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狼鹰熊 24回 造生祠老阉命死 劫牢狱刘浪身亡 中

馆驿，面沉似水的刘振与咬牙切齿的严世番密谋害杀子豪。世番曰：“刘子豪手握兵权，实心腹之患。公爷可效宋太祖，削其兵权，则其就像秋后的蚂蚱，蹦不了几天！”称妙的刘振假皇帝旨意，着侯空发下诏书，称：“子豪平倭有功，特升为天师功德祠护门大将军。”

天师功德祠，侯空道：“只要大将军尽职尽责，皇上还会加官晋爵。”子豪一笑，“多谢副总管，只要不缺家什，弼马温我也当得。”侯空眼睛一瞪，“刘子豪，你……”子豪靠于太师椅上，翘起二郎腿，笑曰：“我怎样？”侯空惧怕，愤愤而去。

子豪无事，闲观街上人流。忽有骨瘦如柴的童丐昏倒在地，路人围观。看守功德祠的兵丁拎鞭驱赶，被子豪叱开。子豪掐童丐人中，见小丐转醒，抱之入怀，喂水喂食。一老丐寻来，称童丐为其孙进斗，跪谢子豪。子豪送老丐二两碎银，教好生抚养进斗。老丐泣拜而去。

数日，老丐来告：“进斗已好。”子豪又送二两银子，正自嘱咐，在无数锦衣卫护下的刘振率严世番、侯空、陈子龙、冯保等前来。侯空手指子豪，“八千岁至此，尔好生怠慢！”子豪放开进斗，起身曰：“奉天师夜嘱，正体查民情。”刘振上下打量，“这般德行，天师怎能入你梦境？”子豪曰：“天师未生狗眼，岂能看人低？”刘振恼道：“公爷我不与你一般见识，因你岳父之请，好意告你。白莲妖人以马狄为平定堂主，誓为梁廷玉报仇，一毁天师祠，二斩你首级。你当严加戒备，若伤天师祠一草一木，公爷我就要了你狗命。”子豪曰：“守卫天师祠者不过二十人，难保周全。不知公爷带来多少人马，协同末将？”刘振冷笑，“以你睥睨一切的禀性，分明齐天大圣，十万天兵天将都无奈你何，何须兵马？”子豪道：“此非儿戏……”刘振曰：“你若畏惧，就抱抱天师脚，天师自会保佑你这鸟人，你死不了的。”狂笑而去。子豪狼顾诸人，鹰眼放出怒光。

街上人流依旧，乞丐接近半数。有两书生经此，乃自负诸葛之才的乐仲和面表刚毅的韩剑。韩剑曰：“杭州本富庶之地，何乞人如此之多，莫非慕名而来乞讨不成？”乐仲道：“乞丐皆出于本地，因造天师功德祠，官家挨户聚敛，弄得半数破败。为生，只好当街乞讨。”韩剑曰：“不知张天师有何功德？”乐仲一叹：“官称：‘功如三皇，德胜五帝。’实令贫者家破人亡，行者怨声载道——分明费无极、申公豹，虽然位极人臣，早晚乱刃加躯身，蔓草萦碎骨。”韩剑曰：“朝廷也浑浊不堪，徐阶、戚继光大破鞑胡，却把功德的大帽戴在狗屁天师头上，真亡国之征也！”乐仲道：“亡国倒无可能，小生当力挽狂澜。”韩剑冷笑，“汝志大才疏，休学张浚、韩侘胄，轻者贬谪，重者亡身。能济天下者，倒真有一人，上可比卫霍，下可追韩岳，便是本省都指挥使司刘子豪。子豪英姿勃发，雄勇绝人，先是佐辅元龙大破白莲，击斩白莲渠帅梁廷玉，继而大败倭盗，斩获甚重——此人之才，上可为耀天之日月、下可做镇地之盘石，前途不可限量！”乐仲长息：“惜为老奸陷害，即将死矣！”摇头而去。子豪听得，心中一酸，“难道我便檀长城、岳武穆，当此下场么？”弃枪剑于地，回房歇息去了。

刘振知息大喜，“这厮自讨死尔，须怪不得我。”领众前来。

天师功德祠，门兵进报倦意刚生的子豪，“将军，八千岁、严大人前来巡视，快快起身。”子豪着衣未整，刘振闯入，冷对子豪，“渎职亵罪，藐视天威。刘子豪，你想死不成？”子豪道：“你教我守祠，却不给兵马：白莲若来，必害我也，我守不得天师祠，罪也当死——你本要置我于死地，我还为这狗屁天师卖命何为？”世番曰：“有天师保你，你还有何可畏？”子豪道：“天师一不能教天下风调雨顺，二不能救灾民于水火，却为建这生祠劳民伤财，多少百姓为之沿街乞讨、无家可归？天师……这就是狗屁天师的功德么？”刘振也恼：“休要乱言，天师功德非你这鄙人所能理解。”子豪冷哼：“天师功德不过让你贪脏枉法，教你维其伪善的面目。”

侯空吩咐左右，“杀了这个匹夫！”百余侍卫挺刃向前，子豪厉曰：“汝等再加进逼，我手下便不容情。”侯空道：“不容情能怎样？”子豪怒呼：“我毁了天师祠。”刘振一瞪眼，“你敢！”子豪切齿，“哀莫大于死，即死，我有何不敢？你这猪八戒般腌臜无耻、奴颜婢膝的小人，我死也不让你安生！”锦衣卫蜂拥而上。子豪大喝一声，将二百余斤重木雕道人高高举起，抛向锦衣。众锦衣不敢硬碰，急忙退步。摔落在地的木雕道人滚了数滚，丢头断腿、体裂肢折。子豪如法炮制，又将余下十七尊木道当成拒敌之物，随踢倒油灯，刹时火起。指挥救火的刘振驱众强攻。子豪上了尊台，奋力举起八百斤天师像，砸向刘振，势若山崩、响似疾雷。刘振躲闪不及，被金臂带倒在地，幸无大伤。冯保、陈子龙等急扶老阉，呼锦衣与严世番、侯空等退出祠外。

哈哈大笑的子豪知闯下滔天大祸，仰天曰：“娘，儿实无奈，然死刚烈。”意自击天灵。有白须道人飘飘而入。子豪一惊，“张天师？”扮作天师的青龙道：“胆量不小！”子豪曰：“我胆量不大，还没捅破天。”青龙点头，“祠顶将坍，快些走吧！”子豪问：“我毁了你的生祠，你不记恨我么？”青龙曰：“吾只记英雄！英雄之死，古来所惜。”一推子豪后背，子豪腾云驾雾般飘落祠外。待收火中残骸的刘振如见瘟神，掉头就跑。

都指挥府，柳依依闻之曰：“天师怎生模样？”子豪道：“与儿略有相像。”柳依依淡默无语。

杜云来报：“浙江代都指挥使司侯空请大人一见。”子豪率众出府。侯空道：“刘子豪，你目无国法，纵火焚毁天师功德无量祠，罪大恶极，死有余辜。”着锦衣索绑子豪。子豪眼目微合，“哪个前来，阎罗王不收无名之鬼？”其时气势，不输对阵楼兰的楚霸王。锦衣骇惧，纷纷后退，侯空心惊胆战，上马就走，从者随之逃去。子豪转对花纤儿，“为夫当世人杰，可比张桓侯。”花纤儿曰：“夫君太刚，太刚易折，小心为妙。”

不多时，刘振到，复子豪都指挥使司之职，能得如此，乃青龙之所为。

先是，天师祠被毁，刘振以侯空为浙江代都指挥使司，往捉子豪。锦衣到来，称：“张天师回到馆驿。”刘振、严世番、李天宠、朱明堂、胡宗宪等急往拜见，张天师威然正坐，闭目养神。众人不敢打扰，于门外静候。逾半个时辰，青龙醒来，责小道童‘客来未唤’之罪，迎众人进。刘振曰：“皇上感念天师之德，诏命各省为天师立祠。皇上又着老奴来此：一来探望天师，以寄皇上思念之情，并迎天师回京；二来督造生祠。”青龙曰：“皇上隆恩，贫道不胜受恩感激。然劳民伤财，贫道于心不忍。”刘振不然，“天师恩德布于四海，百姓乐而奉之，只是……”详言子豪所为。青龙大笑，“烧得好！”刘振等莫名其妙。青龙曰：“贫道夜梦火神与狂龙尊者弟子力战斗神同来，不想果应此事，力战斗神莫非就是刘子豪？”严世番问：“何谓力战斗神？”青龙曰：“力战斗神乃古秦武安君，与贫道前世最是相得。今与贫道玩笑，定是记前世童情之故也。”

子豪因随刘振来谢。青龙道：“天师功德祠若是不建，违抗了皇上旨意。贫道将于明夜夜半搬运南海之金十万两，大人监督重建如何？”子豪拱手，“卑职敢不效犬马之劳！”青龙点首，“后日凌晨，大人到此取金。贫道随到天河为皇上求取圣水，直返京城。”

督造天师祠的子豪这日回府。李讨告说：“严世番、陈子龙、冯保已回京师，老阉尚自逗留。”子豪曰：“留此何为，待我取其项上人头么？”杜云进言：“初忠有请……”原来，初忠欲出江湖，恐白莲加害，请子豪画计。子豪曰：“也好，便一箭双雕。”吩咐陈桥使人散布谣言：“刘振以梁廷玉头颅为夜壶：白日吐痰，夜间便溺。”随即起身……

路经花园的子豪见刘晴悬于树上，一时吃惊，急前救人。一息尚存的刘晴为子豪唤醒，放泪悲哭，被子豪送入闺房。

闻讯赶来的柳依依、花纤儿关问刘晴，刘晴只是哭，并不言语。花纤儿以为刘晴受了惊吓，亦或撞到冤魂。依依暗思：“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情’字最是迷人，有着斑斓的色彩；‘情’字最是害人，教人沉溺其中，重言诺，轻生死！”

教花纤儿陪护刘晴的子豪来看初忠，闲聊杂事，未着正题。

天师功德祠再次建成，规模超前。刘振冷笑，“大人用心良苦！”子豪曰：“不敢负公爷厚望！”取花青为之准备的数千两银票敬之。刘振长言：“难得你有此孝心！”子豪道：“唯愿八千岁财如东海，宝如南山。”刘振得意，“借汝吉言。功德祠建成，公爷我也该回京交差了。”子豪进前，“吾告知百官公爷归期，百官皆感恩德……”刘振点头，不数日间收金资无数。

子豪于府中为刘振、侯空饯行，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问：“公爷回京，走水路，还是走旱路？”刘振道：“高头大马尽显公爷我雄风！”子豪不然，“天高日热、一路尘沙，岂如水路？凉于船边赏美景，热于仓中饱甘醇。”刘振曰：“汝言甚妙！”

刘振登船，百官欢送已毕，先后散去。

回府的子豪来见初忠，曰：“前时吾放谣言：‘老阉污辱梁廷玉尸骨。’白莲马狄性如烈火，闻老阉刘振于水路回转，定生杀刘振之意。其人擅水，使所部埋伏运河两岸，自入河中凿刘振坐船。刘振骇惧，逃于岸上，白莲伏起。吾使张挺、吴旋往救刘振，马狄里外受敌，定然被困。三爷仗剑救出马狄——如此，白莲疑虑可消，三爷威名益重！”初忠拜伏于地，“多谢大人安排。”子豪暗思：“我若掌控白莲，则雄霸天下之资有矣！”

未如子豪所想，出水路不远的侯空请刘振于旱路回京，曰：“想孝敬公爷的子孙多如繁星，公爷定满载而归。”刘振含笑，弃船登岸，无形的钵盂可比黄眉的后天袋，尽情收纳宝贝金珠。

白莲马狄弃事先谋划，与元武堂代堂主凌青霄、永安堂主飘零剑客、顺德堂主李延德、天顺堂主李延光、武烈堂主龙霸天，进入南直隶，会合天星堂主尚皛云。七人轻装而出，于山野林间的官道上拦住老阉一行。凌青霄长剑一摆，“六位师侄，为汝等大师兄报仇，杀！”七人各挺利刃横扫而来，护送的官差一触即溃。刘振下轿，督锦衣卫迎战。马狄催动切金断玉的宝刀，势如疯虎，李延德、李延光各举长枪，状若饥狼，尚皛云、凌青霄各使利剑，龙霸天纵横一对铜锤，杀人最漂亮的是飘零剑客。

飘零剑客自幼孤苦，流浪江湖，因中剧毒，为苗王之女彩云公主所救。二人同到苗彊，欲结夫妇，苗王不许，复回中原。公主易名为浪荡小侠，与飘零剑客投于周玉峰门下。飘零剑客不善言语，落落寡合，只与梁廷玉交好。梁廷玉死后，飘零剑客哭了七天七夜，对浪荡小侠曰：“生不能为大师兄弟报仇，死不甘心！”

飘零剑客的寂寞长剑成催命的野鬼、勾魂的无常，一剑下去就送走一条锦衣性命。侯空见势不妙，急藏于矮树丛中，并不能遮身，眼见不远有豪猪洞，赶走豪猪，钻了进去。豪猪不甘，从后猛拱。侯空身插数十刺，不敢叫喊。

叱咤的马狄径向刘振，疾回轿中躲藏的刘振大呼锦衣拼死。马狄七人打破拦劫，李延光、李延德双枪两面刺入大轿，无惨叫之声。龙霸天接下一锤，将大轿砸得粉碎，轿中并无刘振人影。七人觑望，看得刘振正躲树后。刘振知露行踪，放步而走。龙霸天左手铜锤飞出，未能击中。飘零剑客、马狄同时而起，长剑、宝刀齐齐插入刘振后心。刘振大呼：“天师……”哀震九天，痛彻于地，呜呼哀哉！尚皛云发觉豪猪洞外露出的侯空后脚，待要上前，被马狄所止。马狄曰：“老阉已死，我等该向刘子豪讨赏了！”尚皛云等明其意，摆脱锦衣纠缠，展开轻功就走。众锦衣提刃欲追。侯空曰：“救八千岁要紧！”

出十余里的马狄七人为张挺、吴旋围住，二将令所部放箭：箭若飞蝗，快如暴雨。李延德、李延光被射杀，马狄急与凌青霄、尚皛云等接肩环围，背里对外，拨箭保命。支撑片刻，龙霸天手臂中箭。张挺、吴旋麾精锐冲杀，呼声震天，杀气迫地。眼见五人有性命之忧，一声喝叱。张挺、吴旋后队大乱，张挺回马来看。初忠宝剑舞动，杀退张挺。吴旋拍马来战，并不能不敌，被初忠杀得掉头就跑，余众也散。初忠追杀一阵，回对五人曰：“此地不可久留，快走！”

五人背负李延德、李延光随初忠出几十里方才驻足，初忠曰：“小师妹，师父可好？”青霄道：“自廷玉殉后，师父大病一场，三月方愈，今正闭关修练无上武功‘伏魔大法’，教中事务由二师兄料理，五老同参。”问：“一年多来，师兄哪里去了，教师父好生挂念！”初忠一叹：“我路见不平，与七丧掌门屠三星决斗，被其暗算，功力全失，遂于深山野涧采药疗伤，历时一年，功力方才恢复。出山先杀屠三星，复闻廷玉被害，欲杀徐方、李元龙，不想碰到你等。你等杀了刘振，为百姓除害，教主定高兴至极，只可惜了延光、延德两位师侄。”一时落泪。

将两堂主火葬，初忠教五人各回本堂，防世宗因刘振之死而危害白莲，自往群英岛去了。马狄、龙霸天、尚皛云各奔归程，飘零剑客对浪荡小侠曰：“不知马师弟之计能否奏效，我意前往杭州。刘子豪不死，我便送其上西天。”浪荡小侠阻拦不住，嘱咐数次，夫妻洒泪而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