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狼鹰熊 第 24回 造生祠老阉命死 劫牢狱刘浪身亡 上

刘振派锦衣到南七北六十三省传世宗旨意，各省巡抚、布政司使立令知府、县令征收金银，着有司择吉日大兴土木。

因久等张天师不回，世宗以刘振为接仙大使，前往杭州：一接天师回朝，二督浙江建生祠事宜。严世番见是美差，上书称：“天师功德无量，应建生祠于名胜古迹、仙人往来之地，以保社稷永世，便万民瞻仰，四夷折服。”世宗御览，龙颜大悦，封世番为接仙副使，与刘振、侯空、陈子龙、冯保等登船出发。

先是，刘振夜梦申公豹附体。假子刘生曰：“申公豹本商纣奸臣，擅自断首级，此行恐于父亲不利！”刘振道：“梦事无征，无须计较！”出门时立足未稳，跌之于地。刘生又劝。刘振曰：“有皇上为靠山，便张天师也无奈我何？”

杭州，李天宠为刘振等大排筵宴。闻祝融说张天师已赴会五月，刘振曰：“何等仙人大会，开这般久？”世番道：“公爷岂不闻天上一日，人间一年，五个月还不到天上半日时间！”刘振问：“建生祠进程。”李天宠回言：“浙江大旱，百姓贫苦，只征得建祠之金七千余两，不及建祠费用之十一……”刘振大怒：“浙江何以大旱，盖因不敬天师之故也！天师功德超越三皇五帝，普天黎民应奉天师如同父母，安得有一丝怠慢之心？尔身为巡抚，催金不力，论罪当斩！”李天宠急忙跪地告饶。刘振道：“饶你不难，十日内征得十万两金，否则乌纱难保！”

李天宠派爪牙催促州府、县令倍额收取，如若不然，提头来见，杀一拒命知县以为惩戒。一时，鹰犬肆虐，百姓遭殃——州官、县令亲自带队敲开贫苦百姓之门，搜刮一空。十日内除收十万两黄金之外，上至州官、县令，下至差役、爪牙，各自私扣金银不等，然后献上。刘振与严世番、侯空私分五万两：刘振三万五千两，世番一万两，侯空五千两——破土动工。

两月，天师祠建成。祠匾是严世番亲题的‘功德无量’，天师像由黄金铸成，还有十八尊紫檀木所雕道人……李天宠摆酒庆贺。众官正品歌观舞，宁波百户卢源报说：“海盗内讧！”

原来，海上霸主王直逐走义兄熊霸天，追杀霸天手下赖恩。赖恩自海上经宁波逃到绍兴，绍兴指挥娄铁捉捕不利，为赖恩所害，赖恩回返宁波。王直、李光头别路先到，与宁波卫指挥佥事徐方恶战。因寡不敌众，徐方遣卢源告急。

李天宠离座拱手，“军情紧急，还请八千岁、严大人教卑职退敌良策。”刘振一摆手，“叫他去告刘子豪。”李天宠厉叱卢源，“听到没有？”卢源曰：“刘大人于舟山府与倭狗洪迪珍厮杀，无暇顾及！”刘振眼睛一立，“调兵遣将乃都指挥职责，与巡抚无关，尔休啰噪，小心狗命？”卢源泣曰：“宁波、绍兴百姓皆巡抚大人辖下，此时正遭涂炭。万望巡抚大人生怜悯之心，救之于水火，发兵于危难。”刘振脸色一沉。天宠大骂：“不识好歹的东西，莫坏了八千岁、严大人、侯副总管兴致。”吩咐左右，“休教这厮胡言乱语，乱棍打将出去。”……

宁波，徐方闻卢源报，仰天长叹：“奸佞当朝，蛀乱于内，鞑靼倭寇，乱兵于外，朝廷危矣！国朝危矣！”王直、李光头率七百余人围过，徐方领小将胡恩、卢源及奋战三昼夜尚生的七十余将士抵死向前。一通惨战，王直、李光头等付出沉重的代价：一百六十三人毙命，八十六人负伤。走投无路的赖恩为投王直麾下，领部来助，被徐方砍作两截。李光头舞双锤与徐方一阵硬拼，终因力怯，倒退时被死尸绊倒。徐方刀举，欲杀李光头性命，斜刺里杀来雁荡山许栋、徐海、叶明、林国显，合对徐方，兀自遮拦不住。海贼毛海峰施暗手，放五毒梅花针，中徐方手背。扔刀的徐方连退几步，为许栋劫住。胡恩疾扑过来，刃伤叶明左臂。林国显旁起一刀，胡恩殉国。徐方大怒，一掌拍在林国显前胸，许栋、徐海的鬼头刀同时插入徐方两肋。徐方两脚飞出，将二人踢倒在地。林国显口血狂喷，须臾命毙，叶明也昏过去，独徐方挺身屹立。围杀卢源的王直扬刀指向徐方，“给我剁为肉醢。”呐喊声中，无数明军奋勇而来。当先小将，马若赤兔、枪若游龙，眨眼到了徐方面前，正是子豪部将吴旋。徐方再支撑不住，栽倒于地。吴旋下马急呼：“徐大人……”徐方眼睁浑圆，大叫：“杀贼！”痛恨而死。吴旋激曰：“为徐大人报仇！”当先血战。

王直、李光头、许栋、徐海等各自带伤，纷纷逃窜。吴旋追袭到海，再次血战。亏辛五郎、毛烈、毛壮来救，王直等方才上船。吴旋下海追三百余里，活捉叶明，回军宁波。

击破洪迪珍到来的子豪将叶明枭首，祭于徐方灵前，随赏吴旋，吴旋分发部曲。

当夜，张方来见子豪，称：“李半城往来数次，关照说：‘大人若回，千万拜访八千岁与户部严大人。’”子豪火冒三丈，“沙场上白骨成堆，彼等不闻不问，反为无功狗道建功德无量祠——一群小人，拜之做甚？”张方叉手，“张天师、刘振、严嵩把持朝政，一手遮天！大人为言获罪，甚不值得，还是……”子豪沉思良久。夜空中，云遮星斗。

收兵回杭的子豪于本府歇甲三日。第四日，侯空到来，“闻刘大人征剿海盗，获奇珍异宝无数，欲献皇上。八千岁恐大人往来劳乏，特着咱家来取。”子豪凝眉，“刘某岂似尔等，贯会贪敛，不顾百姓死活。”侯空眼睛一瞪，“足下生无可恋了？”火往上撞的子豪眼角一沉，正待发怒，张方急拉其衣角。子豪遂忍一时之气，“吾宅舍鄙薄，官给资用，随手消尽，并没什么金珠宝贝。”侯空道：“财去主人安，刘子豪，休作铁公鸡，一毛不拔。”子豪曰：“钱财身外物，与命相比，微不足道，然吾真没有八千岁入眼的宝贝！一文钱憋倒英雄汉，我将奈何？”侯空道：“可让咱家搜一搜，没有宝贝，女人也可。俗云：一笑倾城，再笑倾国……”子豪再忍不住，“五体不全之辈，你太也欺人！”侯空昂首，“怎么着，刘子豪，你还敢造反不成，咱家杀了你！”子豪厉言：“刘某之命上天所定。你算什么鸟人，敢要刘某性命？”侯空恼怒，“左右，给我杀了这个不知好歹的匹夫。”众侍卫抽出钢刀，直向前来。子豪一挥手，张挺、吴旋舞开水火棍将侯空等二十余人打得抱头鼠窜。子豪哈哈大笑，“阉党，某若怕你，对不住祖姓卯金刀！”张方急言：“大人闯下大祸，朝中重臣哪一个不惧刘振三分……”

刘振闻侯空哭诉，大怒，“朝中哪个不礼敬公爷我七分，哪个不听公爷我号令？反了！真是反了！”着李天宠点齐兵马，捉拿子豪。天宠知子豪刚烈，惧而不前，刘振大发淫威，抗令不得，踌躇半晌，曰：“八千岁暂息雷霆之怒。子豪少年心性，不知高低深浅，待下官教导于他，带他前来赔罪。”刘振恶言：“这厮不死难消我恨！”世番凑到刘振耳边，“浙江重兵皆在刘子豪掌握之中，逼得急了，这厮狗急跳墙……”刘振遂着天宠提子豪前来。

天宠来见子豪，“刘大人，八千岁可是当今活阎罗，一句话就能要了你的命。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岳武穆怎样，风波亭不还是掉了脑袋！你呀，痛痛快快赔个不是，事儿也就过去了。”子豪曰：“阉种到来就讨金珠宝贝，倭盗来犯，却置百姓生死于不顾，还不如摇尾巴的癞皮狗，坏人来了，狂吠几声。徐尚书浴血奋战，以身殉职。阉竖不闻不问，反为无功无德的狗屁天师造什么功德无量祠。鸟人，我赔甚么不是？”脸上滚烫的李天宠红着脸道：“本抚自会抚恤徐尚书后人。至于大人，你我不过随风波动的弱草，在朝廷这棵大树庇护下方可放浪形骸，大树若不庇护，暴风雨随时会要了你我的命，不要固执了！”花青、李直也劝，子豪应允，柳依依着张挺、吴旋率三百将士随行。

侯空拦住来见刘振的子豪，“八千岁安全得很，不用你来献殷勤。”子豪向张挺、吴旋使了个眼色，二人引众杂于人群之中。侯空目视子豪佩剑，“八千岁懒见凶器，这……”子豪迟疑。胡宗宪曰：“大人莫忘白虎节堂。”子豪遂解佩剑与了侯空，侯空侧身……

眼见子豪进门，刘振冷哼：“刘大人可比太行、王屋二山，架子不小，凡人还移不来……”天宠小声，“跪下回话。”子豪跪倒告罪。刘振一笑，“舟山一役，刘大人歼敌三千，宁波一役，擒杀叶明——累累战功，何罪之有？来人，敬酒。”袅袅而进的妖艳女子手中玉盘上有斟满酒的银鲤杯。子豪喜不改容，惊不变色。女子娇滴滴施礼，“千年女儿红一杯。”子豪拈酒杯在手。又有人献酒于刘振、严世番，二人起杯，“刘大人请！”也道“请”字的子豪错手扬杯，杯酒早倾袍袖之中，银鲤杯一亮，以示饮空。刘振摔杯在地，“抗令不遵，刘子豪，你该当何罪？”献酒女手中闪现闪亮的匕首电般刺向子豪前心。子豪左手锁女子手腕，右手扣女子咽喉。女子被执，匕首飞出，射落世番乌纱，世番急低头。又有十四侍卫来取子豪，子豪推开女子，使出天花乱坠的手段，打得众侍卫落花流水。刘振见势不妙，转身就走，子豪已挡其面前。左手抓住刘振前襟的子豪右掌扬起，刘振哀声告饶。子豪厉曰：“绝我性命，你又何曾手软？”刘振无言。天宠高叫：“刘大人……刘大人……快快放了八千岁！”子豪恨言：“此阉把持朝政，败坏纲常，卖官鬻爵，中饱私囊——犹若蛀树之虫、瘸腿馋狼，若不杀之，必使国朝处于危难之中。”天宠急曰：“莫得乱言。”子豪切齿，“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我就斩此祸国殃民之辈。”话音刚讫，外面大乱。

数十锦衣在冯保率下押花纤儿、刘晴入，柳依依提血淋淋长剑自后赶来。花纤儿哭喊：“豪哥，救我……”看那已有两月身孕的妻子，子豪心中一震。刘晴也喊：“哥哥……哥哥……”老阉大叫：“有两个如花似玉的美人陪葬，真是公爷我前世修来的福份。”恶狠狠吩咐锦衣，“休管公爷我，杀！”锦衣刀举，子豪也举掌对准刘振天灵。朱明堂大喊：“且勿动手，有话好商量！”刘振道：“还有何商量的，杀！”刘晴花容失色，珠泪滚滚；花纤儿披头散发，可怜惜惜。凤目圆睁的柳依依亮开斗式，子豪暗里含悲。李天宠、朱明堂、胡宗宪、花青、钱云、李直、夏尚等一齐跪倒，哀告刘振高抬贵手，子豪退步全家。刘振长息：“眼见如花似玉的美人横尸当场、玉殒香消，教人肝肠寸断，公爷我泪血交流，今儿就心慈一回……”侯空拱手，“放了尔等，刘子豪……”刘振怒道：“刘大人上为国朝鞠躬尽瘁，下为百姓用心良苦。我死之后，奏请皇上，官升刘大人三级。”侯空一摆手。锦衣收刀退步，花纤儿、刘晴得还自由。子豪也放刘振，护住母亲。锦衣在侯空指使下，复围诸人，张挺、吴旋率众从外而进。刘振恐乱战之中伤及已身，叱众锦衣下，曰：“刘大人国之栋梁，不论何时不得伤其性命。”子豪告谢。刘振笑曰：“你我同姓，五百年前或许出于一家，岂能自相残杀？”一摆手。子豪与母亲三人在张挺、吴旋护下，离去。

李天宠、朱明堂、胡宗宪等文武官员皆来拍刘振马屁，甚么“大仁大量、大仁大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机智赛过诸葛孔明”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