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狼鹰熊 第 21回 梁廷玉施激将计 屠三星献恶人谋 中

浙江杭州，巡抚兼布政使司韦云方、按察使司朱明堂、都指挥使司刘子豪、巡抚御史胡宗宪率文武官员将扎于城外的徐方、李元龙等迎入城中。刚刚坐定，元龙便问妖情。朱明堂曰：“妖魁梁廷玉闻王师到来，已然逸窜，查无踪迹。”徐方哈哈大笑，“妖人遁形，可见心中胆怯。仔细搜寻，杀之易如反掌”众人皆称：“是。”

大排筵宴的朱明堂调十二班戏子吹拉弹唱，二十四名花妓搔姿弄样。目醉美人心醉酒，左拥右抱的徐方乐不思蜀。身在曹营心在汉的元龙见贾义、薛清仗着酒劲也是如此，心生厌恶。徐方觑之笑言：“是歌不悦耳，还是妓不愉心，李副帅脸如坚冰？”元龙曰：“末将只恐大营遭袭，是以魂神不敛，肉跳心惊。”起身意欲回营。徐方阻道：“天兵一到，妖人破胆，大营何须忧也？人生得意当欢，趁此良夜，你我当倍加享乐。”朱明堂、胡宗宪也纷纷挽留，元龙重新归座。

夜半，军校来报：“大营方向有星星之火。”徐方曰：“此小卒宿冷，生火暖身，不慎引着帐篷，须臾便可扑灭。”话音未落，又有军校报：“墨冥之中喊杀声震天。”徐方色变。

李元龙、刘子豪、戚继光等出北门，疾到营盘。营盘中军炸出十余焦坑，四外被烧大片，已无敌踪，只余明军的惊魂不定和伤卒的痛声不绝。元龙使戚继光、纪和率健勇巡逻于营外，刘智远查护器械军资，秦强扑查余烬，自讯问营将。将军仇鸾曰：“天过二更，中军地下涌出数十白衣，仿佛无常，四处放火，又有无数黑衣颇似野鬼，四处而进，疯杀狂掠——搅闹半晌，一同退去。”元龙道：“可曾拿得一个？”关志摇头，“上下皆以为鬼魅，吓得魂不附体，如何拿人？”元龙眉头一皱。

天明，徐方、贾义、薛清等方回。徐方急检视印信，得知有孕在身的爱妾朴细君受惊而死，一时切齿。元龙叱问贾义、薛清，“汝二人何以后至？”二人支吾不能言。元龙大怒：“白莲祸起，海内骚动，君心不宁，民心不安，所赖者唯我上下将士。食国家俸禄，当为国家效命，而你等却狎妓赏舞，忘君命于脑后，嗜酒贪杯，无视为师于眼前——吾怎瞎了眼，收你二人为徒？”问参军刘伯跃，“二人何罪？”伯跃对曰：“酗酒者斩，后时者斩！”元龙遂令刀斧手将二人推出斩之。戚继光、刘智远念及同门之情，路有权、纪和素与二人友善，忙为二人求情，子豪也言二人勇武，杀之可惜。元龙因恕二人死罪，责打二十大板，削去职责。二人恨之，逃离军中。

徐方耻于朴细君之死，兼细君两兄哭闹，誓杀白莲妖人，探访踪迹。仇鸾、刘伯跃议自乡间张贴告示，“首告妖首梁廷玉藏身之地者赏银千两。”徐方不然，“贪财之人尚未动作，顽劣之徒便已知会梁某。还是遣发探马，搜山索林，方能建奇功。”然过十天，未见妖人之影。

徐方大骂。护军魏谦吉道：“梁廷玉诡计多端，岂能轻易露出狐狸尾巴？”徐方斜视元龙，“世人皆言副帅用兵如神，今怎没个计较了？”元龙不语。仇鸾曰：“可按图索骥，着地方保甲挨门逐户查点人数，有缺男子者便以通妖论处，将妇孺下狱。有亲族投妖人者必回探看。捉得其中一人，便可知妖人落脚之地。”徐方大喜，“此计甚妙。”元龙曰：“浙江自古富足，经营金帛者数以万计。另有奔走四方，求取功名，为生果腹者，更不计其数。我等剿妖是为定君心、安民意。仇将军此举大伤民心，甚为不妥，知妖踪迹还须从长计议。”徐方怒道：“宁可错杀千人，莫教一人漏网。”仇鸾、祝融、刘伯跃请令，徐方许之。元龙拂袖而去，徐方恼道：“好不知事的匹夫！”

路有权欲效力徐方，仇鸾用为先锋。城外乡间一时鸡飞狗吠，兵冲将叫，妇哭娃闹。

三天，仇鸾、祝融、刘伯跃、路有权等捉缺男子之妇人孺子千余。

元龙闻路有权参予其中，趁火打劫金珠宝贝十数件，重责之，路有权也逃离而去。

天门山，得知的白莲好汉激骂忧望，断木斫石，燥动不安。舵主寇成、吴立、郑齐、楚中、王信、李最、成靖、储大洪等商议下山，与徐方、李元龙决战。柳迁曰：“事关重大，还宜堂主定夺。”郑齐道：“堂主病重，吾等安肯教堂主雪上加霜？”

自那日迎战子豪，梁廷玉心痛常发，数濒于死，以致行路倚拐，如厕需扶，虽如此，平定堂大小巨细事仍亲自过目。闻众议论，廷玉拄拐出，众等失语。廷玉问：“官狗有何动向，还不道来？”众等互觑，并无言者。廷玉道：“徐方年轻气盛，必忍不得恶气，定有举动！”孙筝于是道出实情。廷玉曰：“徐方、李元龙所为，实为我白莲，我白莲便与其决战。上次，徐方、李元龙侥幸，竟弃营盘不顾，逃得性命，今次必杀二人性命。”成靖道：“堂主虎体未愈，还是养病，杀敌有吾等。”廷玉曰：“元龙名将，不杀之，终为白莲之患，吾当亲自击之。今可请费长房、王灵官助我，一坚徐方、李元龙决战之心，二怠其精锐之气。”

宁海灵官庙，王灵官像前供奉的猪头、羊头、狗头之上各插斩牌，上书徐方、李元龙、刘子豪名讳。当地官员不敢怠慢，一面追查始作俑者，一面飞报徐方、李元龙。快马而来的徐方手指王灵官，愤然大怒，“你也助纣为虐不成？”照头一锏，将泥塑的神像打个粉碎。徐方复指使左右，“将这胆大包天的恶贼捉拿归案。”左右将官刚要动作，又有军校到来，称：“仙居刘瑾祠前挑起九九八十一面纸幡，也书两位元帅并都指挥刘大人名讳。”徐方于是上马……

距仙居城十八里，徐方见到飘摆的纸幡。风云突起，纸幡飙动。咔嚓一个厉雷，纸幡尽皆起火，飞鸢般散落各处，化为灰烬。徐方火往上撞，“谁人胆敢如此，从速捉之，碎尸万段。”提马向前，“你刘瑾祸乱朝廷，做恶无计数，已入岳狱，还留此祠何用？”命毁之。烟焰之中，徐方对刘子豪、胡宗宪道：“敢做此等事的唯有妖人，妖人何方，速速打探。”胡宗宪撒出探马。

数日，探马回报：“汝南费长房忽现天台，依两位元帅并都指挥刘大人身材相貌刻三具石像，指使数百人着孝衣孝布，哭声震天，泪珠滚地，将石像放出猪笼，投于河底。吾等向前拿人，费长房手一划，皆遁入天台山。吾等追之，潜入山林数十里，见一营寨，打听得寨主姓梁氏。是否梁廷玉，未能知晓。”徐方切齿，“装神弄鬼，定是梁廷玉无疑。”传令诸将，兵分两路：自率李元龙、刘子豪为一路，过奉化疾趋宁海，自东而进，仇鸾同胡宗宪于天台县北剿——两下夹攻。

督众而来的元龙道：“梁廷玉之妖举，乃急求与王师一战，元帅连日奔波，气势疲怠，天台山道路复杂，易守难攻——此去，必遇劲敌，莫若掐断天台山通往各州县要路，绝妖人资用。待其粮尽，不战自溃。”徐方曰：“如此要待得几时？人生苦短，当早建功劳。本帅曾师从青乌公，传授两句谶言：遇天则胜，遇台则成。本帅此行，必定成功。”元龙沉言：“一将功成万骨枯，望元帅怜惜士卒性命，莫教子虚乌有的鸟人使无数鲜活的生命埋骨荒野。”徐方冷哼：“人老奸，马老滑。你若怯战，留此为本帅摆庆功宴。剿妖大功，本帅一人独有。”领军出发。

次日，元龙对戚继光、刘智远曰：“吾与徐吉交情甚厚，不忍其子徐方丧命在此，你二人速往搭救。”秦强问：“恩师怎料定徐元帅不胜？”元龙道：“鱼何以上钩，饵之故也。今白莲数施怪异，为钓徐方与我。徐方耐不得诱惑，重蹈破邯郸之覆辙。”二将领令。

天台，梁廷玉闻之，令家在杭州的兄弟回杭，陆续往官府领还家人，随招副堂主柳迁，郑齐、寇成等众舵主及弟子孙筝、万云天于前，曰：“松门岭岭峻路险，易守难攻，吾等于此杀徐方、李元龙。”令齐五、楚中准备磙木、礌石，藏身岭上翠树丛中，王信带锣鼓埋于进山夹道，李最带强弓硬弩伏于上岭口，成靖于分水岭、察岭、银地岭、赤城山等地多插旌旗，副堂主柳迁与郑齐于松门岭外二十五里处的梁隍山伏击溃军，余者随其到松门岭与敌决战——众人受计。

领众出松门岭数里的梁廷玉扎下营寨，令寇成准备迎敌，许败不许胜，吴立弃干柴于路旁杂草丛中，待徐方到时放火，略战亦退。二人不解，“吾等刀枪久未嗜血，今正要杀个痛快，如何假败？”梁廷玉道：“此战机，且勿违令。”

微雨之夜，跋山涉水的廷玉病情加重，因恐悚动众心，强自忍耐，直到天明。

探马来报：“明狗已过梁隍山，离此只十几里了。”传令出战的廷玉意欲上马，突又坐倒。孙筝扶言：“师父还是回华顶，待我等得胜而归！”廷玉曰：“兄弟们皆执刃待战，吾岂能安卧？”坐于驴车上，督众排开阵势。风起雨霁，云开日朗。泉水樵歌，若隐若闻。廷玉叹曰：“山林涌翠浪，水瀑画玉虹。可怜仙色美，将识乱刀兵！”

迂回的山路上，明军蚁现：刘子豪指挥兵马布列，关志、冯时压住阵角，徐方立马横刀。对面，白莲阵势参差不齐，持枪弄棒狐假虎威，当中孙筝、万云天护定的驴车上，渠帅梁廷玉面赤眼合、拄腮斜坐。徐方大怒，“此形此态何曾将我天兵天将放于眼内？”打马向前，脸涂黑炭、额画鸡血的寇成抡刀拦劫。一惊的徐方随即定神，“青天白日焉有魔怪？”奋力而战。不数合，寇成败下，孙筝、万云天掉转驴车疾走，白莲队伍一时散乱，不成队列。徐方大刀一举，麾众冲杀。子豪阻道：“妖狡匪诈，山险路狭。元帅，小心埋伏。”徐方曰：“临难而退，非大丈夫所为。怕埋伏而不进，何日是归期？马服君有言：狭路相逢勇者胜。”一马当先。

羊肠路窄，大明军马于乱棘丛中疾进二、三里地，一声鼓响。四面放火的吴立骑金钱豹、执狼头槌，戴犀角帽、披癞皮衣，红脖上缠毒牙萁张的蛇灵怪、眼目中射令人失魄的夺命辉，手指徐方大骂。徐方冷哼，“湿林露草安能起烈焰？”纵马直取吴立。战不三合，吴立败走。徐方传令：“杀！杀妖人一个片甲不留。”子豪又谏，“妖人景象似是诱敌，吾恐梁廷玉早已布下天罗地网。”时寇成又化无常模样引部众杀过。徐方哂笑，“妖人只会妆神弄鬼，实无大能。刘将军休学妇口，少弄唇舌，教本帅不能快意杀贼。”徐方所料不错，草林中火焰甚弱，白莲伏兵一触即溃。

徐方哈哈大笑，“天降此功劳与我。”舞刀骤马，直赶梁廷玉。寇成、吴立与徐方轮流交锋，随战随退。徐方追至两山间，觑得左右地势，一时也疑。忽有长舌人手持灵幡，幡上将朴细君画成恶鬼。徐方大怒，打马扬鞭，追那人至松门岭下——不知不觉，陷入重围。

岭上，梁廷玉叹息曰：“可惜李元龙未至，不能尽灭。”摇动令旗，岭上磙木、礌石如雨般下，砸得惊慌失措的明军哭爹叫娘，乱蹦疾跳的马匹落胆张皇。徐方疾退，被大石撞断马腿，跌将下马。眼见得又一块巨石砸向头顶，徐方惊言：“我命休矣！”旁出的吴旋手中枪只一拨，那石斜落在地，砸出半尺深坑。寻思后怕的徐方骨软筋酥，动弹不得。子豪自乱军中夺过一面盾牌，护了徐方望后就走。早有白莲李最截住去路，大叫：“徐方、刘子豪，知刺猬为何物么？”驽如疾雨，箭若繁星。子豪以身卫徐方，着李讨、杜云开路。二人骤马向前，被驽箭射回，各带创伤。背后梁廷玉着齐五、楚中、储大洪、孙筝、万云天等三面杀下。李最也率部大进。明军战志已灭，各怀逃心，被白莲杀得自相践踏，人仰马翻，死伤无数。子豪令张方、张挺保徐方，亲率心腹将士死战，不得道路。

正危急，来路喊杀声震天，李最所部骑从纷纷落马，步众连连后退。元龙弟子戚继光挺枪疾进，刘智远催军在后。李最急回争锋，被当先的继光一枪刺破面门，斜里败走。继光到了徐方面前，拱手见礼，随同刘子豪、关志、冯时等杀出一条血路，保了徐方望梁隍山就走。

梁廷玉再次叹息：“李元龙，我不如也！”领众回寨。

不久，王信带无数盔甲器械、军资马匹等回，言其在明军退时在后击鼓鸣锣，明军恐慌，脱盔弃甲、丢刀落马而逃。成靖随即亦回，称：“仇鸾、胡宗宪见彩旗、闻风嘶，恐中埋伏，犹豫不前时，一古姓兄弟化做瘟神立于陡壁上晃巨锤厉声断喝，‘身是巨无霸，谁来共决死？’明军悚惧，大溃而走。古兄弟又赏一箭，中仇鸾坐马，仇鸾跌了个狗啃屎，退回天台县去了。”

众等多回，唯不见柳迁、郑齐。廷玉亲到峰顶瞭望，直到黄昏，不见人影。众等劝回。廷玉道：“刘子豪当世虎将，戚继光绝代奇才，柳副堂主侧攻则必胜，迎击则有失，吾忘嘱咐，恐怕……”储大洪、寇成请命接应，提刃而去。

凌晨。大洪二人护郑齐返还，哭拜于地，“柳副堂主痛击徐方，为明将吴旋所害。”廷玉叫声，“师弟！”昏死过去，众等呼唤……