穹顶之上的风景 第十八章 千夫所指

万邦古城是人族和妖族文化交融的作品，其象征着人族和妖盟千余年来同仇敌忾、互为唇齿的兄弟情谊。最终却毁于妖盟内讧，陨落在历史的长河里，只留下这一条漫漫长道。

历经数千年，万妖古道依然残留着人族文化的痕迹……妖众们搭建的各式各样的居所，或依残垣断壁以建石屋，以粗树长竹来筑暖巢，又或掘地三尺而为居穴；形式多样，不一而同。近看，其不免稍显简陋；远看却错落有致，非常符合人族建筑讲究的对称的设计美学。

“吴女官，我们是来寻求联合的。既然要联合，那自是不能对妖族民众间的景况一无所知，我提议，就在这万妖古道体察民情，你以为如何？”柳七眼看着即将飞越万妖古道，满心的好奇让他欲罢不能，只好厚着脸皮，朝着前头的吴女官大声喊道，似是捉弄，又像是真的在询问。

因为担心她装聋作哑，柳七心急如焚，又大喊了一句“如何？”

白天马离他最近，所以话刚一出口，这四匹神驹竟都受了一惊。远处的飞鸟离得远些，倒没有被吓到，但它们好像都听到了，一直望着这边的方向，仿佛在看一场好戏。

当初魔族大军南下，妖盟的精锐只顾撤离，后妖盟也没有施以援手。金明道，不，该说是妖盟的态度还未清晰，还是别招惹古道上的妖众为好；只是，若是想了解妖盟的想法和妖民的民意，这也不失为一个好的切入点。

吴女官则更倾向于前者，本想装作听不见，就这样静静过道，被他这一喊，想装作无事人是不可能了。她无奈地抚了抚白鹤的脖颈，然后转过半身望向国使大轿的轿门，请示道：“国使大人以为如何？”她没有问小天儿，因为她怕小天儿和柳七一副“德行”，那便又要误了半天功夫。

“国使大人说好，看看吧！”

大轿里响起左天儿稚嫩的声音。这让吴女官既觉得无奈，却又忍俊不禁。她早该料到就算把问题推给国使，最终还是要经过她的口，那自然是不能好好过道了。

妖道上，妖树妖花生长得极好，古道正是最美的时候。短粗的三角妖树开的花已经结出了翠绿的花骨朵儿，待其成熟之时，浓郁的果香会让妖众们把它一扫而光；鹅黄的百叶菊恣肆地怒放，稍老一些的鼠族、狐族则会把它晒干泡茶；各种各样颜色的妖草妖花盛开遍地，有些还是人族太医院都储蓄极少的奇药……

众人落在一条没有生长花草的石路上。铺就石路的目花岩和鹅卵石颜色各异，光滑透亮，也算是这古道上一片别样的风景。就像此时身着“异装”的众人，引来了周遭的花蝴蝶，还有不少看热闹的妖众。

“各位妖盟的兄弟姐妹，我们是人族皇帝派遣来的使者，希望同妖盟……”，柳七眉飞色舞说道，心里自觉得自己这番话说的极好，有风度又不失人族威仪，于是沉浸在自我陶醉之中。

不待他说完，一位幼小的妖童面带怒色，把啃了一口的脆妖果向他砸来。然后本来因为好奇来看热闹的妖众脸上顿时有了不一样的情绪，嘴里似乎在嘀咕着什么，纷纷把手里的妖果、妖食砸向场间的众人。

柳七本来以为那小童是开玩笑或是某种欢迎仪式，他轻易便接住了那颗妖果。所以接下来，妖众们继续把手里的妖食也砸过来的时候，他只顾左蹿右跳地躲闪，像个劣童在玩耍。直到险些被一颗带刺的妖榴莲砸到脸，他才意识过来，惊恐道：“他们是来真的……”

妖众们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然后不约而同地都变成了凶色，仿佛众人是杀害他们亲族的魔鬼，嘴里叫喊着难听的话语，有些嘈杂，所以听不太清。似是咒骂，又好像是哭诉，但反正不是祈福。他们要将众人驱逐出古道，甚至有狂暴的妖众蠢蠢欲动，想把眼前的十二人，以及大轿里的两人拖出来揍虐，或者直接处死？

一颗和成年男子的拳头般硕大的奇异妖果朝着坐在白鹤上的吴女官身后砸了过来，眼看着就要击中她的后背。但她自然有察觉，正想运起真元弹飞它，却被一位华丽的背影给挡下了……

“你不是天才吗？怎么这都没发现？”

柳七半躺在地上，左手撑着头，右手轻抚胸口，任由发丝垂落，遮住他极好看的眼眸，显得有些浪荡，像个落魄公子。他唇角洋溢着微笑，话里还不忘带着些许嘲讽和捉弄。

“赶快护送天儿和国使大人离开，我有不详的预感”，吴女官没有同他争辩，素净明媚的脸庞上却泛起了红晕，就像熟透的三角妖果的果心，白里透红，香气四溢，非常有诱惑力，却不知是连日不歇劳累的缘故，还是被这不详的预感所压迫？又或是别的原因？

荀烈是皇帝陛下的心腹大将。和皇帝陛下一样，他也很不喜欢和妖盟扯上关系，认为人族自己的事情，总归还是要自己解决。此次虽然是普通妖众闹事，但胆敢触犯到代表我大梁的国使，甚至辱及我人族尊严，那便饶你不得：他将手上长枪重重刺向石路，雄厚的力量，沉重的长枪与地面相撞、摩擦，仿佛平静了数十年的江河，突降暴雨，水漫洪溢，瞬间便碾碎了半条石路……荀烈抬起一边脚，破碎的细小石块和尘土没有就此落下，反而上浮了几分；随着那附着着坚硬如钢铁般矫健肌肉的右脚向前踏了一步，落下，那些细小石块和尘土立即像惊涛骇浪般，向四周的妖众狂涌，将他们扑倒在地。

“我妖盟护你们千年，你们就是这么对待自己的盟友的？”

……

“可怜我的爱徒，竟为了庇护这些弱小又不知感恩的族群，死在魔族的铁蹄之下”

“如果圣主还坚持和这般无耻的异族联盟，我等必会到圣廷面前谴责他的荒诞行径”

………

众人似乎明白了什么，无言站立在场间。

人族积弱的这千年，朝代更替了许多回，历朝历代都有使臣像他们这般来寻求联合。而在妖盟妖众的眼中，那和“请求庇护”并没有不同。但妖盟每回都没有插手人族的内战，更没有借机扩张自己的领土，几乎每个朝代的使臣前来，妖盟都会给予他们最好的回应。到最后，妖人所谓的联合抗争，都变成了强盛的妖盟一方战斗在魔族侵略人族的战场上，保护着孱弱的人族……

但这，大多发生在金明道未任妖盟圣主的一百多年前。事实上，自金明道上任妖盟圣主后，妖盟的态度变化很大，而这，普通妖众并没有察觉。

但即便如此，他们依然有足够的底气和证据谴责人类，因为他们的或丈夫，或爱人，又或者孩子，死在为人族而战的战场上。人族却没有因此充分认识到自己的过错，依旧心无挂碍。皇帝继续沉浸在三宫六院的美人美色之中，不思国政，荒淫无度；朝廷众臣文不思政、武不思战，或醉心于贿赂拉拢，以升官加爵；或勾心斗角，排除异己；民间百姓不知所谓，依旧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富商们则终日乾乾，思索着如何扩张自己的财富家业；少年壮年选择去参军的人儿也不少，只是最后都被军中的不正风气给寒了心……

“虚妄不实的人类，妖盟不欢迎你们，立刻退出古道……”

一道古老深沉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似在远处的果林，又像是在众人脚下，由远及近，余音久久不散，回荡在整条万妖大道上。明明该只是一位大妖的声音，此刻听着却像是妖族千军一同发出的强硬的驱逐令，令人倍感压迫。

话音刚落，不远处的大地竟出现了五六道一丈余宽的裂缝，裂缝里是黝黑的“虫”状事物，在疯狂地向着众人脚下的地底挪动；地面则像是被撑裂的麻布衣服，“嘭嘭”作响，从那边一直破裂到众人脚下……

“嘭”的一声巨响，那地里的怪物撑爆地面，终于现出了真身。它仿若苍天巨树发达的枝干，伸展在众人面前，挡住了前方的去路；又像是十数条像青黑色的巨蟒，还带着些许泥土里的腐臭味，挣扎地摇摆着自己的身体，仿佛在压抑心中的怒火和不甘；又似狂风中的海浪，狂躁不安地叠起万般花样，昭示着它在这古道上的地位，以及妖盟的态度！

“大妖千藤？”

少年不知何时已经从大轿里出来，依旧穿着演武场的那件轻便服装，望着眼前的十数条根状的“巨蟒”，有些不确信地自言自语道。在没有得到那怪物回应后，他便有了答案，望向场间众人道：“如果这是妖盟的意思，我们只怕闯不进去了……坚韧如铁的蛇骨兰藤修炼千年而成的大妖，如果没找到它的真身，我们无法与它对话，更无法击败它。”

在妖盟，一草一木皆可为妖，只是修炼的历时不同而已。而不少得遇机缘的妖物精灵，更是可以在一夜之间化身拥有强大妖力的妖将。有一只金毛猴妖便是因为虎王黄林玉的欣赏，收为弟子，修为突飞猛进，一跃成为妖盟史上最年轻的妖将。而一些没有大妖相助的普通妖众，甚至连精灵都算不上的妖草妖花，例如蛇骨兰藤，它本是秘之古森边缘的一簇藤蔓，没有机缘可言，全靠着无数个日夜的汲取灵气精华，最终历时七百余年修炼为妖。这七百年间，它目睹了自己寄居的苍天大树枯死，亲历了身边妖花妖草的凋谢，梦想着有一日化而为妖，定要代替这些没有修炼成功的同伴去看看妖盟的风景，见证世间的美好……后来，在某个相似的雨夜，它睁开了被大雨淋得湿漉漉的眼睛，它成功了，成功修炼为妖，不再需要用藤蔓去感受它所有想要看到的一切，它可以睁眼看世界了……

然而，它无论如何都无法抽身而起，和它后来的名字——千藤一样，它的藤蔓，它的根洋洋洒洒，远不止数千条纠缠交错，深植于地下，无法自拔。像被钉死的木凳，像被焊死的门锁，总之它无法挣脱这片牢笼，同时也是孕育它的大地……在化妖后最初的一百年里，它无助，失落，然后绝望，渐渐变得狂暴。那时的妖盟圣主还不是金明道，而是一名女子，白孔雀一族的柯百翎。她感受到了它的痛苦和无奈，但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于是以圣水点化，希望它能将这份狂暴的力量用在守护妖盟上。

它同意了……

于是，魔族的铁骑都知道，妖盟的壁垒——秘之古森前，有一片绵延千里的蛇骨兰藤，那是大妖千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