年据此创立四阵。四阵之一曾于巫山引雷，肆虐群魔。

万妖古道常年无灾，四季如春，仅有和煦的阳光和沁人心脾的春风。

风乍起，生杀意，阵名风杀。其势如刀，横破十里山河；其威如雷，纵贯流云飞舞。少年右臂自然下垂，再提起时，手上已经握住了一件布满光明力量的权杖。那权杖本来比他要高出不少，先前还要粗重少许，由人族的至高存在——教皇所执，其代表了教皇的无上力量和尊位。此时却变成了少年阵法的阵器。

众人循声望来，眼里说不出的震惊。不止因为少年将权杖拿了出来，还施展了众人都看不懂的奇术，他明明并未修行啊……

柳七则比他们还要吃惊些，他收起折扇，面露忧色，难道《甲子录》中未记载的这段“千藤的拦阻”，竟是天机亲自破开的？这不是明知死路，仍要找死吗？

摧毁眼前的十数根巨大藤蔓，对吴女官甚至是两位神将这样的混元境强者来说并非难事。难的是如何持续突破接下来随时可能从四面八方出现的数百根藤蔓。而风杀阵虽然不能千里掘地，却可以在藤蔓破土而出的瞬间，干扰纠缠它们，众人便可以借风助力，只需飞出十里，万妖古道上的那些藤蔓便无法通过感应人族在空气中留下的细微不同的气息来追捕。

除非千藤不惜动用秘之古森前的几近全数藤蔓、妖盟的妖物精灵和民众死伤千万，否则众人便通行无碍。

吴女官心意通透，看得自然清楚些，心想，利用千藤守护妖盟的弱点破除阻碍，虽然有失偏颇，显得我人族阴险，却是当下唯一的办法。

霎时，狂风怒号，尘土飞扬，明媚的天空变得阴暗了少许。三角妖树被风吹得“簌簌”直响，细小的妖草妖花则被风压弯了腰，然后被尘土遮掩半身。妖众们几乎都没见过这种异象，胆大的依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稍胆小的则被吓得逃窜回自己的窝里穴里。

四周的风都在向着这边集聚，除了巨大的藤蔓依旧纹丝不动，没有不臣服在这越来越大的阵风下的妖物。

远处的天空却依旧晴朗湛蓝，像碧波湖水一般澄澈。忽然，从那边投射来了一束阳光，穿透了疾风飞尘，直至越来越近，众人才发现那是一根金色的铁棒，飞落斜插在少年的身前，仿佛要阻止他搅弄风云。

“妖将孙武海，代妖盟恭迎人族国使。”

风尘落定，众人循声抬头望去，光线有些刺眼，隐约可见一位穿着华丽银甲的妖将站立在巨大的藤蔓上方，威风凛凛。他一头清爽刚硬的金黄短发，似无数根细钢针密密麻麻插在他头上，在阳光的照耀下，仿佛金光普照的神佛菩萨。

只见他纵身一跃，落到了地面，激起一片扬尘。近看，才发现他不止头发，眉毛也很是硬朗，像是小刺猬的肉刺。他缓步走向少年，用余光扫了扫柳七和其余众人，唯一让他平和却不失武将高傲的眼光停留片刻的，只有第一神将荀烈。孙武海拱手再行一礼，似是致歉道：“千藤长老如有冒犯，请见谅！”

“接送国使的队伍和阳光兽稍后即到，请稍事休息……”，说罢，他拔起那根铁棒，不失礼节地鞠了一躬。

少年点头致意。对这位妖将以及他的经历，他可以说很熟悉，倒背如流。适才一见，颇有好感。

柳七则有些不喜，原因是孙武海走过来时，他几乎将自己与他进行了全面对比，发现竟有两点不如他：实力境界稍有不如，再就是身高不如。他又想，在其它方面，我赢了应该两点，不对，是至少两点，例如，相貌，财富……

柳七虽然一路上油嘴滑舌，但不可否认，他身形修长，长相也很是精致。肤色莹莹如白玉生辉，眼眸深邃似黑夜迷离，高挺笔直的鼻梁突显男性的刚美之气，更有一种放荡不羁的风流雅韵。

然而，最让柳七得意的他翩翩公子的相貌，在孙武海一名武将面前，似乎并不怎么突出。更令人瞠目结舌的是，十妖将之一的他，比柳七还小一岁，是妖盟史上最年轻的妖将。

正午已至，和煦的阳光顿时洒满了大地，也落在了先前那十几道藤蔓拔地而起留下的裂缝，黑湿的土壤渐渐变得干和……

少年转身想去看看左天儿，却发现有人在不远处注视着自己，那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而陌生的感觉，而且有些拙劣。这种感觉很快就消失了，观察他的那人也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